陈蒨和华皎听了陈昌的一番说辞,虽觉得有道理但值此逃命关头,还是想着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正要派人再去挽救一下,却见另一个留守的仆人衣衫不整的跑了回来。来人到了跟前,也顾不得失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那船老大好不讲理,我和他商议能不能缓缓,他却使人把我打了一顿,还把我赶下船来,郎君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华皎急问:“你回来了,那船呢?”仆人回:“好像是开走了。”华皎闻言不由眼前一黑,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下次给我遇到他,定要他好看。”
陈蒨心思急转,想到是要重新雇船继续逃还是考虑陈昌的意见上茅山避避风头。那边章要儿听到动静过来问话,陈蒨将缘由说了。章要儿便问该怎么办,陈蒨将继续逃和上茅山两个选择说了。
章要儿听后再问陈昌,陈昌道:“儿子的意思是不如先上茅山,等风声小了咱们再回家。”
章要儿不假思索的说:“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先上茅山。不过还是要派人去宗族里说一声,让他们避一避,免得遭殃。”章要儿现在对陈昌是无比信任,自从建康逃出来后她对陈昌说的话下意识就觉得是对的。
陈蒨和华皎听章要儿说的肯定,也只能服从。既然定下来要去茅山,那前面陈昌说的上山还愿也是个理由,便把店小二叫了过来。
店小二原以为这单掮客的生意要黄,这时看有戏,胸口拍的作响,说:“小郎君尽可放心,本店百年老字号,每年上山还愿的不知凡几,这套事物可谓纯熟至极,尽管交给我去做好了。”
于是华皎道:“好。就交给你做,顺便再找一个相熟的人给我们做向导,带我们进山。”
小二应了声“是”,忙不迭的去准备了。
陈蒨是个胆大心细的人,此时逃亡在外,又有家眷,实在是容不得半分马虎大意。刚才跟店小二透露了许多信息,乱世之中,人心不古,万一这酒楼里有人和外面的匪类勾结,他们可就要遭殃了。因此催促大家快点吃饭,好赶在天黑前能上山。
这就是陈昌和土著NPC在思维上的区别吧。在现代,就算不幸遇上个黑导游宰客,顶多损失些钱财,性命无忧。但是在此时,轻则丟财,重则会丢命;多半是男人丢命,女人被抓上山供匪首取乐使唤。陈昌虽然以前在书籍影视中看到过此种惨像,但毕竟不曾身临其境,所以考虑的不是很周全。
这边陈昌等一群人匆匆忙忙的吃饭,到没注意那边的马枢是什么时候走的。
吃完饭,华皎去结了账,陈昌他们一家人可都是身无分文。待做法事的事物备好,一行人在向导的带领下向茅山而去。当然采购的钱也是华皎出的。
这向导是酒楼老板的小舅子,名叫于八,向来以掮引客人上茅山宫观为生,所以极为热情,对茅山的各处道路、宫观、典故也十分熟悉。
一路上于八解说茅山各处来历非常生动,也许是华皎赏钱给的大方,配合着肢体动作相当卖力。此时的茅山虽还没有三宫五观,七十二茅庵等建筑盛景,可也有八九里的山路,但在于八生动形象的讲解下,陈昌一行人竟不觉得疲累,在日落前就赶到了乾元观。
乾元观就是后来的三宫五观之一,此时还不叫这个名字,叫做炼丹院,位于茅山东麓的青龙山。炼丹院是秦时方术士李明专门为秦始皇炼丹而建,李明后服食金丹而飞升至玄洲之境,后人尊称他为“玄洲真人”。至南朝时又有陶弘景辞官在华阳洞隐居,并给自己取了“华阳隐居先生”道号。后移居炼丹院,建郁洞斋室用以追思李明真人玄洲踪迹。
陶弘景的一生,跨宋、齐、梁三代,是当时相当有影响力的人物。他是丹阳秣陵人,其家族虽不能左右当时政局但也十分显赫,东汉末割据徐州的军阀陶谦,两晋时期的大将军陶侃,还有大诗人陶渊明都出自丹阳陶氏。陶弘景于齐永明十年(492),上表辞官,挂朝服于神武门,退隐茅山,不与世交。齐梁交替之际,他遣弟子于道奉表迎候萧衍。萧衍即位后,屡请不出。但念其旧功,“恩礼愈笃,书问不绝”。且“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咨询,月中常有数信,时人谓之山中宰相”。陶弘景隐居茅山达四十五年之久,于大同二年(536)逝世,享年八十一岁。萧衍下诏赠中散大夫,谥贞白先生。
陶弘景曾师事上清茅山派第八代宗师孙游岳,算是南天师道陆静修的再传徒孙。归隐茅山后,便着手整理弘扬上清经法,撰写了大量重要的道教着作。但在当时举国崇佛的大环境下,陶弘景作为道教茅山派代表人物,迫于压力前往鄮县礼阿育王塔,自誓受戒,佛道兼修。正是如此才避免了如寇谦之的北天师道一世而亡的下场。因此他的思想脱胎于老庄哲学和葛洪的神仙道教,杂有儒家和佛教观点。主张儒、佛、道三家合流,鼓吹“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还将儒家封建等级观念引入道教理论。自古道医不分家,他对天文历算、地理方物、医药养生、金丹冶炼诸方面也都有所着述,这些作品中比较著名的有《真诰》、《真灵位业图》、《本草集注》、《补阙肘后百一方》、《天文星算》、《华阳陶隐居集》等。其中《真灵位业图》是我国第一本道教神仙谱系,将3000多位神仙分为七等。《本草集经注》是在当时流传不同版本《神农本草经》的基础上新编,《补阙肘后百一方》是在葛洪《肘后备急方》基础上编著。还记录了如何鉴定硝石,硝石是火药的重要组成部分。
闲话休提,前文不是说陈昌定好了要以天目山为根据地的,怎么又到茅山来了。除了机缘使然,也是因为距离的缘故,再说要说服陈蒨他们直接去天目山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建康距茅山一百多里,距天目山却有三百多里,恐怕陈昌他们还没到天目山就被追兵追上了。况且天目山也不是茅山可比,茅山长二十多里,宽十里,是道教圣地,又处于近幾,没有大股盗匪。但天目山就不一样了,长四百里,宽一百多里,是太湖水系和钱塘江水系的分水岭,山上多有积年巨匪,陈昌他们此时过去说不上被吞的渣都不剩一点。因此陈昌打算先在茅山招徕族人百姓等积蓄实力,等追捕他们的风头稍过,实力可堪立足之后再去天目山。之后便可一边结寨自保,一边联络各地反抗侯景的势力,等后年侯景败亡时乘机占据三吴。
再说茅山可是一座宝藏,不光有陶弘景的徒子徒孙,还有众多因侯景之乱而隐居的士人。乱世争霸最主要的是什么,一是人口,二是钱粮。人口钱粮都是需要人管理的,管理者的能力往往决定着其势力的兴旺衰败。就像葛优在《天下无贼》里说的:“21世纪什么最重要,是人才。”古代争霸也同此理。而现在茅山就是摆在陈昌面前的一座人才宝库,道士们不光会修道求长生,更是会治病救人、精通金石算历的技术型人才;士子们则是施政教化的管理型人才。就算他招徕不到,但此时结个善缘,将来他有实力了再招纳想必会有收获的。
言归正传。陈昌他们到炼丹院时天色已晚,既不便做法事也不便赏景游览,之后先在客舍中安顿下来待明天再说。
晋末自孙恩卢循起义以来,南朝道教便倍受打压。再加上朝代更替快战乱频繁,而道教讲出世修行,佛教讲入世度人,于是佛教乘机壮大。梁武帝即位后佛教更加昌盛,在举国崇佛的大环境下,就连陶弘景这样的人物都要剃度,所以茅山上已经很久没有做法事了。陈昌他们的到来给茅山上苦苦修行的道士们打了一剂强心针,说明道教还是有人信仰的。
虽然道士们热情,但并不献媚,经过梁武帝崇佛时的打压,这时还能坚持下来的都是心智坚毅之辈,没有后世景区里道士的世俗。
这炼丹院不像瓦官寺,规模并不大,所谓的客舍只不过是周围散落的一些石屋。原是跟随陶弘景修习的弟子的居所,后来在全国崇佛的环境下,弟子们行散,不过这些石屋到保留了下来。女眷两家住了两间,仆人及韩小四住了一间,陈昌陈蒨华皎共住一间。
安顿好之后几人讨论了会儿今后的出路便各自就寝。陈蒨和华皎对于平定侯景非常乐观,加上可能太累了不多久就睡熟了。陈昌却睡不着,因为此时虽然脱困,但以后的路会更加艰难。
陈昌来自后世,知道侯景虽然此时败了一场,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平定的。这场持续了近四年的叛乱,让南朝失去了江北淮南,还有控扼长江中游的荆襄和上游的巴蜀,从此无险可凭,直接导致了此后再也没有力量能够北伐中原,统一全国。虽有后来的太建北伐但也只是昙花一现,失去天险重镇后只能任由北朝长驱直入,直至覆亡。
笔者注:1.郎君,对官吏、富家子弟或年轻男子的一种称呼,相当于现在熟知的少爷。大郎,相当于大少爷。2.陶弘景(456-536),就是上章所说的华阳先生,自号隐居先生或华阳隐居。与华阳真人不是同一个人,华阳真人名叫施肩吾(780-861),字希圣,号东斋,是唐代道士,入道后称栖真子,世称华阳真人。3.太建北伐,573年,南陈宣帝太建五年,南朝趁北齐大将被杀,朝政混乱,遣吴明彻帅军北伐。吴明彻杀军覆将,收复了淮南淮北大片失地,逼得北齐要迁都。北周武帝灭齐也是趁北齐军队大部被牵制在山东青徐。578年吴明彻在吕梁惜败于北周王轨等,将领士兵大部被俘,丧失了淮北。579年北周韦孝宽等又攻取了淮南,至此太建北伐的成果全部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