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逆流行船,船走的并不快,两个多时辰才到秦淮河两大支流句容河和溧水河交汇的地方。这时有个问题就是走句容河还是走溧水河?
走溧水河的话,后面有一半路是不能行船的,好处是这条路离目的地老家长城县(今浙江长兴)近。而走句容河的话,路程会远一点,还要穿过大部义兴郡(今江苏宜兴、溧阳一带),好处是基本不用走陆路,追兵走这条路的可能性也小一些。
经过一番讨论,众人一致决定走句容河,因为他们一行人不算陈昌的话妇孺就占了一半。从溧水河上岸到长城县差不多一百多里的陆路,带着妇孺速度肯定上不去,迟早要被追兵追上。
说是众人讨论,实际上此时不过是征求华皎的意见,陈蒨陈昌兄弟在出逃前就商量好了逃跑路线的。
句容河古称破冈渎,是汉末三国时开凿的古运河,用以连接秦淮河和太湖水网,是通往建康城的运输干线。
原太湖流域的行船都由京口(今镇江)出长江,沿此路去建康。但是路途回远,风涛很大。孙吴赤乌八年(245)开凿运河自句容东的小其至丹阳西的云阳西城,连接两端的原有运道,使太湖流域的船只经此道直达建康,所凿通的分水岭名破冈,所以称破冈渎。
此河纵坡较陡,水源缺乏,由冈顶向两侧各建7座堰埭,共14座,用以平水和节制用水,是有史以来最早的完全用建筑物控制的运河。进入本朝以后,为了避太子萧纲(此时的简文帝)讳,又改称破墩渎。后来废弃了,又在破冈渎北,自分水岭顶点向西南建5座堰埭接秦淮河水系,向东南建16座堰埭接太湖水网,称为上容渎。
陈昌他们此时走的就是上容渎。至申时到了茅山镇,然后弃舟登陆。茅山镇背倚茅山,是进茅山的必经之路。
至于为什么要弃舟上岸,当然是为了吃饭,他们已经快一天都没吃饭了,就算逃命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啊。此时离建康已经远了,众人自然也放松了警惕,没有刚开始逃的那么紧迫了。
当下留下两个人看船,其余人来到镇上最大一间酒楼迎仙楼。名叫迎仙楼是与道教上清茅山派就在此山开宗立派有关。店小二引着入座,陈蒨做主点了吃食。
趁着等上菜的功夫,陈蒨和华皎聊起了茅山的来历。这就是所谓的魏晋风度,就算是逃命也是那么的潇洒自如,从容不迫。
茅山原名句曲山,又称地肺山,位于建康东南。道教将其列为十大洞天中的第八洞天,七十二福地中的第一福地。相传西汉景帝时,有茅盈、茅固、茅衷三兄弟在此修炼,并为民治病,后于此山得道成仙。后人为纪念他们,遂将句曲山改称茅山,又称南茅山。有南茅山当然也有北茅山了,名称也是来自三茅真君,是茅氏三兄弟最初修道的地方,位于江北昭阳(今江苏兴化)。
他们谈论的自是旁边的南茅山,往常陈昌对这类话题总是兴致勃勃,有时也会口若悬河讲述自己所知,但这次却好像不感兴趣,频频看向旁边。
陈蒨顺着陈昌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离他们不远处有一士子独坐。那人气宇轩昂,目光神敛,三缕长须,穿一身月白衣衫,看不出有多大年纪。陈蒨心道:好一位潇洒人物。但好像哪里又不对劲,和这环境格格不入。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人只穿了单薄的夏衣。
此时已是隆冬,就算江南不比北地,但也是寒冷异常。常人早就穿了厚厚的棉衣过冬了,哪像此人还只着单衣。此时穿单衣的要么是穷的穿不起过冬衣服,要么就是奇人异士。此人能在这种天气下来酒楼吃饭饮酒,显然不会是穷人。再一看,此人桌边倚着一柄长剑。陈蒨心道:果然如此。
魏晋南北朝时期因玄学清谈盛行,再加上佛教传播,社会上流传着各种奇闻轶事和神仙鬼怪故事,所以陈蒨把那人当做游戏红尘的奇人了。
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人也向这边看了一眼,对陈蒨点头致意,然后就自顾自的饮酒吃菜,全然不理旁人注视的目光。
他的这副做派成功的引起了陈蒨的兴趣,于是趁着小二上菜的时候,问道:“那边的那位先生可是店里的常客,小二可曾认识?”
小二回道:“回郎君的话,那位先生来茅山已经一年多了,确是这里的常客。”然后就介绍起来。
那人姓马,侯景之乱后到茅山隐居。十天半月便下山一次,每次都要到迎仙楼来喝酒楼的招牌酒迎仙酒。
这时陈昌插话道:“原来是位处士。正好我们也要进山还愿,不知店里可否帮忙置办些做法事的器物。”
陈蒨听陈昌把话说完,不由得皱了眉。放下手中的酒杯,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似在怪陈昌多嘴。
陈昌知道这是陈蒨生气了,怪他擅改原定计划,于是解释道:“大兄勿怪。前面下船时我看船老大神色不对,可能会有变动,说不得还要重新租船。反正晚上行船不安全,咱们正好到茅山瞻仰一下华阳先生遗迹,求真人保佑咱们此行顺顺利利。”
陈蒨正要发作,突然看见在船上留守的阿忠急匆匆的跑过来,显是有事发生,心道不会被陈昌说中了吧。
有时候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有可能发生。此时就是这种情况,阿忠到了近前,面色惶恐,看了店小二一眼急说:“禀大郎,那船家突然变卦说是不走了,这可怎么办?一家人好不容易才跑……”
阿忠才说一半就被华皎打断了,追问到:“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不走了,加钱也不行吗?”
这时陈蒨已经挥手让店小二出去了,阿忠急忙说:“不知道怎么了,主人才走,那船家就解缆,说是不走了要回建康。我跟他说了再加赁钱,可他执意要走,还要赶我们下船。我便急着赶过来了,华先生家的仆人还在和他争执。”
陈蒨听完和华皎对视一眼,均想船老大连加钱都不走,怕这事可能不会善了,然后面色不豫看向了陈昌。
陈昌当然知道两人是怪他既然看到船老大神色不对,还不提醒他们做防范。于是陪着小心道:“我也没想到这船老大如此胆小,还以为他是要临时加钱呢。既然加钱都不走,怕是看破我们行藏了,担心受牵连。既然他不愿做,我们再雇一艘船就好了,反正这河上船挺多。不过连船老大都能看穿,怕追我们的人也能看穿,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追上来了。我看不如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在茅山上待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也好。”
陈昌讲完,陈蒨和华皎再次对视,均开始正视起了这位陈霸先的年仅十四岁的儿子。
自重生后,陈昌想了许多,他知道乱世之中审时度势是很重要的,不然站错队就是身死族灭。但保命的话光靠先知先觉也不够,至少要有让别人忌惮的东西才行。毫无疑问枪杆子是最让人忌惮的,要想这份顾忌长久,那么有枪必定要有兵,有兵必定要有粮,有粮必须要有地。因此陈昌要选一块地盘趁侯景之乱的时候发展起来自己的势力。要是上辈子陈昌有枪有兵有粮有地,侯安都也不会那么容易的杀了他。那么就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趁着侯景之乱,取得一块地盘作为根据地,再拥有一支武装力量。
陈昌心里想法虽然千回百绕,但在此时并未说出来,前世的经验告诉他,该藏拙的时候还是要藏拙,尤其是在人微言轻的时候。陈蒨和华皎都是一时之杰,不光年龄比他大,而且阅历也比他更广,经验比他更加丰富,他们自然会选择最有利的道路。
此时陈昌他们可去的地方有四个。首先当然是陈霸先处,但路途遥远,陈昌第一个就把它排除了。要是容易的话,陈昌他们就不是逆秦淮河而走了,应该顺流入江,再沿江出海,海路到广州,然后再去陈霸先处。但盘踞在广州的萧勃是拦路虎,他们去的话就是羊入虎口。陆路更不易了,南北几千里路,就算不被侯景的人抓住,也可能被哪里冒出来的盗匪给杀了。
其次则是去投陈霸先的铁哥们。一个是同郡人武康沈恪,他是陈霸先的同事兼好友,还是陈昌的启蒙老师。不过吴兴沈氏是大族,过去就变成沈氏附庸了,寄人篱下以后干什么事都要仰人鼻息,这与陈昌想要独立发展的本意不符。再一个是东阳太守沈巡,也是陈霸先的好友,但沈巡同样出自吴兴沈氏,所以也不能去。
再次就是入太湖。不过太湖盗匪横行,而家族势力又小,入太湖的话,要么就是身首异处,要么就是寄人篱下,所以也不可取。
最后一个就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以待时机。在长城县附近可供选择的有天目山和茅山。这两山均岭多峰险,易于藏身,周围资源人力等丰富,可以发展为根据地。但茅山离建康太近,面积才方圆五十多公里,不容易发展起来,所以最好就是天目山。而且就陈昌所知,浙东会稽郡(今浙江绍兴、宁波)张彪此时已经起兵了,还有东阳郡(今浙江衢州、金华一带)沈巡留异也和侯景不是一条心;浙西新安郡(今安徽黄山、浙江淳安、建德等新安江流域一带)程灵洗更是在默默发展势力。
家乡长城是最不可取的,是以不算在内。陈家家族势力弱小,庇护不了他们,否则陈蒨当时也不会带领他们躲到临安去了。
笔者注:1.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古人一天两顿饭,申时刚好是吃第二顿饭的时候。2.萧勃,南梁宗室。侯景之乱,陈霸先将兵勤王,广州刺史元景仲谋应侯景,陈霸先讨灭,迎定州刺史萧勃镇广州。后萧勃不愿勤王反阻陈霸先,陈霸先乃投萧绎。3.沈恪,与陈霸先同为宗室萧暎僚佐,544年萧暎卒,沈恪护丧及陈昌母子还乡。陈霸先起兵讨侯景,遣使相告,沈恪起兵呼应。因陈昌年龄设定为启蒙老师。4.处士,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