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秦淮河两岸,各种手工作坊和廛(chan)肆星罗棋布。虽然经过了侯景兵乱,但此时的秦淮河两岸早市已开。各种市场名目繁多,商品种类应有尽有,虽没有以前的繁华,但商贩们依旧热情不减。各种叫卖声,说笑声,打骂声此起彼伏。在这寒冷的早晨,各行各业的人,都在为了能够生存下去而努力的拼搏着。
当然在繁华的市场边,秦淮河两岸渡口也是十分之多,各种商船,渡船鳞次栉比。
此时离渡口不远的路上走来了一群人。打头的是一个仆人,后面是两位华服青年,之后是一个拿刀的护卫和书童,再之后是六位随从。
他们走了不远就在路边遇到了一个人,这人是华皎家的仆人。前面因陈昌诈尸,被吓跑了。跑了之后,发现家主华皎没来,便在路上等着,他是不敢一个人去那边的,想等过会儿路上人多了再过去看的。那想在半路上遇见了陈昌一行,然后便跟着一起走了。
这群人自然是陈昌一行。他们换了装之后就向秦淮河渡口而来。陈昌个子小扮了书童,韩小四卸了甲充当护卫,女眷全换男装扮随从。
到渡口,华皎使人租了一艘大篷船。此船长四丈余,宽七八尺,中立一桅。陈昌一行人上船之后加上行船的仍不觉得拥挤。船老大虽然对这一行人举止感到奇怪,但现在乱世之秋,也便没有多问。
船逆流而上,过了朱雀航,陈昌非常善解人意的向陈蒨提议,让华皎派人去取家眷。华皎此时很无奈,感觉像是上了贼船,奈何小命在人家手里,不得不低头。于是使人去取家眷。
在这逃命的关键时刻等人无疑是要冒很大险的,但陈昌还是等了。因为要是没有华皎,他们很难说逃出去。如果取了华皎家眷来,既安了华皎的心,去了他的后顾之忧,又把华皎彻底的绑在了陈家这艘船上,以后逃亡路上由不得他不尽心尽力。
虽然是陈昌提议去取华皎家眷的,但这种等人的感觉他还是受不了,他决定出去看看。
迈步出了船篷,想要欣赏一下1400多年前的秦淮河来缓解紧张的心情。才一抬头,就见南岸向河边驶过来了一辆牛车,后面跟着几个豪奴。
牛车到了岸边,从车里下来了一位少女。眉目如画,杂裾垂髾(shao)服,十一二岁年纪。之后少女上了旁边停泊的一艘楼船。这船可比陈昌他们坐的船大多了,长约六丈,阔丈余,楼高三层。
其实不光船高大上,坐船的人也比陈昌一行高贵。因为此船上立有一旗幡,上面描红镶金字曰:琅琊王。
这个琅琊王不是那个宗室的封号,而是指琅琊王氏。琅琊王氏自晋以来就是顶级门阀,东晋时的“王与马共天下”,宋齐梁时的王谢袁萧。这两百多年来琅琊王氏第一名门的地位从未动摇过,就连皇族的排名都在王氏之后。更不要说已经破落的长城陈氏了,就算颍川陈也比不过。
秦淮河岸边除了各种市肆,便是豪门贵族的聚居地,东岸是王谢豪门的聚居处,有名的乌衣巷就在这里,西边是太庙所在,而华皎家则在御街边的长干里。
陈昌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最顶级门阀的人,不免多看了一眼。可就这一眼仿佛把他的魂给勾走了,因为那少女和他前世看过的一部电视剧里的哪吒居然有八九分像。
这惊鸿一瞥一下令他想起了前世。
前世陈昌十三四岁的时候,才上初中。他父母因下岗潮下岗了,然后出去创业。他这段时间一直是跟着爷爷生活的,他的心意六合拳也是在那个时候跟师傅学的,他的师傅是爷爷的朋友。直到几年后爷爷去世,陈昌才回到父母身边。
那七八年时光是陈昌青少年时期度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间。陈昌的爷爷在还是学生时就从军,建国后转入地方,后被分配到了一个小厂,直至退休。陈昌小时候每天跟着爷爷,让他学到了许多课本之外的知识。虽然父母不在身边,只是偶尔来看看他,但每次来都会给他买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现在他却是再也看不到父母了,不知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是否安好。
那船上的少女仿佛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向陈昌这边看来,只见少年一副迷离,失魂落魄的样子。少女对此见惯不怪,混不当回事,径自进了船舱。
可能是这个时候的人都比较早熟,又或者受身边的人影响,对于自己的容貌,少女相当自信。虽然才十一二岁,却已出落的非常漂亮,十足的美人胚子。
等陈昌从前世的回忆中回过神时,发现少女已经不见了。他不由为自己刚才的失神懊恼,若是前世,他大可上前去拍张照片,要个签名,甚至微信,但现在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突然惊觉有眼泪留下来了,陈昌慌忙用袖口去拭。继而“啊”的叫了一声。原来是袖子蹭到了手上,此时他的双手已变得青肿,关节处都已破皮,隐隐露出血管来。
之前心情紧张,都没注意,这会儿放松了不少,才感觉到了疼痛。这也是他这副身体的缘故,虽然也有练武,但因章要儿的爱护都没怎么动真格的,以至于双拳用力过猛把自己也伤了。要是前世,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陈昌进了船篷,向韩小四借了金疮药,在章要儿的帮助下扎好了伤口。在包扎的时候免不了受章要儿的埋怨,陈昌只能以“嘿嘿”来应对。
才包扎好,华皎的家眷就来了。也没几个人,华皎妻儿加两个仆人。等这几人上船之后,陈蒨就催促船老大开船。
好在华皎这小小的令史身份还算管用,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过了骠骑航,远远的就能看见丹阳郡城,随后出了篱门,就算是离开建康城了。
此时的建康城并没有外郭,只以篱墙作为外围防线。陈昌不由松了一口气,心道:等下次来的时候,管他什么王谢高门,士族门阀,他要比这些门阀还要阔气。
眼看着建康城离得越来越远了,陈昌这才对华皎说了声对不起,“明洁兄,前面情况危急,兄弟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明洁兄海涵,现在认打认罚,兄弟绝无怨言。”
华皎多年的基层经历不是白混的,当然知道这是场面话,道:“敬业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我自愿的。再说还要多谢你提议去取我家眷,否则等有人发现了,他们肯定要遭殃。”
华皎这会儿清楚的知道,离了建康城,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之前的种种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现在只能跟着陈家兄弟一条道走到黑,不然迎接他的就是灭顶之灾,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这事就此揭过,陈昌又向华皎打听起之前看到的那艘琅琊王家的大船。华皎此时要彻底投效了,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道:“此时还能在秦淮河行船的琅琊王家族人,只能是王仆射家了。王仆射是今年二月由尚书仆射迁左仆射的。”
陈昌知道,侯景自求婚于王谢名门被拒之后,就对江东的高门士族充满了仇恨。入主建康以来,对这些门阀多加屠戮诛杀。此时被称为仆射的琅琊王家人,只有一个王克。其余的王氏族人,要么被杀了,要么就是投靠地方藩镇了。
王克此人是东晋名相王导的八世孙,侯景之乱前历司徒右长史、尚书仆射。台城陷,仕侯景。不过王克仅仅是个橡皮图章,是侯景用来装饰朝廷门面的,并无实权。和西魏八大柱国中的宗室元欣一样。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当然这也是陈昌为了缓解和华皎之间的关系而问。而问这个问题更多是对于前世的一种念想,用仙侠文的说法就是个执念,并不是说陈昌现在就喜欢上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他并没有丧心病狂到有**癖。华皎也并未多想,也没看到陈昌一直在盯着那个少女看,只当是陈昌好奇。
不过就算华皎看见了也不见怪,古时男女都早熟,十几岁结婚是常态。还有更变态的,不到十岁就结婚,这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关,十六国南北朝时战乱频繁,为了繁衍人口大多早婚,十岁前结婚是风尚。当然也有结婚迟的,二十多三十结婚的也有,这些可能是家庭出身差些。
接着两人又聊了会儿王谢豪门以前的趣事,气氛似乎有了点融洽的样子。虽不能彻底打破因逃跑而带来的隔阂,但好歹缓和了气氛,此时已没了刚开始在船上那么僵硬,那么尬。
笔者注:1.廛肆,市肆,街市的意思。2.杂裾垂髾服,魏晋时的一种服饰。3.南北朝早婚,刘宋前废帝七岁,后废帝六岁。萧绎九岁,萧纲九岁,萧纲王皇后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