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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Coco对于叶大小姐一大早就招呼了Ryan Wu到办公室来谈事略感好奇,尤其是还不允许她在场,这一点更令人好奇了。她在门外徘徊了一圈,有个年轻的小姑娘突然猛朝她招手:“Coco姐,刚出的新闻你看到了吗?”

她凑上前去,电脑屏幕上的新闻正是昨日召开的发布会,与此同时,还专门采访了唐明珠对于此事的看法,只见照片中的唐小姐双手抱臂,更显得两胸浩荡,不过她的回应倒是有些令人捉摸不透,文章里引用她的原句道:“玉叶珠宝当然可以请个所谓的鉴定师来出一纸鉴定来说明自己并无假货,就像我理应也去找个国际名医来诊断鉴定我全身未动过刀子,不过我不是明星,用不着兴师动众,这些事真真假假,大家图个开心咯。”

Coco摸了摸鼻子,正捉摸着她的意思,却听那小姑娘指着唐明珠的胸口喟叹:“我觉得这里面还是垫了硅胶。”

而此时,办公室里的叶缇刚好拿起手机,孟南照特意转发了新闻给她看,她迅速在打字栏里输入了抱拳的表情以示感谢,孟大少的美人苦肉计还是相当好用的。

放下手机,她抬眸看向对面坐着的Ryan,后者正一脸微笑地看向她:“叶小姐心情不错。”

“是,”她坐直身子,将椅子拉近了一些,“多亏了您的援手,咱们才能度过这次舆论危机。”

“我想叶小姐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特意请我来的吧。”

叶缇抬了抬眉,略感惊讶,却很快坦然笑了:“的确,我是想找您打听一些事的。”

“关于韩先生吗?”

“是。”

“叶小姐似乎对韩先生很感兴趣。”

“是,我是个很直接的人,也没有必要隐瞒这一点,所以Ryan,你能告诉我你和韩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吗?因为你久居加拿大,而韩先生一直在欧洲求学。”

“哈,你查过他的履历?”Ryan的确有些惊讶,却不免欣赏她的坦率。

叶缇抿嘴笑了笑:“我工作很忙,不太想浪费时间。”

“OK,效率就是金钱,那我也长话短说,我是在一次珠宝展会上遇见了韩,虽然那时候的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他解答了我对于玉石方面的一些疑惑,令我对他刮目相看,并邀请了他参加我的私人宴会,此后便熟识起来。”

叶缇认真听着,眉头微微拧起:“你还记得是哪一年的事吗?”

“五年前了吧。”

五年前……

邵宇峥死于五年前。

她伸手去握桌上的马克杯,用力捧着,柠檬水已经凉透了,她仓促地喝了一口。然后她抬起头来问Ryan:“如果我想请他担任我们的顾问,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Ryan放下腿拍了拍裤管站起身来:“你何不如亲自去征求他的意见?”

送走Ryan,Coco迅速地回到办公室来,敲了敲门,便探进半个脑袋:“我能进来吗?”

叶缇正在翻找着文件,闻声头也不抬:“进。”

“你找Ryan Wu是谈什么合作吗?”言下之意是你得跟我说一声,不能擅自玩什么幺蛾子。

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一叠意向书来,她翻看几页,然后推到Coco面前:“这是上个月供货商拟的新合约,他们提供了一批新货,咱们迟迟没有拍板就是因为司师傅告假不在,眼下我有个更合适的人选,我想外聘一名玉石顾问,考察过关就立即签下,下半年不是有个玉石玉雕博览会吗?咱们得推出有反响的新产品才行。”

Coco接过意向书,想到这几日来唐家借由唐明珠发起的诽谤一事,以及不少竞争同行看好戏的模样,玉叶如今处在一个尴尬的时期,看来必须得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才行。

“你的人选是谁?”

叶缇神秘一笑:“我亲自去请。”

午饭也没吃,叶缇便独自离开公司,驱车赶往了梧桐巷,车子停在那家小小的门店门口,只见门口挂着一个小木牌,写着暂不营业。她略感惊奇,停好车走过去,正看到郑西河抓着块抹布走出来,见到她,立刻堆起笑来:“叶小姐。”

“你记得我?”

“简直过目不忘。”说着,郑西河把抹布往门口的水桶上一扔,掀开门帘把她往里迎。

叶缇本还想多说怎么个过目不忘法子,然而一进屋内,她就呆住了。原本整洁清雅的小店里,许多的文玩摆件都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箱子里,一大半的木架子上都是空的,想到方才郑西河手上的抹布,以及门口的“暂不营业”,她蹙起了眉头:“这是打算重新装修吗?”

郑西河摇头:“老板两天前突然临时说要搬店,现在正在收拾东西呢。”

“搬店?搬到哪里去?”

郑西河耸了耸肩:“还没告诉我呢。”

叶缇神色凝重下来,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店铺面积虽小,可是五脏俱全,按照韩非的性格也不会为着扩大面积,亦或是人流量的因素决定搬什么地址,所以思来想去,她只能猜到一点:“他为了躲我?”

郑西河望着她,略无辜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叶缇哼笑一声,拖了个空的木箱子到身边,敲了敲,目测比较结实,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你老板呢?”

“不知……”

“那你把他手机号给我。”

“哦,好嘞。”郑西河迅速从牛仔裤里掏出手机,翻了翻,把手机递了过去。

叶缇把号码输入到手机里,想了想,又把自己的手机塞了回去:“你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里。”

“那?他问我有什么事,我怎么回答比较好?”

“就说有人想找他谈合作。”

郑西河立刻拨出电话,神色看上去居然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叶缇盯着她跟韩非唯唯诺诺的小模样,忍不住蹙眉沉吟,这个韩非到底什么来头,她不信自己搞不定他。正想着,郑西河已经走了回来,一脸得逞的骄傲表情:“我问到了,他现在在莱茵阁吃饭,大概三点左右会回来……”

话还没说完,叶缇已经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门帘子掀了几掀,略显昏暗的小店里,郑西河勾起嘴角一脸迷妹的笑。

莱茵阁离梧桐巷很近,叶缇只花了十分钟就到了餐厅门口,冲上楼的时候她还没想好用什么借口,结果刚一转弯的工夫,她就看到韩非正拄着拐杖缓慢地朝着楼梯旁边的吧台走过来,她立刻停住脚步愣住,半晌才故作惊讶:“这么巧?”

韩非略倚在拐杖的支撑上,眯眼看向她:“是巧。”

那略带戏谑的语气,倒令叶缇尴尬起来,她环顾一圈,随手指了个位置:“我约了人,我先过去了。”说着,她迅速在靠窗的位置找了个空桌,随便点了杯咖啡,便做出一副等人的模样。目光偷偷跟随着韩非,只见他又慢慢走回了附近的一个桌子,原来他也是一个人,真是太好了!她站起身,正打算过去拼个桌,突然一个身影拦在了她的面前。

“叶子?这么巧?”

她抬起眼,只见一个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挡在了面前,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看起来高贵儒雅,可那镜片后的眼睛里却满是精光。叶缇迅速扫了他一眼,视线又投到了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材玲珑的女子正翘首以盼地看向他们。她的脸阴沉了下来:“江捍东,你已经同烟鹂姐结婚,麻烦以后你多多留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让人抓住了什么把柄,让孟家蒙羞。”

江捍东挑了挑眉,回头冲那个玲珑女子打了个招呼,笑着解释:“叶子,是你误会我了,她不过是我的一个客户,我可不会做出让叶子你失望的事情来。”

“别,我可对你没有抱过任何希望,只希望你能对得起烟鹂姐。”说着,她伸手想要推开他,却奈何他不让,男人的力气到底是大些,她恼了,用更大的力气去推,却没想到这个杀千刀的却退后几步,令她一个趔趄扑上前去。

江捍东迅速揽住她,气息喷在她的耳后:“小心啊……”

“滚!”

叶缇恨得真想手撕了这个王八蛋!当初,她对他避之而不及,只想着能躲就躲,可哪里想得到孟烟鹂会爱上他,还一哭二闹三上吊非他不嫁,最后让他如愿当上了飞凡集团的上门女婿。因着对孟烟鹂的敬爱,孟南照只好接受他这个姐夫,她也不得不与他常打照面,从此无处可躲。

她愤愤而逃,却在经过韩非的桌旁顿悟过来,脚步停下,她缓缓退后几步,坐到了韩非的对面。韩非正举着高脚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红酒,知道是她坐了下来,眼也未抬,仍看着杯中的酒,说道:“他就是你约的人?”

看来动静闹得不小。叶缇不答话,伸手拿过红酒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摇了摇,猛喝了一大口,然后看向对面的男人:“跟你拼个桌行吗?”

“我以为你会待不下去。”

叶缇深呼吸:“是,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韩非轻哼了一声,一副你想太多的表情冷冷相对。叶缇斜了他一眼,按捺着性子:“算了,你腿脚不便,我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要不这顿算我请你?”说着她就伸手欲招侍应生点菜,孰料对面的韩非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然后擦了擦嘴,从怀中掏出了钱夹:“不好意思,我用完餐了。”

一腔无名之火压也压不住了,她在他这儿怎么就频频受阻,别人献殷勤都排起了队,他倒拿捏着她把玩在手心之中。

“韩先生!”她重重地把酒杯搁下,思来想去,还是按捺住了,“我是诚心诚意的。”

“要不你先点餐,我顺便一起把账结了,你在这儿慢慢吃?”

叶缇浑身绷着,却置若罔闻一般,从包里拽出钱包拍在桌面上,嘴角一勾,眼波流转着:“我说了,我来请。”

被招来的侍应生进退不能,只好保持个距离尴尬地杵在原地。韩非抬眼看了看她,问了多少钱,然后从钱夹里掏出相应的纸币放在了桌面上:“正好还差个零头,你补了吧。”

话音落下,他便拿起椅子旁的拐杖,意欲打算离开。叶缇不知为何突然心中一动,借着掏硬币的动作,“一不小心”把红酒杯碰倒了,杯中还剩着的红酒悉数泼到了韩非白色的衬衫上。

“Sorry……”她迅速扶好杯子,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韩非抬起眼皮子淡淡扫了她一眼,拒绝了她递过来的纸巾,温声求助一旁的侍应生:“能麻烦您借个吹风机吗?待会儿直接送到洗手台那边就好了。”

他重新拿起拐杖,缓缓地撑起身子,叶缇眼疾手快地赶过来扶住她,韩非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到了洗手台旁,韩非打开水龙头清洗了一下双手,叶缇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把衬衫脱下来简单洗一下?”

“不必。”他言简意赅。

吹风机及时地送了过来,叶缇又劝:“总要脱下来吹干吧?不然烫伤皮肤就不好了。”

韩非扭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森冷,叶缇故作没看到,一副无所谓的语气:“你不会是害羞吧?又不是让你脱裤子,你怕什么?”

射来的目光更森冷了几分。

叶缇顶着这刀剑般的目光,暗暗得意地转了个身,示意他可以脱了。

韩非也懒得再啰嗦,利落地解开扣子,将衬衫脱了下来。一听到吹风机的工作声,叶缇就转过了头来,本以为他会是裸着上身的状态,但谁想到他里面还穿了个白色的背心,失策了!她略有些失望的表情被韩非一收眼底,他也没理会,低着头仔细地吹着红酒渍。

然而,叶缇的目光却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他虽然瘦,可是身体还是结实的,手臂上有纹理清楚的肌肉线条,皮肤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疤痕,要知道邵宇峥常常舞刀弄枪,身上总是旧伤未愈、新伤不断的。然而,她最想看的位置,他的胸口,却被藏在了背心下,她看不到那里的皮肤是否依然光洁平滑。

出洗手间,又与江捍东狭路相逢,叶缇熟视无睹,打算略过去,无奈他主动同她与韩非打起了招呼:“叶子,这是你朋友?”

叶缇硬着头皮回过头来,看到落后半步的韩非已经与江捍东照面,她看不到背对自己的江捍东是什么表情,却清晰地看到韩非的眼神中似乎卷着一层什么情绪,很复杂,说冷淡却又不是冷淡,疏离也不算疏离,总归和客气是毫无关系的。

接着,她听到他淡淡的嗓音:“我和叶小姐只是相识,不算朋友。”

“怎么不是朋友?”她走回去,若有似无地轻轻扶着他的手臂,看向江捍东,一副媚态横生的模样,“我在追他。”

江捍东伸手抬了抬眼镜,视线下移,看到了韩非的衬衫下摆接近下腹的位置,那一片即便吹干了也依然有着淡淡痕迹的红酒印。他促狭一笑:“没见过叶子你追男人,没想到这么激烈。”

叶缇的手一紧,浑身剑拔弩张起来,像是炸毛的兔子。

身边的韩非却不经意一般拂上了她的手,将她压了下来,抬头看着江捍东淡淡一笑:“等她追上再说吧。江先生是吗?麻烦借过。”

叶缇还没太懂他突然介入的这一个小动作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又听到他这一番话,心中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虽然一走出餐厅韩非就撤回了手臂,但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高兴的。

因为他好像在护着她。

这种高兴的感觉并没有维系太久。

当晚,孟南照出现在了叶家。叶缇刚刚走到门口,阿翘就迎了上来,接过她怀中才买的一束姜花,小心翼翼地叮嘱了一句:“孟少在客厅等了两个多小时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叶缇并未在意,在玄关换了拖鞋,哼着小调子,款款地走到客厅中央。沙发上,孟南照翘着腿,手里把玩着一个玉扳指,那还是他某个生日时她送的礼物。叶缇走过去,落座到他的对面,阿翘泡了茶端过来,又迅速地走开了,叶缇捧了茶杯吹了吹茶叶,小口啜饮。

“心情很好?”孟南照向来赢不了叶大小姐,耐不住先开了口。

叶缇眉梢一扬:“看得出来?”

“又买花,又哼歌,走路姿势都仿佛是飘着的,我多久没见过你这样了?”

叶缇放下茶杯,敏感地瞥了他一眼:“你找我有事?”

孟南照直直地盯着她,盯得她倒觉得浑身发毛起来,接着,她看到他从靠枕下抽出一个文件袋,然后重重甩在了茶几上。袋子没封口,几张照片滑了出来,叶缇缓缓眯起了眼睛:“什么意思?”

“标题都拟好了你知道吗?女星身陷三角恋情,新欢旧爱齐齐登场!如果不是我有线报提前买下这些照片,明天你又要上头条!”

“女星?我只是个过气的三流小明星。”

她拣起一张照片,细细地看着,拍得还不赖,她虽然表情有些愤怒,但脸看上去还是美的。韩非也不错,就是柱了个拐杖,若真见了报,不知道那些闲得无聊的看客们能说出多难听的话来,如果有人查出他的真实身份,恐怕又是一轮热议。她吐出一口气,把照片放了回去,懒懒地把自己全部陷进沙发中,那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倒真的激到了孟大少爷。

“你知不知道这要是让我姐看到,她会怎么想?”

哦,指的是那个同框的江捍东。叶缇有些反感地蹙起眉来:“那得问她老公,我问心无愧。”

孟烟鹂并非不知道江捍东的为人,只不过被哄骗得失了明辨是非的能力,恋爱中的女人,她只不过是更痴傻了一些。孟南照自诩他在这世上一天,就断不会让江捍东伤了她分毫,自然,他若还对叶缇存有非分之想,他也一定不会让他有好下场。只是,他心里清楚,这般激怒,不是因为江捍东,而是因为照片中的另一个男人。

他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缓和一些:“好,江捍东的事我们不提,叶子,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还要去见韩非?”

叶缇不说话,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左手食指上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崩了一小块,她慢慢地撕着,却不料那半断不断的指甲并不按照她的走势来,一不小心扯到了皮肉,痛得她倒吸一口气来。

孟南照凝住气,声音却还是大了几个分贝:“说话,别装傻。”

叶缇举起手,吹了吹手,然后站了起来:“我不想什么事都向你交代。”她四处找着阿翘,想先解决了这块指甲再说。身后“啪”的一声,孟南照抓起照片又狠狠地摔了下来,他猛地站起来,恨恨地盯着她的背影:“你不想告诉我,我也猜得到你想做什么!叶缇,你不要傻,邵宇峥他妈的已经死了!就算他没死,那他也是害你爸爸坐牢的人!这五年你过的什么日子,你忘了吗!还有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的叶述,你也忘了吗!”

“孟南照!”

孟南照手握成拳,看着面前的叶缇僵硬地转过身来,她双眼发红,面对着他伸手指向门外:“你走,你给我走!阿翘,送客!”

他笑了一下,却夹杂着苦涩:“你看,你心里是清楚的。”

“我当然清楚,这五年来我心里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叶赫祖是罪有应得,本就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而邵宇峥是死在我手上的,我才是罪不可恕的凶手,我该坐牢,我该枪决,我该同他一起去死!”

这五年来深埋在心里的黑洞,每天只能说给神明听的忏悔,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全都说出来了。叶缇止不住身体的颤抖,像是狂风中的一棵孱弱的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只剩下一点点,要支撑着她继续这么站着,不能倒,坚决不能倒。她从未有过幸福的时候,或许有吧,在三岁之前,在妈妈还在的时候,在五年前,在邵宇峥还在的时候,其余所有的时光,她都是孤独的一个人,孑然一身,被黑暗所湮灭。

孟南照从未见过这样的叶缇,从未,他尽管知道她是一个习惯了隐藏自己的人,可他却并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绝望地活着的。他突然觉得无措起来,这一切都是他引出来的,他慢慢走向她,尝试着去握住她的手,想抱抱她,想拍着她的背说有我在,然而他却心知肚明,他从未走进过她的心里。

“叶子……”

叶缇由着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裂掉了,手指头被摩擦得有点儿疼,现在才察觉到的。她静了会儿,感觉力气又一点一点地回到了身体里,然后她反握住孟南照骨骼分明的大手,摩挲着那块温热的玉扳指,轻轻说道:“谢谢你南照,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真心感激你的。”

孟南照深深看向她,眸光中有了动容,然而下一秒,却看到她又勾起了一丝笑来,有些酸涩,却又有一丝的满足:“至于韩非的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我想去弥补,我想有赎罪的机会,不管他是谁,我现在只想做这些事。”

话音落下,孟南照已经收回了手,他揉了揉眉心,仿佛有些疲惫:“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们以后再说。”

阿翘应声把他的外套从衣架上取下,小跑着送到了玄关处,自家小姐正靠在墙边,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异常,看来她刚刚偷听到的争执的确挺严重的,只是她听得不甚真切,大概还是因为那个人吧,她从好多人口中都听过的那个名字,邵宇峥。

孟南照上了车,狠狠地摔上了门,司机一言不敢发,默默地载他回到了孟家大宅。孟烟鹂正在客厅一角的钢琴旁坐着,纤长的手指叮叮咚咚地弹奏着乐章,听到脚步声,讶然地回过头来:“南照,你今天回来得倒是挺早。”

他面色不好,对她的话也仿佛置若罔闻。孟烟鹂盖上钢琴盖,趿着软底拖鞋轻轻走过来,唤人倒了茶过来,问:“吃过了吗?没吃的话,我让人给你下点面?”他常年晚上不在家用餐,所以也并没有给他备晚餐。

孟南照一口饮干了茶水,将杯子送回孟烟鹂的手里:“不用,我还有事,先上去了。”

“南照?”擦身而过时,孟烟鹂叫住了他。

他停下来,回头静静地看向面前这个温柔的女人。其实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姐姐,只是他自幼丧母,从小就寄住在姑姑家中,是孟烟鹂照顾他关心他,像姐姐,更像是个小妈妈,所以她想要的东西,他都会竭力给他,她想做的事,他都会全力支持,包括她执意要嫁给江捍东。

想到这个名字,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江捍东呢?他还没回来?”

“你要叫姐夫!”孟烟鹂嗔怪,“他前脚才回来,你也跟着到了,刚刚上楼洗澡去了,你有事找他?”

“嗯,我去找他。”

他拎着西装匆匆上了楼梯,上到三楼的拐弯处,正好迎上下来的江捍东,他洗了澡,穿着藏青色的浴袍,手里抓着个毛巾擦着头发,眼镜没戴,正眯着眼看向他:“哟,回来啦?”

孟南照阴着脸,从他身边掠过去:“上来说话。”

江捍东将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架在鼻梁上,端了端位置,不以为意地跟着进了楼上的书房。门刚刚关上,孟南照已经大步逼过来,伸手揪住了他浴袍的领口,口吻更是咄咄逼人:“江捍东,我再警告你一遍,你不许再靠近叶缇半步!”

江捍东挑了挑眉,反问:“怎么?叶缇是你什么人?哦对了,未婚妻?她说要嫁给你了吗?”

“是!她一定会嫁给我,而你,没有资格!”

“是吗?她可是有了新的男伴,这么多年了,你见过她何曾和别的男人这么接近过?我说小舅子啊,你现在可是自身难保呢。”说着,他一寸一寸推开了孟南照的手,整理着浴袍,脸上的冷笑渐渐收了回去,“何况,我看靠你去接近叶缇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恐怕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日,你姑姑会等不及的,她会生气的。”

孟南照猩红着眼盯着面前这个毒蛇一般的男人,良久,却只能愤然收回手,走回书桌旁坐下,厉声道:“我自会向姑姑交代,倒是你,别忘了我说的话,叶缇和烟鹂姐,你都别妄想动她们一根头发!”

江捍东仿佛没有听到,重新拿起毛巾擦拭起未干的头发,甚至还心情愉悦地吹起口哨,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脚步声渐渐弱下来,走廊里归于一片沉寂,孟南照突然握拳狠狠砸向桌面,座机电话一震,他回过神来,立刻拨了一串号码出去。

电话接通,他的口吻已经恢复了平静:“姑姑,你放心,我会尽快的。”

挂掉电话,他垂着头在椅子上枯坐了片刻,随即起身,双手插袋走向窗边。窗帘是关着的,赭红色的遮光布,他一把拉开,看向了窗外远处的霓虹灯火。孟宅建得隐蔽,周围鲜有别的建筑,所以夜色更显得漆黑。小的时候怕黑,孟烟鹂陪着他哄他,但姑姑不一样,她向来严厉,直接把他拎到门外直击黑暗,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之后好像再也没说过怕黑二字,不是不怕,是因为姑姑说男子汉就该有男子汉的样子。从小到大,姑姑说的话都是真理,他从来没想过要忤逆。

然而想到叶缇,他的心却软了,软成了一滩倒掉的蜂蜜,粘粘稠稠的,送到嘴里,却又是甜腻。

可是她却对他说,她想要和别的人在一起。

身侧的手又蜷到了一起,深深呼吸,他掏出手机,沉吟着交代了一句:“帮我调查一个人,他叫韩非。”

这晚,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却酣梦香甜。叶缇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那个人不知是邵宇峥还是韩非,但他是可以自如走路的,他穿梭在层层的迷雾之中,前一秒像是要走向她,下一秒却又是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张了张口,想要喊他,却哑在了那里,她喊不出名字,不知道该喊哪个名字。

醒来时,额头上一层薄汗,她摸到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将近七点,她居然睡了一个很长的整觉。她像往常一样,淋浴,更衣,到走廊尽头的小房间里祷告,然后下楼吃早餐。这一次,Coco没有带上报纸来兴师问罪,的确要感谢孟南照的先见之明。然而想到前一晚他说的话,她手中的叉子又缓缓落了回去。

掐着点儿,她拨通了医院那边的号码,是管姨接的电话。她是叶家的老人了,过去一直在老宅照顾叶赫祖和叶述母子,叶述住院后,也一直是她在贴身照顾。

“管姨,我是叶子,小述醒了吗?”

“醒了醒了,吃过了早饭,一碗鸡肉粥,两个鸡蛋,刚刚喝了杯牛奶,小姐您放心吧,他很乖的。”

叶缇有些鼻酸:“小述是我弟弟,我应该亲自照顾好他的,幸好有你,管姨,你帮我了许多,等周末我就去医院看你们。”

“小姐,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您平时那么忙,就别来回跑了,平时工作也别累着自己,医院里有我,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少爷的。”

她是看着小少爷出生长大的,本就有感情,何况又目睹了叶家这些年来发生的变故,老爷入狱,夫人离家,留下当时只有六岁的小少爷。是年纪轻轻的叶缇毅然决然地回到叶家,拾起公司的烂摊子,抚养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像珍珠,越磨越亮。

叶缇却从来没说过半个累字,大概是没有时间去想吧,和叶述又讲了几句后,她匆匆收拾好自己,提前抵达公司。没过一会儿,Coco进来问顾问的事,她才想起来那天在莱茵阁,她忘了和韩非提。恐怕提了,按照韩非的个性,他也未必会轻易答应。

签字笔抵着下巴,她思量着开口:“这事儿有点难度,没有个三顾茅庐,恐怕对方不会轻易答应。”

Coco蹙眉:“价钱不满意?”

“那倒不是,他应该不是在意金钱的人。”

“那?”Coco也疑虑了,“有我能帮到的地方吗?”

“不用,我还要亲自去一趟。”

她正看着行程,想抽空去一趟梧桐巷,这时手机作响,竟是Ryan Wu。

她揉了揉太阳穴,转动座椅,看向窗外那片海域:“Hi,Ryan。”

“你好叶小姐,今晚我的航班回港,不知在这之前是否有荣幸邀请您共进晚餐。”

Ryan只逗留数日,没想到日子过得这么快。叶缇回头瞥了一眼行程表,笑道:“没问题,晚上的时间一定留给你。”

当晚她提前抵达约定好的餐厅,没想到Ryan到得更早,而餐桌旁,还有一个身影正背对着自己。她信步上前,与Ryan贴面问候,转头时看到那人,不由惊喜出声:“韩先生?”

韩非微勾嘴角,与她颔首,算作回应了。

Ryan眼神来回于二人身上,替叶缇斟了酒,笑道:“威城我只有韩一个朋友,现在又认识了叶小姐,所以私心想与你们二人亲自告别,希望叶小姐不会介意。”

“不会,”叶缇笑了,下意识举起高脚杯,略一沉思,又放下了,“我开了车,今晚就不喝酒了。”

“有代驾。”Ryan想了半天,终于想到这个名词。

叶缇婉拒,心中想的是,餐后她得亲自把韩非送回去。

席间,多是Ryan在畅谈,说自己的留学经历,以及工作中的趣闻,韩非一向寡言,但总会配合开朗健谈的Ryan,叶缇惊诧,正如Ryan所说,韩非的确对玉石文化有相当深厚的研究和了解,二人也似乎真的结识多年。

送Ryan登机后,天色已黑,华灯初上。韩非坐在副驾驶座,手支在车窗上,按着眉,似有不适。叶缇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看到他微蹙的眉眼,问:“哪里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手滑落下来,用拇指摩挲了下下巴,漆黑的眼眸仍旧看着前方。

那个微小的动作,令叶缇心中一震,她迅速将目光从镜面投向他本人,酷似的侧脸线条,被窗外的霓虹晕染模糊一片。

韩非见她走神,敲了敲车门:“专心开车。”

叶缇回过神,向前开出一截,路遇红灯,这才缓缓停下,深吸了一口气。

“韩先生,听说你与Ryan结识于五年前?”

韩非扭头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道:“没错,那时他在欧洲办巡回展览,有幸遇见。”

毫无疏漏,与Ryan说的一般无二。红灯转绿,她踩下油门往前开去,正是市中心最热闹的时候,路况并不畅通,她停停行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用拇指摩挲下巴,是邵宇峥也曾有过的习惯性小动作,或许只是巧合。

“叶小姐?你手机在响。”

韩非提醒了两三次,叶缇才意识过来,是Coco,已经连续拨来两通。她将车停靠在路旁,接通电话,那头的声音忙不迭撞进耳膜:“淮河路上的门店遭到抢劫,你先别急,店员已经报警。”

叶缇离得不远,当即决定亲自赶过去。

她的车技不赖,在拥堵的街头还算能够自如穿梭,韩非已经听到二人对话,怕她关心则乱,沉声安抚:“警方会第一时间赶到,你不用太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一是怕人员伤亡,二是怕损失惨重,三才怕舆论影响,虽然她没心没肺这些年,但父亲一手打下的基业,她也并不敢随性对待。

离得近,她到的时候,警方还未赶到。原本在脑海里设想的危机画面,并没有在现场上演,没有群犯,没有武器,甚至店门外依旧人流不息,只不过店门被关,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先松了一口气,走到闸门口,透过缝隙往里看,一个个头比她高不到哪里去的年轻人,学电影里头戴丝袜,蒙着一张脸,用刀控制住了一位女店员,这才令场面僵持不下。

她侧身悄然挤进去,试图与他交谈:“你好,我是玉叶珠宝的总经理,我叫叶缇。”

年轻人蓦地转过身,看不到五官,更辨不明神情,只是声音里有故作的凶狠,略显稚嫩:“你不要过来,刀子不长眼的!”

“你想要什么?这里的柜台都上了锁,你需要店员帮助你打开,才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不用你教!”他勒着女店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好,我帮你开,你要金子?还是翡翠?”她走过去,用钥匙扭开了一个柜台,摆出一盘金项链来,见他目光紧紧跟随,便抓了一把握在手里,“喜欢金的?这些项链克数都不少,应该值不少钱。”

年轻人不动,命令她:“你拿过来,放进我包里。”

叶缇点了点头,有另外的店员想要阻拦,被她轻轻拂开。她两手捧着一大把金链子,慢慢地朝着年轻人靠近,快接近咫尺时,她突然放下了手臂:“这样吧,她是员工,我是老板,这里只有我说话算数,你不如把她放了,我来当人质,你想要什么,我一声令下,他们不敢不从。”

年轻人踟蹰着,叶缇已经重新举起手,示意他打开随身的背包。

“你别动!你过来!”年轻人有些着急,又退后了几步。

叶缇笑了:“那我到底是不动,还是过去呢?”

“……慢慢过来!”

叶缇一步步过去,店里一片寂静,只有她的高跟鞋发出敲击地板的声音,声声敲进心脏里,令人战战兢兢。年轻人的目光一会儿看叶缇,一会儿看她手上的金链子,一时不知道是该抓人过来,还是直接抓金子。他毫无意识地往前挪着步,试图朝着叶缇靠近,就在走神之间,突然有什么横飞出来,撞上他的腿,他被一绊,身子就要倒下去,手慌张地四处挥打,叶缇心惊,立马扔掉手中的金链子,迅速将女店员推到一旁,自己和那个年轻人一同摔倒在地。

没有刀子向她刺来,她支起上身,只见年轻人正贪婪地将金项链往包里塞,她四处一看,刚刚绊倒他的东西,是一个小的花盆,方向来自于店门口,凝神望去,韩非正坐在轮椅上,缓缓地向店里而来,眸色幽深。

“你别过来……”

“小心!”

叶缇劝阻他的话还未落下,只见韩非沉静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惊忧,下一秒,她就被人拖着扯了起来,冰冷的刀横在了脖子下。

“你们都不许动!刀子不长眼!”

叶缇安静下来,用眼神示意韩非出去,然而小年轻却并不愿意放过。他一路架着叶缇朝门外走,试图接机逃出去,路过韩非时用力地踢了一脚轮椅,本是把他当残废,压根没放在眼里,谁料轮椅上的人突然借力抓住了他的手臂,猛地一收,再迅速一折,竟被他扭得纹丝不能动。

小年轻吃痛地嗷嗷叫,四肢扭动,拼命挣扎着,叶缇担心韩非被拖倒,也拼命地用双手抓着他握着刀子的那只手臂,一边提防着伤到自己,一边竭力控制着他的动作幅度。

年轻人的包落在了地上,被叶缇用力一脚踢开,失了货物,小年轻狗急跳墙:“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韩非不敢再多用力,怕他真的失手伤了叶缇,耳听门口响起警车鸣笛,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你自己看看,你怎么可能跑得掉?把刀放下,你还只是个抢劫犯,如果再胡来,那可就是杀人犯了。”

叶缇也早就看出小年轻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手,也许鬼迷心窍,才学着电影来抢劫金店,如今出师不利,又骑虎难下,眼下不过是硬扛着罢了,就连握着刀子的手都汗湿了。但叶缇还是警惕着,往往新手更容易迷乱,保不定他失去心智,做出伤人害己的事。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跟着补了一句:“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除了是老板,以前还是个明星,今天这事明天就得上社会新闻,估计还能上娱乐头条,到时候全国都能认识你,到时候你父母怎么办,你以后又怎么找老婆,听我一句话,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韩非忍不住瞥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还有吹牛皮的心情。

小年轻本就不欲伤人,听到叶缇的话,竟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那我放了你,你能别让警察抓我吗?”

“你抢劫金店,已经性质恶劣,我没有权利指挥警察,不过我可以不追究你现在拿刀威胁我的事,我保证,好不好?”

小年轻犹犹豫豫,韩非却懒得跟他罗嗦了,突然把擒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伸臂扯下了叶缇身上系着的腰带,腰带上的珠串子洒了一地,叮叮咚咚地滚落开。叶缇本感觉腰上一松,正要惊呼,下一秒,她就听到了刀子掉在地上的声音,接着背后被人用力一推,她就扑向一旁,被女员工迎上来接住。回头一看,韩非已经如若无事地朝着她而来,门口的数名警察已经迅速冲进店里制住了年轻人。

刚刚的一秒,发生了什么事?

叶缇还懵着,身边的女店员花痴一般地叫了起来:“太帅了啊,他刚刚用你腰带上的珠子弹中了抢劫犯的手腕!”

叶缇慢慢地站稳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腕不知道什么时候扭到了,之前没觉得疼,现在却疼得她没法站起来。这时,视线里出现了韩非轮椅的一角,她抬起头,看到他拧着的眉头:“还能走吗?”

她尝试着再站一下,脚腕还是疼,摇了摇头。

韩非将视线从她脚上移开,目光投向人群之中:“让你的店员送你去医院吧。”

这时,有警察走了过来,例行问询,走流程,调监控,做了笔录。等忙完这一切,叶缇都快忘记自己脚腕的疼痛了。韩非提醒,她却不着急,先让受了惊吓的店员们提前回家,自己做了简单的盘点,然后扶着柜台撑起身子,单腿跳着往里走。

韩非忍不住呵斥:“你还瞎蹦什么?”

“我去仓库看看,”叶缇眉眼弯弯地笑着回过头来,“我试试你每天都是怎么生活的。”

韩非沉着脸,转动着轮椅跟上,到了仓库门口,见她在密码锁上按了一串数字,大门缓缓拉开,她又兔子一样蹦着进去了。韩非停在门口,觉得应该有所避讳,却没料她回头招手:“进来啊,看看我们家的翡翠怎么样。”

他扭头看了看门外,店门已经从内拉上了,便跟着进了仓库。

轮椅刚刚滑入,身后的门又自动缓缓合上,他觉得哪里不对,不免停下,看着门沉思。

“出去也要密码的。”叶缇解释。

韩非转回去,在一旁的密码锁上迅速按了记下的那一串数字,然而此时大门却纹丝不动。

“密码不一样?”

叶缇跳着脚赶过来:“一样的呀。”

她伸手又重新按了一遍,没有反应,再来一遍,依旧毫无动静。

“锁坏了?”她蹙起眉,看向韩非。

韩非目光沉沉,良久才从密码锁上收回视线:“也许吧,打电话让你的店员回来吧。”

他退到一旁,看着叶缇从包中掏出手机,拨出一串号,旋即又重新取回到眼前,反复几次,她放弃了:“没有信号。”

“试试我的。”他从怀中翻出手机。

叶缇接过,仍然没有信号显示,最后只能颓败地靠到墙壁上,望着他:“难道要到明天上班,才会有人发现我们?”

韩非没回答,他看到她露出来的脚踝已经肿得很高,语气不免也柔软了下来:“过来。”

“嗯?”是没理解他的意思。

他索性撑着柜子站了起来,将轮椅推到她面前去:“你坐这个,别蹦来蹦去了。”

才说着,他自己为了调整姿势,跟着蹦了一下,叶缇靠着墙乐不可支起来,惹得韩非扫来冷冷眼风。

仓库里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她坐了轮椅,韩非就得一直站着,叶缇不忍,从仓库里翻了几个纸盒子堆在了地上:“我坐地上就行了。”

韩非没理她,扶着墙慢慢挪了过去,毫不介意地坐在了纸盒子上。叶缇只得坐上轮椅,生疏地转动着到他身边,两人一高一低,视线对上,她恰好遮住了光,看不清他的神色。良久,她才开口:“是我连累你了,原本你这个时候早就回到家了。”

“Ryan并未告诉我他邀请了你。”

言下之意,他如果知道,他或许来都不会来。

叶缇觉得自己又被噎住了,话不投机真是半句都多,转念一想,却又笑了笑:“缘分呗,你想躲我,老天爷不让你躲。”

韩非淡淡回应:“孽缘。”

叶缇撇撇嘴,不置可否。

低头瞥见自己宽松的连身裙,她眸色深了深,仿佛无意间信口一提:“你练过武?我的女员工说你用一颗珠子弹掉了那个人的刀。”

她盯着他,那张沉静的脸上毫无波澜:“小时候学过,强身健体。”

“那你现在……”

“现在只偶尔健身,”他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为了活得久一些。”

好吧,无懈可击,叶缇放弃了追问,然而目光投向空中,沉思的面庞上却缓缓爬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二人再无交谈,叶缇低着头想心事,韩非干脆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夜越来越深,寒气也上来了,见解救无望,叶缇做好了在仓库里留宿一宿的准备。再垂眸去看韩非,只见他双目微合,眉头紧蹙,从一上车他就这样的神情,可能真的身体不适。尽管有纸盒子垫着,但地上到底还是凉的,何况他的腿根本不能受寒。算了,不跟他置气了,本来就是她先缠着他的。她用手臂撑着轮椅站了起来,试图和他交换位置,没想到刚起身,那只金鸡独立的脚就被轮椅的脚撑绊住,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朝着韩非的方向栽了下去。

狠狠的一个冲撞,叶缇吓得闭上了眼,而一直假寐的韩非却蓦地睁开了眼,她带着温热体温的身躯就这样直直地倒了下来,视线里是她颤动的睫毛,呼吸近在鼻尖,而两人,正唇唇相对。叶缇不用睁眼,都知道嘴唇上的触感是什么,柔软,却冰凉的,带着微微的战栗。战栗的是她,脑中仿佛有烟花炸裂,嘭嘭嘭地爆开,让她的四肢百骸都跟着震荡起来。鼻端充斥着他男人的味道,陌生,却又觉得熟悉得心安,她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快潮湿了,像浸满了水,饱满,却酸胀。

一只手慢慢摸上了她的脸庞,固定在她耳畔的位置,她呼吸更加急促起来,也更加不敢睁开眼,下一秒,她却被那只手掌用力地推开,耳边响起韩非平波无澜的声线:“你压在我的腿上。”

她陡然睁开眼,四目相对,她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手一抹,淡淡的湿意。而即便声音毫无变化,可此时此刻,那微妙的刹那,叶缇还是发现了他失神片刻后迅速躲闪的目光。

“对不起。”她撑着地面翻到一旁。

“不用,意外而已。”他用手挪了挪自己的腿,重新调整了姿势。

叶缇看了看他,冷不丁问出一句话:“你谈过恋爱吗?”

“……”

“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韩非被这突如其来的追问唬住了,她不按照套路出牌,他一时竟没想出怎么应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原来已经无意识地把玩了好久纸盒碎屑,半晌,他才回答:“有一个人,我亏欠她很多。”

叶缇下意识咬住唇,良久,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喜欢过她吗?”

韩非抬起眼,对上她的视线:“我们早已天人两隔。”

那晚,叶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可能是聊不下去了吧,她实在找不到话题了,渐渐眼皮就重了,迷迷糊糊还做起了梦,梦中,邵宇峥蹲在她的面前,手掌抚上她的脸庞,固定在她的耳畔,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却充满了心疼:“叶缇,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傻的女孩子了。”

睁开眼,脸颊上干干的,似乎是哭过的。她坐起身,这才愕然发现自己躺在韩非的腿上,身上盖着他原本穿着的单薄夹克。她扭过头,韩非正靠着墙,静静地看向她,眼中是一时没收得回的出神。

“醒了?”他沉声开口,嗓子有些发哑。

叶缇急忙把夹克重新给他披上:“你冷不冷?腿怎么样?”

他仍然看着她:“你做了什么梦?”

“嗯?”

他伸手指了指她的脸:“你哭过了。”

“做噩梦了,不要紧的。”她无所谓地笑了笑,靠到墙上,用手指随意地梳着头发。窗外已经有光线进来,天应该亮了,她翻出手机,还没有到上班的点,但信号却多了微弱的一格。她扶墙站了起来,寻找着信号好的地方,脸上露出喜色:“我再打电话试试。”

“嗯。”他的目光跟随着她,面上不动声色,夹克下的手却在用力按着发麻的腿。

电话终于拨了出去,很快Coco领着员工抵达,打开仓库大门的时候,叶缇几乎喜极而泣,上前一把搂住了她:“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开心!”

Coco朝天翻了个白眼,嘴巴上却毫不留情:“这句夸奖,我听着却一点儿不开心。”

叶缇没再跟她顶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门旁的密码锁,问:“是不是坏了?”

“坏了?没啊,输入密码就开了。”

一旁的女员工也连连点头,表示门开得很顺利。

叶缇疑惑起来:“密码也没换?”

女员工有些紧张地回答:“一直没换过的,没有申请,我们不会轻易换密码的。”

奇了怪了,前一晚的确试了好几次。她正皱着眉头思索,面前的Coco突然受了惊吓般蹦了一句:“他是谁?”

叶缇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仓库,韩非正转着轮椅朝着他们而来,虽然一晚未睡,眼底也浮出惫色,可整个人丝毫不见狼狈,穿戴整洁,神态从容。

“忘了跟你介绍,他是……”

她话音未落,就看到Coco眼底闪过一丝懊恼,以及脱口而出的一句:“完了!”

下一秒,叶缇便明白过来她口中的“完了”意味着什么。应声而来的,是从店外挤进来的一堆长枪短炮,她习惯了镜头,因此镇定得很快,用眼神询问Coco什么情况。Coco原本第一时间就挡在了韩非面前,试图能遮住一星半点,见她询问,微微侧过身子靠过去:“昨晚金店被抢已经被路人Po到网上,这些记者都为了此事而来,我本想着你智斗歹徒的英勇事迹适合宣传,便多邀请了几家媒体过来,哪里想到……”

“叶小姐,听闻您昨晚智斗歹徒时,有一名同行的异性伸出过援手,你可否详细跟我们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呢?”

“这位异性与您是什么关系呢?”

“叶小姐,您身后的这位先生,是否就是昨晚的那位当事人呢?”

“从昨晚到现在,你们一直都待在一起吗?”

“听闻您被困仓库一整夜,这位先生也在场吗?”

叶缇的耳边嗡嗡作响,Coco见事态发展已经超出预料,急忙上前与记者朋友们打起太极,试图让他们不要涉及无关的人和事,然而记者们却并不打算放过,甚至有围到韩非面前的,一边追问,一边忍不住打量他的腿。

叶缇不禁有些恼,碍于公众场合,只能勉强勾出笑容,自然而然地绕到韩非的身前,挡住了众多的镜头:“这位先生的确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我们玉叶珠宝外聘的玉石顾问,昨晚我请他商谈公事,恰好碰到金店被劫,所以他自然同我一起,而被困仓库,这实在是一场意外,因此也连累了我们的顾问先生。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希望大家不要打扰我们公司的任何一位员工,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说着,她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韩非,见他没有非议,想来是默认她的缓兵之计了。

应付完媒体,她已经浑身疲惫,扭头准备让Coco安排人送韩非,却被他抢先开口:“你要立即去看医生。”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脚上,她这才想起自己肿得老高的脚脖子,Coco讶然出声,赶紧打电话去叫司机把车开过来,没料到,到的人却是孟南照。他一进来,就感觉到浑身紧绷的肃杀,叶缇猜得到他为何如此,只是没有点破。Coco向来对孟南照不乏赞赏,连忙将叶缇往他身上推:“快带叶子去看医生,脚腕扭伤了,耽搁了一夜,希望别加重了伤情。”

孟南照一弯腰,将叶缇打横抱起,转身要走,半途却又停下来,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韩非,眸光中全是冰冷的寒意。轮椅上的人淡然与之对视,倏地,竟微微扬起了嘴角,只一刹那,便又回复了无动于衷。Coco没有留意到那个刹那,只觉得这两个男人之间的交锋有些玄妙,作为女人,她也有准确的第六感。

车内,气压低得可怕,叶缇只得先开口解释:“昨晚Ryan请吃饭,我并不知道韩非会在场,所以才跟他碰了面。”

孟南照只顾开车,捏着方向盘的手很紧,并不说话。

叶缇有些累,觉得自己没必要解释太多,索性也不再出声。

过了好久,孟南照才哑了嗓子问:“脚还疼吗?”

早就麻木了,她摇了摇头。

“叶子,”他顿了下,仿佛很艰难,“昨晚我被灌醉,否则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不会让你被歹徒威胁,更不会留你在仓库里被困一夜。”

“不要紧,你也有你的事要忙,何况我也没事,崴了脚而已,还是自己不小心。”她伸出手臂,拍了拍他的肩,想让氛围轻松些,却没料他的双肩也是紧绷的,力气不由轻了下来,最后索性变成拂灰的动作。

关于韩非,他们还无法达成共识。

她扭头看向窗外,蓦地想起那个意外的吻,柔软,却冰凉,令人心动,却又如此心酸。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嘴唇,良久,轻轻张口咬住了指尖。微微传来的痛感,让她回过神,阳光正盛,令她睁不开眼来。

她以为,一起都在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前进着。

却并不知晓,她所不知道的黑洞,已经慢慢朝她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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