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后半个夜晚,夜色之下山中的森林被浸透而染成了映射着幽蓝月光的黑色。当巡山的士兵从哨所中走出时,太阳从东边升起,水汽从林间蒸发出来,形成笼盖整个山区的水雾,一个班的士兵在哨所前排成一列,即使水雾使他们看不清前方的路,他们还是要出发。
此时正值深冬,山上的黄土小路被水浸透,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要从一个困境走向另一个困境,有时已成稀泥的小路会因人的踩踏而塌陷,人体积大小的泥土混着碎石落下万丈深渊,有时小路则消失在怪石滩或丛林溪水中。战士们相互鼓励支持,一次次脱离困境,战胜险阻,终于在日落之时回到零度小队曾借用的太空军基地所在的山谷,完成了为期三天的巡山任务。
走在最前头的班长开始巡山时有些沮丧,在和兄弟们走完全程后恨不得朝着山谷兴奋呐喊。此时,太阳落于山间,东方升起的夜空中返回大气层的太空梭在天空中划出星火。此时2382年的冬至节气刚刚到来,寒夜中前行的人们迫切需要一杯酒来暖暖身,因为前面还有不知多黑多冷的夜晚要去度过。
一个身披褶皱大衣头松垮皮帽的人晃晃悠悠走在满是酒吧餐馆的街上,身体一歪撞到个路过的情侣,随后在周围人们的抱怨声中被将倒下的身体的重力引入路边一座其貌不扬的小酒吧。这座酒吧没有闪烁的舞灯,没有吧台小姐站在门口招揽生意,其简单搭出的门上方挂有一块店名招牌,上面挂有摆成汉字“签”的弥红灯。
那人身体前倾着快步进入酒吧后,一边用低沉鼻音说着对不起,一边用手撑着各类座椅的靠背或者坐在座椅上的小姐刚染过发的头走到吧台前,随后趴倒在吧台上。片刻之后那人抬起头,其帽檐下的面孔虽显得疲惫不堪,但整体而言十分整洁,鼻梁下只有两小撇外开的胡须。
“我们不喝,谢谢。”那人谢绝了吧台服务员的建议,没有点杯酒。此时吧台前算上他坐着三个人,因为这吧台没多大,这已算是满席。那人是坐在中间位置,旁边坐着的是一个穿黑色冲锋大衣的高大个儿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流浪汉;吧台旁的小舞台上正有老者在弹奏钢琴曲,只有四套桌椅的大厅中坐够了二十人,还有几人靠着柱子而站;另有三人站在门口边看边聊天,——门旁的桌椅被一个女赏金猎人独自占用,她借门旁堆积的木板下的阴影隐藏自己的脸庞,在这里躺着打盹。
“好久不见啊伊万。”
“好久不见啊安德烈,你的背影还是那么的……年轻。”伊万将帽子从头上拿下用来擦汗。
“鲍里斯倒是说我瘦了一点,”安德烈说道,此时吧台服务员将一个杯子放在他身前,为他倒上牛奶。
“还是不会喝酒?”伊万调侃道,他趴在吧台紫色大理石文桌面上,看向大厅内部生锈的金属楼梯,随后视线沿着二楼平台上的蔷薇藤蔓般的护栏而去,在护栏终点的水泥墙壁下看到了弹奏钢琴者身前的黑色三角大钢琴。
“这是个特殊的酒吧,建在两座楼中间,用厚木板作屋顶,空间不大但还是搭出了二层平台,而且还这么多人?”
安德烈没有回答伊万的疑问,不过吧台服务员听到这话后放下了手中被流浪汉弄脏的杯子,走出吧台后和另一个站在舞台旁的服务员说了几句话。当舞台上的老者演奏完毕后,站在舞台旁的服务员走上了舞台: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是我们的特别节目,敬请欣赏。”
说罢,服务员走下舞台,大厅中的人们安静下来等待节目演员当场,一位在阴暗角落中擦拭桌面的女服务员悄悄走到吧台前,将抹布折好放于此处,随后这位有着蓝色瞳孔、面容年轻而干净光滑的女子带着小提琴走上舞台,其白色的长发在舞台白色灯光下如初雪般闪闪发光。
“柳德米拉啊,”伊万拿起酒杯故意用不屑的语气说道,——他还是不管安德烈自己点了杯酒,“千年雪山之巅上的水晶本不应该放在黑暗的展示橱里供人欣赏的,——你居然会默认我放纵她的任性”
“我只是个骑士,”安德烈说道,“我没有权力去限制她的自由,——而且只靠一两个人的光辉是无法拯救摇摇欲坠的国度的。”
柳德米拉微笑着向观众鞠躬,随即开始演奏。当差不多演奏了一分钟后酒吧内突然停电,整个大厅一片黑暗,但大厅中的人们只是在停电的一瞬间稍发出了一丝惊讶与倒喝声,不需要服务员专门提示人们便再一次安静下来。
“短停电而已,”还是又拿着电筒的服务员向观众们解释情况,“请大家等待维修完毕。”
在服务员们维修时,舞台上的个人演奏也暂时停止,没有音乐也没有多少人说话,但似有什么神奇的力量隔绝了外面喧闹街市的声音。此时在漆黑的大厅中似有冰冷的溪水在月夜下的竹林中从长着青苔的石头缝隙中流出,流入大厅的人与人之间,这清澈溪水源自于心灵但不来自于舞台上;一两滴水从不知什么地方落下,落地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大厅中回荡,整个大厅似乎在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的薄雾中化作竹林深洞。
此时,一两个服务员从酒吧外登上酒吧的屋顶,为了修复部分电路他们拆开了一小部分屋顶,这带着弯折的木头丝的开口正好对准天空中的月亮,因此成为了建在天上的月光井。淡蓝色的月光从天河透过屋顶上新开的“井”缓缓流淌下来,停电以来一直站在舞台上的柳德米拉走向那滩月光,如湖水般的深蓝色眼睛中闪烁着星光,她走到月光井下,温柔地在月光中伸出双手,似在轻抚着月亮,将月光打捞上深蓝色的肥沃土地,将希望带入人间。
“不可思议,她好像属于那片虚幻。”
伊万听出来这不是安德烈的声音,当然也不是自己的声音,这个声音他听了将近一年,记忆中关于这声音的内容净是些喝令、指责与教诲,这使他感到少许厌恶但也让他感到亲近。服务员的电路维修似乎完成了,大厅被再次照亮。伊万环顾四周,原本站在门口的那几人已入座,因为之前占着好几个座位的那个女赏金猎人已经走了,伊万旁边那个流浪汉也走了,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个打扮简单而整洁的和他年龄相当的人。
“安德烈你可以离开这儿吗?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聊。”伊万请求安德烈暂时回避一下,因为他在零度小队中的上司出现在了这里。
“队长……”
“你居然喜欢比你年纪小的女性,看来你还真是个大叔。”王昆浩看着舞台上继续演奏的柳德米拉说道。
“队长我已经放假了。”
“我知道,我给全队安排的高难度训练项目你是唯一的完成者。”
“嘿嘿,”伊万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向王昆浩稍弯着腰以示谦卑,“那是队长和副队没有参与,不然我不可能获得放假的机会,”伊万压低音量说道,“不过队长来此不是要把我带回去吧?”
“哦,我给我自己也放了个假。”
“其实,队长你是来监视我的吧……”
“啥?”
“不是不是!我是说队长你是来视察的吧?”
“我也放假了!”
“可是……”
“反正我们是军队名册里查不到的非正规军,——好吧我确实是来监视的。”
“为什么?”
“别怕啊,只是我个人的行为而已。”说着,王昆浩拿起伊万的酒杯一口将酒喝干,“你不是一般的人,我们能用的人选太多了,但我们选了你,——至少不是我选的,所以我很好奇,我想看看你的经历,我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家庭铸造了你。”
这话伊万没听明白,王昆浩所说的他的“经历与家庭”好像是和前面说的的才能之类的话题不太相关的东西。
“队长你这是……”
“这个假期你不建议我与你同行吧?”王昆浩的语气有些微醉,“我想看看你家老家在哪儿。”
“我老家在北方联邦,我后天就出发回去,——这样的跨国行程你能跟上?”
“没事我哥以前学过俄语。”王昆浩说这话时摇头晃脑,“既然你这么说你就算是同意咯?”
“我……”
“那好,我就跟你去了!”王昆浩从座位上起来,双脚前后一撑才稳住身体,随后双手做起拿起大衣披上身的动作,“现在我要你马上回你住的地方,你看看都几点了,该回宿舍休息了!”
说罢,来不及等伊万伸出食指支吾着说出下一句话王昆浩就拉着伊万的脖子在众人的眼光下走出酒吧,即使是在外面的大街上王昆浩一边摇晃着走路一边高喊着乱七八糟甚至根本听不出是哪国语言的话和口号的行为还是吸引了路人的注意,要不是伊万拉着他,王昆浩还会和一个路过的牵着个女人的高个子打起来。
王昆浩和伊万走远后,安德烈回到吧台前,他从衣服口袋中取出一副墨镜戴上,将自己衣服上连着的帽子向前拉起,差不多将自己的面容掩盖在阴影之中。此时,柳德米拉的演奏已结束,但服务员们还在到处走动着寻找维修工具。
“让我也来帮忙吧。”柳德米拉说道,现在服务员们正要维修位于天花板上的在刚才的维修中松了的灯座,因为这灯座所固定在的木板被其他已用钉子固定的木板层层卡住,这灯座没法通过从屋顶上拆下来维修。这灯座的位置离大厅地面有近3米,其离酒吧的二层平台有点远,而他们所需要的梯子却迟迟找不到。
“要不要试试搭人梯?”大厅里的一位顾客半开玩笑道,但似乎有人当了真。服务员们试着以骑脖子的方式将人托举上去,柳德米拉因为体重较轻成为被其他人托举上去的人,但他们没有好的固定住柳德米拉的方法,每一次柳德米拉被举起半米后下面负责举的人都难以控制住重心,有些男服务员则根本举不起她。
“不好意思,请让我来半个忙吧,”安德烈见状起身说道,“我来为大家搭人梯吧,你们当中的一个人骑在我脖子上,我把他送上去。”
此时,服务员们自然看不见安德烈的脸的,他们对安德烈的话感到些难堪,——一位顾客主动提出帮服务员搭人梯,还是自己托起别人,这事听上去有点疯狂,但他的身高与体格看上去却又可以胜任,服务员们互相看了几眼,还是决定接受他的帮助。
看着遮盖住脸庞的安德烈,柳德米拉流露出感到意外的神情,但她没有拒绝,她拿来榔头同时嘴里咬着几颗钉子,然后骑上安德烈的脖子,被安德烈托举起来。
对于安德烈而言托举起柳德米拉并无难处,当柳德米拉被托举起来后两人在灯光下的影子似属于一个巨人,看上去柳德米拉还差点撞到屋顶。此时,安德烈的双手反复触碰柳德米拉的大腿和膝盖,并将柳德米拉的大腿牢牢按在自己肩膀上,但柳德米拉表现得十分平静,看上去并未察觉。地上看到这一幕的服务员自觉自己发现了这人主动帮忙的动机,开始高声要求他放下柳德米拉。
“别想着占便宜啊!”
“放她下来!”
“没关系的,”柳德米拉看着安德烈说道,此时她的眼睛中却似只有柔和的蓝纱,“就这样开始维修吧。”
柳德米拉开始取出嘴里咬着的钉子,开始用榔头将其敲进灯座的铆钉孔中,灯座所在的木板被钉子戳出了洞,掉落下来的木屑直接落如安德烈的衣领中,一旁看着的服务员开始担心起这两人尤其是柳德米拉的安全,但安德烈将柳德米拉扶得很稳,没有因为这些木屑而有任何轻微的抖动,也没有抬头去看那位于头顶上的灯座、柳德米拉手里的铁制榔头以及那些正被敲入木板的钉子;柳德米拉也完全专注于将钉子钉好,没有去在意下面这个可以遮掩面部的人的一举一动。
“真是相互信任啊。”一位大厅中的客人见此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