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回到安德烈他们藏身的废弃工厂时东方已经开始泛白,退潮时的海浪洗刷着延伸到海边的腐朽树根。在惠子彻底摆脱卫兵的追击前惠子就对身上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还用电缆线在骨折的右小腿上困扎了两块木板加以固定,但右腿还是已经无法支撑起上面的身体,只靠一条腿“奔跑”的话惠子是不能回到这里的。回来的途中,惠子搭乘了一段轻轨,——她的打扮、武器以及血肉模糊的右腿并不是不能吸引起那里的人们的注意,在人们发现她的身份后就没有人敢靠近她,将她逮捕或者是向她提供帮助,对于他们来说受伤的野兽依旧是能杀死人的野兽。
下轻轨后,惠子又扒着辆路过的卡车移动了几十公里,然后再一瘸一瘸的按着手上的伤口、拖着右小腿走进废弃工厂所在的森林,到了这里惠子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下意识里选择回到这里的。她没有家,安德烈他们的“家”是她一直想要离开的,现在她又因为这离开的想法变成这样。就这样回到这里,她要如何面对那些人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呢?
惠子停下,扶着棵树的树干拉直自己的身体,以显得自己的状态良好,因为她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四周的灌木丛里活动,引得灌木与大树上的枝叶发出铜色铃铛般的声音。惠子拿出苦无,四处张望以追上那不明动物的行动,当她回头看向前方时,黑色的枪口正对着她。
那是鲍里斯,安德烈的“手下”,也是他的副官,看样子后半夜他一直都在这森林里警戒。鲍里斯的脸上表情表现出了他的惊讶,他放下枪向惠子走来,但惠子举起了苦无,显然是不要他靠近。
“东瀛小姐,”鲍里斯说道,“我只是想带你回去。”
惠子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回应,脸上的神情还是像只离群生活的狼,不为好意所动。惠子左手反手抓着苦无,左手壁向背后弯曲,鲍里斯明白她这是要动手,只好再次举枪对准了她。
“惠子,我们这也是为你好,你为什么就是不接受啊?”
惠子还是不回答,当她将要把苦无扔出时,一颗子弹从黑暗中尖声尖叫般飞出,将惠子手上的苦无弹飞,这一次惠子哼了一声,鲍里斯也借此注意到了她左手上的伤势。惠子又将手伸向挂在腰上的枪,这时她左方的灌木丛又一次发出声响,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那是道格,此时他傻笑着举起双手向惠子慢慢走来。惠子想举起枪阻止道格走过来,但耳旁忽然传来夹杂着脚步声的风声,当她回头时,鲍里斯已冲到她的面前并举起枪托用力击向她的太阳穴,将她打晕在地。
“真狠心啊!”道格说道,“人家都受伤了还这么用力。”
“所以你希望被她用枪指着?或者被飞刀指着?”鲍里斯蹲下身检查惠子的呼吸与脉搏,确认她没有因为这一击而直接死掉。
“那不是飞刀。”
“我知道,——谢谢了伊戈尔!”鲍里斯举起枪向远处黑暗里的什么东西打招呼,“话说道格你这个时候跑出来干嘛?”
“我……”道格挠着头看向自己的左方,“我去给我的女朋友寄信去了。”
“女朋友?亏我想尽办法把你和安娜撮合,没想到你还是忘不掉那家伙。”
“不是不是……安娜嘛,她还是很可爱的嘛,毕竟是做妹妹的……”
“所以你这是干嘛?还以为你干啥都特别专注的,——你不会真的是在和她联络吧?”
“这个……”
“放心我会保密的,这不也一直是我们的目的嘛。”
说罢,鲍里斯将惠子抱上肩膀,将她抬向工厂。
“你干嘛?”道格问道。
“救人啊,不能放着她不管啊。”
“可是吧……”
“你讨厌她?”
“那倒不是。”
道格跟着鲍里斯回到了废弃工厂,在那里惠子被其他人搬进了医疗室,在那里惠子稍稍恢复了些意识,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些熟悉的来自不同人的声音。
“需要止血钳、消毒液和绑带……”
“镇定剂也来一点,这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以我们的条件,腿怕是保不下来了……”
“用资助者给的那个智能医疗仓。”
“头儿,那东西要用的生物原料很宝贵……”
“需要一个人输血……”
在等惠子醒来时,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可能躺在那片大海旁,太阳从东方升起,大海化作了她的四肢,后来她才从滴滴答答作响的医疗设备之间了解到自己的处境。她忽然从病床上起身,打翻了放在床头柜上盛药物与绑带的医药盘,挣扎时被周围的医疗仪器线缆缠住。她抓起看上去像是刀子的什么东西准备扔向坐在她对面的一个男人。这一突然的举动吓到了在给她更换左手上的绑带的女人,使她缩进房间的角落里;对面的男人也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看!我手上没有武器!”片刻后惠子才认出来那男人是道格,那个将近一米八的女人则在这时破门而入,但就算如此,房间里的四个人中只有惠子手上有看上去是武器的东西,也只有惠子表现出了攻击性。
“看来镇定剂的药效过了。”那个一米八的女人降低声调说道,惠子这才放下手中的刀:
“对不起。”
“没关系的,”那女人拉起那个缩到角落里的一直在照料惠子的女人并和她一同解开缠绕在惠子身上的线缆,那一刻惠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认识安德烈这里的几个女性。
“我能先走了吗?”道格问道。
“不,你留下。”那女人说道。
“对不起,我……”惠子头转向一侧,支支吾吾地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我叫玛琳娜,这位一直在照顾你的叫维妮娜。”玛琳娜的回答温柔而自然,这让惠子有了丝惭愧感。待缠在身上的线缆被全部解开后,惠子才开始确认自己身体的状态,——脸上贴了三块大小不一的纱布,其中的一处有些肿胀;左手上的伤口包扎完毕,被悬吊起来的右小腿又痛又痒,在其被子弹贯穿的位置上现在绑着一反射金属光泽的圆筒。
“那是组织再生装置,”玛琳娜说道,“清除掉烂死组织、生成新组织的同时保护暂时还很脆弱的伤疤。”
“哦……”惠子想表达自己的谢意,但一想到事情的开端,自己独自行动的原因却又觉得难为情。这个时候安德烈走了进来,惠子见此直接将头转向左方,她认为在那个方向上的白色墙壁上应该有一扇窗户可以让她看到东升的太阳。
“你醒啦?”安德烈问道,但惠子面容严肃拒绝回应,后面安德烈说的话惠子也只是记得个大概,——她拒绝去听,她认为自己只要知道安德烈会因此事责问她就可以了,但那想法实际上还是成了自己对自己记忆的固执,——安德烈最终还是没有就惠子单独行动一事说什么,惠子也就记下了一些寒暄问暖的话。
“该吃饭了。”玛琳娜说道,对此惠子还是保持着严肃神情以示抗议,因为她们是喂着她吃东西的,倘若不是身体状况至此惠子还不会选择把喂来的东西吃下去。吃过饭后玛琳娜嘱咐惠子多休息,惠子自然是没有听话,即使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她还是如守卫领地的野兽一般保持警惕。
接下来的三天惠子都躺在这十平方米的房间内养病,期间安德烈送了些向日葵来插在水瓶里、放在惠子对面的桌子上;道格小心翼翼地放了些纸币;鲍里斯进来坐了片刻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去。面对着那些看上去是来看病的男人惠子表现出最为执着的沉默,不管他们说了什么惠子都只是看着床左边的那面灰白色的墙,拒绝对他们做出任何回应。
“蛮漂亮的侧影嘛,比我那不争气的女儿还漂亮。”杰兰特进来观察了惠子片刻后说出了这话,引得惠子有些小气愤。在杰兰特离开后不久玛琳娜再一次进入这房间,她见惠子一直盯着那面墙,便在那面墙上挂了幅湖上夜景油画,——此事让惠子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并让她主动与玛琳娜搭上话,也是在这个时候惠子知道了安德烈他们要回趟老家的事情。
在安德烈他们即将启程的时候,惠子硬是从床上走了下来,后来在原计划留下来照顾她的维妮娜的搀扶下走到了大厅里,走到了安德烈他们的面前。
“虽说可以勉强站起来,但这伤情可能需要好几个月来恢复。”安德烈见此说道。
“我知道,事到如此我也只好继续与你们同行,——安德烈,你总说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们应该一同进退,如今你们要集体回一次家,既然我身为你们团队的一员,那么我就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的理由,毕竟为此维妮娜也要一个人留下来度过这孤独的年末,——我不想再亏欠你们什么,请让我同行,我可以自己照看自己,不需要你们的额外照顾。”
安德烈他们听到惠子说出这样的话开始纷纷议论起来,尤其是道格,为此他尤为诧异。在安德烈说出决定前惠子低头微笑,显得洋洋得意,在她的眼里这些家伙依旧是缺少阅历的小鬼头——实际上这些话中只有最后一句是惠子真实的想法。她之前从道格那里了解到那个神奇的令安德烈倾慕的女人的家就在他们的家乡,现在还在恢复期的她与其什么都不做还不如去继续调查那女人,——年末时分那女人总不可能不回家吧?
“好吧小姐,”安德烈回答道,“玛琳娜你把那件助行器给她装上吧。”
玛琳娜拿来了所谓的助行器,——一条腿部外骨骼助力器,安装在惠子右腿上的那个还不能拆下的组织再生装置上,在安装时惠子主动伸出了自己的右腿,即使玛琳娜的安装操作显得笨拙而粗暴,惠子还是一声不啃地等待她完成了安装。
“真听话。”鲍里斯感慨道。
“谢谢,——我是说,仅是礼仪上的感谢。”
惠子试着在没有维妮娜地帮助下自己站起来,然后带上一支子弹上膛的马格南大口径手枪跟着安德烈他们一同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