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余家出来之后,余铭盘改回了父姓,赵欣伯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碧琰。王碧琰,从此变成了赵欣伯的太太。
从天津到大连,赵欣伯和王碧琰一路奔波。
王碧琰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从余家带出来的细软也变卖得差不多了。他们又一次想到了逃,逃离的更远,更远,那个地方叫日本。
东京都神田区猿乐町一所二层小楼里住进了一对青年男女,他们来自中国。女人温良贤达,善于交际。男人博学多才,清新阳光。二人出双入对,恩爱甜美。男人在日本明治大学法律系学习,并任日本军官学校汉语教官。女人王碧琰就是原来的余铭盘。
爱是缘分,爱是感动,爱是一辈子的承诺。
王碧琰做到了,她对赵欣伯的爱是多重性的。有时候是他的爱人,有时候像他的大姐姐,有时候像他的严师,还有的时候像他的母亲。
她也时常感到对余力有些愧疚,如果上苍能给她机会,她一定去报答余家对她的恩情。
美女如花香满堂,才女如酒醉人心,放在王碧琰身上一点也不为过。记得她初来日本交流刺绣文化的时候,把中国的苏绣带到日本来,日本上流社会的达官贵人尤其喜欢中国的丝绸和苏绣,王碧琰巧妙地把这两者合二为一。那时候,她对自己喜好的绣艺到了着迷的地步。她别出心裁,改良创新,竟然能根据客人的要求定制真人写真绣,吸引了众多前来捧场的刺绣爱好者。
刚到日本的时候,赵欣伯根本听不懂日本话。因为学日语两人还闹了点小别扭。为了让赵欣伯尽快提高日语水平,王碧琰经常安排与日本朋友们的聚会,给赵欣伯创造学习的机会。那天,王碧琰特意联系了她的闺中密友中野惠子带来他的先生,还有田中夫人、久美子小姐。王碧琰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中国菜来款待他们。
客人们都夸她的这位如意郎君英俊,有那种优雅的男人气质。席间,他们谈笑风生,说到兴致时还笑得前仰后合。而赵欣伯在一旁只有傻傻地听着,看别人笑他也笑,看别人说,他却一知半解,弄得好没面子。
客人们走后,赵欣伯还埋怨王碧琰不帮他翻译,看他的笑话。谁知道,爱妻竟然说,是她一手安排的,让大家尽情说笑,不用管赵欣伯的感受。这可把他气坏了,他认为王碧琰是诚心出他的丑。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赵欣伯不但能听懂导师讲课了,还说了一口流利的日本话。
在王碧琰的佐助下,加上赵欣伯的聪明好学,使他很快在法学专业脱颖而出,备受导师的喜爱。而这时候,赵欣伯才理解爱妻的良苦用心。
这个女人给了赵欣伯世界上最美妙、最幸福的爱情;是这个女人辅佐他攻读法学专业,潜心研究日本法律;还是这个女人,鼓励引导他走上讲台,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在日本有名望的大学做助教。
日本军官学校的高级官员们也都跟赵欣伯学习中文,还成为了好朋友。他们很羡慕这对来自中国的恩爱夫妻,自然也成了他们家的常客。赵欣伯高兴的时候,还会教他们几句地道的中国方言。
就在赵欣伯和王碧琰来日本的第三个年头,他们的天空被阴云笼罩了。
白天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穿梭于学习与教学之间,虽然辛苦,却乐在其中。夜晚王碧琰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潜心攻读,有一种由衷的满足。
午夜时分,王碧琰从不打扰佣人,一定自己亲自下厨为丈夫做顿纯正地道的中国夜宵。当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到赵欣伯跟前时,赵欣伯用滚烫的唇热烈地吻着爱妻,随口说:“谢谢你,我的爱妻。”
每每在这个时候,王碧琰都会像个长辈一样,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膀。最后吻一下他的额头。
那一天她没有,只是勉强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书房。
离开赵欣伯的视线,王碧琰忍不住将眉头紧锁,刚才那妩媚的笑脸转瞬间就扭曲了,她下意识地把手握成拳头,用力地按在小腹的位置……男人很粗心,王碧琰的异样并没有引起赵欣伯的注意,此时他满脑子都是他的法学论文。
最近王碧琰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感觉很劳累。经常会感到下腹隐隐约约的疼痛。赵欣伯白天上课,还要教授日本人学中文,甚至还要挑灯夜战,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病情影响了他的前程。
于是,王碧琰根据自己的病情给自己当起医生来。她到附近的药店买了些药,按照上面的说明书,自己给自己治起病来。她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就是女人每月的正常生理反应有些紊乱罢了。
王碧琰心里总是想着丈夫的学业、事业,丈夫的生活,丈夫的身体,却忘记了作为丈夫的赵欣伯有责任也有义务知道爱妻的一切情况。她的病情一拖再拖。药吃了不少,而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了。疼痛比以前频繁了,下身还出现了长时间不规则的出血,人也变得憔悴了。
时间久了,赵欣伯也看出了些破绽。他发现爱妻最近脸色失去了先前的红润,整个人也很虚弱,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似的。便一个劲儿逼问她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王碧琰看瞒是瞒不过去了,只好跟赵欣伯说出了实情。赵欣伯又生气又怜爱,怪罪王碧琰不该瞒着他,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其实,赵欣伯再清楚不过了,爱妻是怕他分心影响了学业。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天儿,乌云笼罩在头顶迟迟不肯离去,天黑黑的压得很低很低。随着寒风的掠过,雪花肆无忌惮地扑向了这个城市,片刻,树白了,街道白了,房顶白了,整个东京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从他们的住处到帝大附属医院有很长的路程,赵欣伯拥着虚弱的爱妻,不止一次地催促车夫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询问、听诊、化验、检查,赵欣伯陪护在爱妻的左右。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王碧琰就是他的山。赵欣伯很自责、悔恨、愧疚,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怎么就没早发现爱妻的病症呢?
赵欣伯的心情就像那室外飘飘洒洒的片片雪花,冰冷而急促,散落在地上还没停留片刻,又被风吹得迷失了方向。夫妻俩在候诊室等了许久,等待医生的会诊,也像是等待判决,两人一声不吭地呆坐着。
王碧琰柔弱的身体斜靠在赵欣伯的怀里。这让赵欣伯想起了他们在画廊的一幕。爱妻也是这样靠在他的怀里,可那是一个健康、阳光、充满朝气的天使。他忍不住低头看着爱妻,惨白的脸,微闭的双眼,同样没有血色的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腿上,赵欣伯一阵心酸。
终于,一张诊断书的结果赫然摆在了他们的面前,让这对刚刚开始新生活的年轻人无法面对。
“子宫癌”三个字,字字像针扎在赵欣伯心上,他双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头,后悔莫及。
而此时的王碧琰仍然在微笑,笑得有些勉强。
赵欣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紧紧地拥抱着爱妻,生怕她会从任何一个缝隙溜走,奔涌的泪水浸湿了她的秀发。王碧琰从他的怀中用力地挣脱,用冰冷的手指拭去洒落在赵欣伯脸颊上的泪水,安慰他说:“看你,像个大孩子。没事儿的,别担心,日本的医疗技术高,我不会离开你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把子宫摘除不能给你们赵家传宗接代了。”王碧琰看了看赵欣伯还不忘佯装调皮地说:“到那时候你可不能嫌弃我哟。”此时的赵欣伯已经哭成泪人,王碧琰是他的生命,是他的支柱,他不能没有她。
为了弄明白王碧琰的病症,赵欣伯查阅了大量的“子宫癌”方面的资料和相关病例。据他了解,这种病如果治疗方法得当,手术及时,就能够最大限度切除病灶,在很大程度上减少术后复发和转移的可能。一般而言,肿瘤治疗结束后,只要不复发、不转移,就意味着治愈。
如果是这样,她的王碧琰就得救了。
赵欣伯四处打听做这类手术的权威,花大钱托人走后门,请了帝国医院的一个医学博士。
王碧琰手术的那天,大雪依然纷纷扬扬,路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面,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赵欣伯已经在雪地里站了许久,从头到脚都是白的,眉毛都变成了白色。雪地上留下了杂乱无章的脚印,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抖落了头上的雪,向三楼王碧琰的病房瞟了一眼,看到的只是白色的窗帘,还有漫天飞舞的雪花。
赵欣伯守候在手术室门外,窗外是白色的,楼道里的四壁也是白色的,只有“手术室”的提示牌是红色的,是那种鲜红鲜红的颜色。
赵欣伯两眼直直地盯着手术室的那扇门,不禁打了个冷战,那鲜红鲜红的颜色好像是王碧琰流出的血,却没有了滚烫的温度……
他的脚步有些沉重,挪到了那扇门跟前,想从缝隙中,哪怕能看到爱妻的影子。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赵欣伯的心死了,白色的布单下王碧琰惨白的脸再也不会笑了。
日本帝大附属医院辜负了赵欣伯的信任,那位医学博士残忍地结束了一个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