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这次的糖果,舌尖的滋味也就微不足道了。那位好心的中年妇女看了段乐最后一眼,转身走了,段乐注视着她的背影,是那么的高大,看着她头上乌黑的发丝,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段乐用他的小手轻轻地拨开糖纸,小心翼翼的拿起糖果放在眼前,它,糖果,一颗洁白的糖果,段乐急不可耐的塞进了嘴里,当味蕾刚刚接触到糖果,一丝丝的滑嫩和香甜钻进了他的心底,脸庞洋溢着幸福,开心的笑了起来,他手舞足蹈的,手中的盐也被他抛到了脑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毫无声息的从被小小的他忽略掉。
一时的兴奋阻止不了妈妈交给他的任务,见到躺在地上的盐,就联想到了躺在床上的妈妈,此刻的盐像极了妈妈,就像是每天人们需要吃盐,是一种习惯性的,段乐也会每天离不开妈妈,他也根本没想过妈妈不在了,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他是个孝顺的儿子,即使他很小,没有能力帮妈妈做一些事情,也会想着把一些他自认为美好的东西与妈妈分享,分享得到满足的喜悦。
他的脑海中依然做着那个同样的梦,爸爸,妈妈,还有他,在一起,永远的在一起,就像是吃糖的感觉,甜蜜而又开心。
年纪还尚小的段乐比一般的同龄人更早的体会到这份感恩和成长,还有其他美好的东西,这些都是这个破碎的家庭所赋予他的,这也会让他受用终生。
想着想着,走着走着,撒开了小脚丫跑起来,破了好几个月的鞋子在雀跃着,阳光把它染成了红色,就像是红舞鞋一样,不停地舞动着回家,见到妈妈。
段乐拉起了吊在帐篷出口黑色的破布,上面还有一个洞,是上次没有燃尽的柴禾不小心碰了一下,把火的残迹留了下来。
妈妈在帐篷里躺着,睁着眼睛,眼神呆滞,久久的看着帐篷的顶部,好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段乐靠过来,依偎在妈妈身边,露出忐忑的神色,因为他知道平常的这个时候,妈妈都是在外面烧火做饭,今天却很反常,他小声的对妈妈说:“妈妈,我回来了,盐已经买来了,是卖盐的大娘给的,她很好心的,还给了我一颗糖,被我吃掉了,盐,我放在外面的灶台上了,我饿了。”
说完话,见妈妈没有反应,想起了糖果给他带来的味道,开心的想要把这种感觉将给妈妈听,他努力地想着怎么形容糖果的词语,一股思绪在他的脑海翻腾起来。
其实,段乐并不认识几个字,仅有的几个词也都是听别人说记在脑子里的,他的记性很好。突然,有一个人浮现在眼前,是小毛,鸡窝主人家的孩子,和他年纪一样,小毛家里比较有钱,他的父母从外面请来一位老师专门教小毛识字,所以,小毛识字很多。
每当人家夸奖小毛识字多,段乐见到小毛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还用貌似轻蔑的眼神对着他,心里面就特别的不高兴,但是,也没有办法,只有羡慕的份儿,他只想给妈妈带来快乐,其它的,对他并不重要。接着又对妈妈说:“这糖很甜的,这让我想起去年生日,你给我的那块儿糖果,真的很高兴,妈妈……”
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妈妈却又没有反应,像死尸般平躺在床板上,身上盖着飞丝做成的被子,看起来很单薄。段乐开始用小手摇晃着妈妈的身子,正当这时,妈妈终于醒了。
天空变得昏暗起来,帐篷的画面切换到了另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充满硝烟的世界,子弹和炮火充斥着每一个角落,空气变成了有色的,一片灰蒙蒙的。
在一道战壕里,士兵们在睁着眼睛休息,眼角模糊,血丝在眼里爬着,泥土和汗水,或者是泪水一起掺杂在脸上,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凭借声音来辨别彼此,满腹的牢骚和委屈如炊烟袅袅,猛然间,被炮火冲散。
“娘的,这仗照这样打呀,迟早咱们都会回老家的······”一大个子背靠着粗糙的黄土壁,翘着二郎腿骂骂咧咧的说着。
“那不是正好嘛,这样你就能早点回家,让你媳妇儿给你暖被窝去。”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这句话。
“暖你娘的屁,要暖让你媳妇儿暖去,什么个玩意儿。”大个子脾气比较暴躁,刚才的这句话惹急了他,大骂说出这句话的人。
“你再说一遍,谁不是玩意儿呀,你他娘的,是不是身上那点儿横肉痒痒了,想让你爹给你挠挠是吧?”
“是呀,怎么的吧,练练吧。”大个子说着,就要摆起一副打架的样子来。
“大个儿,别看你人高马大的,照样不尿你。”从一堆人中站起来一个壮汉,也摆起一副架子来。
“得了,得了,都好好的坐着,有能耐别在这儿打,要打去对面打去,要不敢谁就是狗娘养的。”
此话一出,那两个人颤颤悠悠的又坐下了。说这话的人可不是一般人,说的话很有分量,从沧桑的声音中就可以知道是个上了岁数的人,在这群人里面属于德高望重型儿的,说了这句话又恢复到死一般的寂静中了。
“准备”一声大喊划破了一切呼吸的声音,对面的敌人发起进攻了,士兵们一手拿起枪,枪口瞄向了前方,只听“啪”的一声,顿时枪口吐出了白烟。
眼瞅到了中午,各家开始烧火做饭了,段乐的妈妈也醒了,拖着两只沉沉的胳膊,准备去做午饭,段乐抱了点儿碎柴薪放到了灶火旁。
妈妈用水刷了一遍锅,一只手不情愿的拿着破抹布伸向锈迹斑斑的铁锅,偶尔也会发现一团绿毛。
妈妈的手缓缓地从锅底开始刷起,呈放射状的向四周延伸而去。这口锅分明是好久都没用了,灶台底下还有已腐烂的地瓜皮,一看就知道,这对母子经常挖地瓜吃。
自从有了地瓜之后,极大地养活了一批人,无论是在何时何地,发挥着地瓜不可磨灭的功效,烤地瓜的滋味儿对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来说,绝对算不上是一种美味,段乐的脸色就像是那地瓜的颜色,在他的童年记忆中,地瓜的种子在他的心里扎根,伴随着他的成长,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物质。
地瓜是把他养大的,地瓜自然是妈妈给他烤的。
今天午饭好不容易不吃地瓜了,喝玉米粥了,粥的香味,段乐好久都不曾享受了,好奇的问着妈妈:“今天怎么吃玉米粥呀?”
妈妈不曾说话,依旧毫无表情的忙着。
天空中的太阳在尽情的闪耀着他的光芒,阳光的诞生正是由于人类的存在,假如没有人类的存在,太阳还有没有其存在的价值,段乐不知道,妈妈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感觉到太阳的温度。
“吃吧!就这一顿了,快吃吧!”妈妈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转身又钻进了帐篷,只剩下段乐一个人。
在他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黄白色的,明显要比上次喝的粥颜色要深一些。段乐看着从碗里冒出来的白烟,咽了一口吐沫,用手端起粥来,一点一点的喝进肚子里,一会儿,碗底露了出来,他又用舌头把整个碗的内壁添了个干干净净,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儿,才算是尽了兴。
段乐吃饱了,小肚皮鼓鼓的回“家”了,那个家其实即使简易帐篷的缩写,在这一方乐土,他是自由的,随意的去活动,不受他人的摆布。
段乐瞧见妈妈又躺在了床上,还是原来的那个姿势,那副表情,帐篷中的颜色和平常有些不一样,或许是太阳的过错,帐篷的顶部漏了几个大洞,不规则的分布在帐篷的身上。
段乐可以透过那几个洞仰望天空,可是只有那一点点是属于他的天空。在段乐还不能下地走路的年龄里,他总是在帐篷内安安静静的躺着,无聊了,就来回摆弄他的小脑袋向四周张望。
直到有一天,他觉得屋内的空间太小了,根本容不下他的目光了,于是他闭上了双眼,脑袋直对着正上方,努力地生长着。
当帐篷中的破闹钟发出嘶鸣的声音,惊醒了他,张开双眼,看见了上面的几个小洞。“咦!”这个挺有意思的,我怎么原来没有发现呀,那是什么呀?他一动不动的想着,偶尔会有几只小鸟路过,拍着双翅,头也不向下俯瞰一眼。
这意味着他只能看到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景色忽略了帐篷里面的奇迹,生命的奇迹。就好比是人类的感觉,包括视觉、嗅觉、触觉等等,通常能够觉察到外界给自己带来的种种刺激一样,积极地刺激和消极地刺激相互交错着。
除身体以外的物体,无论它是动态的,还是静态的,都无法存在于人类的世界里。
段乐自然不明白这些,他只是开心的仰望,仰望他所不知道的天空,他惊奇的发现那个叫天空的会随时随刻的变化,一时是白色,一刻是黑色,还有的时候却是灰色,他的心情也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的随着这些颜色发生着变化。
白色的时候,心情是快乐的,等到变到黑色,快乐消失,不高兴随之而来,灰色的则又没有了表情。不知他躺了有多久,看了有多少次,他向往他所仰望的天空,想要长大,快快的长大,这样才能走出帐篷,去仰望更加广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