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话中有话，语气听似平缓，说得轻，却落得重，彼得感觉被敲了一棒子。
他意识到这里边有问题。
脑袋稍稍转悠几下，马上明白过来，招数使猛了。上任才几天，竟擅自主张开了董事长亲外甥，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同自己过不去？
中国有句俗话，打狗看主人。狗仗人势，它有来头，靠山立在那儿，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
想起应聘面试那天，董事长当着众人提醒他，中国国情跟德国不同，文化背景有差异，看来，打狗术也大相径庭。
管他什么外甥，还是子侄，反正都干了，木已成舟，高兴不高兴也就这样。既然要我当总经理，就享有相应人事处置权。只要秉公办事，我就不用担心什么。如果，下回遇上这号事，照样不会手软。
其实，彼得担心多余了。司马德儒一直对这个外甥不满意，早准备收拾他。碍于姐姐和姐夫情面，姑且让他先干着，期待他珍惜机会，好好干一场，给他这个当舅舅的挣些脸面。
可是，这家伙终归稀泥巴扶不上墙。
不用自己动手，彼得就帮他解了心头之忧。可是，彼得未免太过唐突。不是开除亲外甥问题，人家再怎么的还是个小经理，即便要开，先通气再干不迟吧。你小子，也是！
鲁莽？武断？刚愎自用？
司马德儒脑子里蹦出几个贬损词汇。
司马德儒心里的确有些想法，但他不会摊到台面上来。但是，敲打一下这个年轻总经理还是有必要的。
所谓长袖善舞，司马德儒处理比较微妙问题不会就事论事，而是旁敲侧击，四两拨千斤。
于是，迂回曲折使出一招，借力打力，让彼得始终明白，在百川投资集团绝对不能随心所欲。
彼得很快就琢磨出里面的奥秘，董事长一箭双雕，击中他要害。
当然，更明白吴丽娅分量。
吴丽娅，行政部主管，兼董事会秘书（非高管）。尤其女秘书，什么概念？往往她们身上还有另一层色彩。粗俗说，好比皇帝身边的妃子。
彼得研究过民营企业家发迹史，发现一个普遍现象：豪车，别墅，美女，说话粗声粗气……这些，似乎成了中国特色民营企业老板们身上标签。
董事长同吴丽娅到底什么关系他不清楚，也不感兴趣。可董事长的警告他不得不在意。
短期之内，的确需要吴丽娅帮衬一把。吴丽娅综合素质不错，董事长一语中的，使起来特别顺手。
彼得稍想了一下，大大咧咧回出一句：“嘿嘿，强将手下无弱兵，董事长您调教有方呗！”
这话进退自如，司马德儒顺势下了台阶，脸色平和呵呵几声。
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彼得开始每天必定完成的科目。
浏览国际国内重大新闻，重要财经信息，查看隔夜国际原油期市及欧美股市收盘指数。
当然，他最关心中国时政消息面变化。
彼得清楚，中国市场有只无影之手，几乎无处不在。楼市，车市，股市……，哪样离开中央政策指引？
忙完这些，赶紧下楼。
“美元升值预期增强，人民币及大宗商品市场一路走跌，这回高盛，摩根大通一些金融大鳄恐怕吃亏了？”
吴丽娅笑脸相迎，伸出手，准备接过彼得的手包。
他没有让人拎包的习惯，将手往回缩。
瞅瞅吴丽娅：“嗬，看来吴主管挺熟悉国际金融市场嘛！”
“关公面前耍大刀，本姑娘，无非跟在大博士后头鹦鹉学舌。”
几天接触下来，吴丽娅了解彼得性格另一面：有时候也没那么严肃，偶尔还说些冷笑话。
彼得笑笑：“技多不压身。做金融管理，靠雄厚知识支撑。当然，市场敏锐力，洞察力，判断力更重要。”
吴丽娅脸色红润嗯了声。
彼得拉开车门说：“初来乍到，省府城市还挺陌生。今天就坐副驾驶位置，一路上顺眼看看。”
说话当口，他一屁股坐上去，系好安全带。
阳光细密温软，纷纷扬扬抛洒在空中。小车行驶平稳，吴丽娅全神贯注目视前方。
彼得有意朝后视镜里瞟了眼，镜子里的女人细嫩白皙，脸上泛出淡雅清秀的神色。
忽然，他发现那神色好像冲自己这边而来，赶紧收回目光。
行进一程，两人无语，车内气氛有点闷。
“这车你自己买的？”彼得无话找话。
吴丽娅嘴角轻抿一下：“总经理，你来自宝马的故乡，宝马X6价位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难道这车……”
彼得话到半道便打住，干脆用眼睛问吴丽娅。
吴丽娅依然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呵呵，我倒希望能拥有自己的宝马呢。”
彼得无趣地哦了声。
大约行进半个小时，宝马驶入金悦大道。
这里是城郊结合部，前方道路两旁出现一溜废弃工地。看上去，停工已久。
“停车！”
彼得突然大叫一声。
吴丽娅一惊，踩死刹车。
惯性牵引两人急速朝前倾去，好在安全带绑得紧紧的。否则，额头就要跟挡风玻璃亲上了。
吴丽娅吓得脸色苍白，拍拍胸口：“总经理，没事吧？”
彼得歉意道：“不好意思，我一急，惊着你了。”
两人下车，走向那片烂尾楼。放眼看去，绵绵延延不下一里路。
工地杂草丛生，布满水泥残渣和断裂的砖头。晨风撕扯楼宇破旧的围网，高大的吊车僵硬地悬在半空中。
彼得目测了一下，不下五十栋房子。
“吴主管，你知道这些楼盘哪人开发的吗？”
彼得脸上现出一丝狡黠笑意，吴丽娅猜想总经理又要起幺蛾子了。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吴丽娅接着说：“大都为一些小草台班子圈钱盖的。融资期满，散户挤兑，后续资金跟不上，开发商纷纷跑路，没跑的官司缠身。受害者每天到市政府静坐，请求政府替他们追债。”
“好。我们马上去法院！”
“不是说好了拜访央企及民企领导吗？”
中途变卦，失信于人，她想不通。
见吴丽娅没动，彼得冒火了：“人家几乎将票子送到咱们口袋里了，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
吴丽娅很不服气，委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转。极不情愿打了几个电话，反复赔礼道歉才将八个单位办公室主任搞定。
“喂，林昶，你小子起床没，昨晚又梦见美女了？”
电话里面传出的声音含含糊糊，说在外地出差。累死了，刚躺下不久。估计对方让彼得电话吵醒的。
“我正往市法院那儿赶，有几桩大案，麻烦你这个省府要员打声招呼。我和公司行政部主管一会儿就去拜访他们。”
彼得呜哩哇拉说了半天，时不时夹杂几句外语。吴丽娅没听懂，不知道哪国语言，反正不是英语。
听口气，对方好像有些为难。
彼得吼道：“别给我解释，法院那儿我半个熟人没有，协调的事情就靠你。”
对方支支吾吾还想说些什么，彼得却挂断电话。
“走吧，我们直接奔市法院去。”
真是神了，两人走出车门的时候，市法院负责经济案件的刘副院长，领着经济庭及执行局一干要员，满脸笑容迎到法院门口。
寒暄之后，经济庭负责人直奔主题，向百川投资集团公司总经理，德籍华人彼得博士汇报全市房地产开发纠纷案办理情况。
彼得给吴丽娅使出眼神，让她一一记录下来。
听完汇报，彼得手撑额头陷入深思。法院方面不再说什么，等待他的态度。
彼得走出会议室，打了一通电话。返回的时候，一脸轻松。
“我们百川投资集团诚意同法院合作，支持法院执行工作，彻底解决黑心开发商跑路案执行困难问题。”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大救星。刘副院长松了口气。
这些年，上当受骗的业主和出资散户打出巨大的黑白横幅，经常到法院上访闹事，有几次将法院围得水泄不通，要求法院为民做主，帮助追讨债务。市委，市政府三番五次严令法院加大执行力度，将楼盘变现。
然而，如此巨大的烂尾楼盘，涉及的开发商十多家，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角色，法院纵然有心办案，人累了，差旅费没少花，还联合公安办过几桩拒不执行案，效果并不理想。
简直救世主从天而降，刘副院长喜出望外，握住彼得，当即表态，只要百川投资集团整体接盘，什么都好商量。
双方谈定合作意向：由法院依法出具判决书，判定金悦大道六十三栋烂尾楼价值，下达执行通知。百川投资集团独家出资，实行整体收购。
约定：一个星期后，具体磋商有关细节。
楼盘基础不错，彼得心理价位不超过八个亿。当然，八个亿能拿下已经相当的不错。
彼得亢奋不已，上车半天仍喜形于色。
吴丽娅心里的气还没完全消，懒得理他，专心致志驾车。
车到拐弯处，彼得打出一个手势：“请停一下。”
又怎么啦？
吴丽娅瞧总经理一脸严肃，慢慢踩下刹车。
车前方正好一处楼盘售房中心。
“走，我们买房子去！”彼得打开车门就走。
疯了吧，你！
吴丽娅肚子里嘀咕，弄不清总经理又怎么折腾。
我们百川投资集团别的财产不敢说，多的就是房子，光存量房几千套。刚才不是还意向收购几十栋烂尾楼吗，却要买人家的房子，你神经病呀！
彼得自个下了车，眨眼重新坐回来。
“附近可有精品服装店？”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到底想干啥？
吴丽娅感觉自己像木偶，任由彼得摆弄来，摆弄去。
找到一家装潢不错的服饰店，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彼得嬉笑道：“你到女装区看看，挑套自己中意的。女孩子对自己就要好点。二十分钟后，我们收银台会面。”
遇上这号无厘头顶头上司，吴丽娅只有哭的份。
她压根儿就不想买衣服，事已至此，买和不买都无所谓，就当闲逛。
少顷，彼得快步过来，藏青色正装，换成一套白西装，脖子上系着红领带，模样儿就四个字：帅气，干练。
彼得见吴丽娅在米黄色亚麻套装模特架前徘徊不前，问：“喜欢这套？”
吴丽娅点头。
他朝导购员笑了一下：“麻烦给这位美女换上。”
“四千八，我一个月工资呢！”
吴丽娅连连摇手。“算了，算了，以后再说！”
彼得笑道：“昨晚加班行动效益奖还没给付呢。喏，就这套时装抵了。”
吴丽娅一头雾水，彼得命令的口吻说：“抓紧换上，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办！”
导购员会意，喜滋滋道：“我说美女呀，看你男朋友多有眼力。情侣装，天仙配！”
这话一出，两人脸都红了。
快到售楼中心门口，吴丽娅仍满腹疑虑，问道：“好端端的正装为啥换成便装，弄得跟搞地下工作似的。”
彼得神秘笑笑。
进了售楼处，两人形影不离，俨然求房心切的情侣。
彼得仔细盘问楼盘销售情况。售楼小姐放鞭子似的噼里啪啦。话头中心就一个：楼盘怎么的好，如何的抢手。一期现房已经不多，外头正排着队交房款。想买房就赶紧下手，明天肯定涨价。
彼得笑着说，“我们先看看，回头再聊。”
一眨眼，他挤进闹哄哄的队伍，跟在几个老头老太后头。几经打探，这些人都是请来的房托。
跑了几家楼盘，情势大同小异。
彼得满脸轻松：“今天收获不小啊，我们回公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