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笨的。
读书的时候,不擅长口头表达。遇见熟人,张口结舌,说不上话。人多的场合,莫名恐惧,竭力掩饰。
这不怪我。没有鼓励的岁月,那些与表达有关的功能钝了又钝,已演变成成年以后无法逆转的失调。
应该不是这样的呀。
母亲说,我三两岁的时候,挺好的一个小丫头,伶牙俐齿,遇见左邻右舍就欢呼雀跃的。我还勤快,活泛。很懂事的知道怎么讨取大人的欢心。一杯茶,一把花生,都能让父母劳作之余倍感欣慰。
我一直记得小时候的许多事情。
父亲喜欢给我买好吃的糖果和精彩的图书。我一边忍受着一口好牙被虫虫折腾得没个看相,又一边在牙不疼的时候泡在书里乐不可支。《格林童话》和《天方夜谭》,还有《民间故事》和《伊索寓言》,好多好多,我在阳光下眯着小眼摇头晃脑。舅舅还在读高中,他的语文课本,外国名著,连环画册,被我翻了无数遍,尽管许多字我不认识,许多语言我无法感受。我喜欢画画儿,教书的三姨用剩下的备课本给我装成个草稿本,我全用来画画了,画各种各样的蝴蝶和花草,还有好看的仙子。我喜欢穿好看的衣裳,上面有蕾丝的花边和手绘的图案。而母亲也迁就我的爱美之心,从不让我穿耐脏不耐看的黄球鞋和篮球鞋,而是给我买带绊儿的布鞋和小皮鞋。爷爷总是趁着回家休假的时候,手把手教我种花,房前屋后芳香四溢,蜂来蝶往。我还有……
有些东西真的是与生俱来的吗?幸福的背后,还有其他。
比如说,因为性格孤僻不合群而被同学们冷落,多年来我总是在时光中责备着自己。比如说,因为农转非户口给父母带来的沉重的经济负担,昂贵的借读费总是占了父亲工资收入的半壁江山。比如说,我常常在半夜醒来,听见美丽的母亲轻轻的压抑着的哭泣声。还比如说,外婆为了我们不受别人欺负,居然会拉下老脸和高出一个头的邻居打架。再比如说,暴风雨来临之时,我躲在自家破败的屋檐下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还有,我对生活满腔热望却总是遭遇寒流。我对自己的难堪心知肚明,却咬紧牙关不肯低头。在时间面前,我的隐私早已岌岌可危。我的脆弱与窘迫,时刻被生活无情揭露。
没有办法,过早醒来的无助,让我只得扛着自己慢慢走。也许,这种感觉并不带有偶然性,它其实也佐证着那个时代我们共同的命运。真的,我常常感觉来自心灵深处的深深害怕。我只有和猫猫狗狗在一起,和羸弱的老人和单薄的小孩在一起,我才感觉特别有底气,也特别的能说会道。因为我比他们至少高大。我就像史怒比旁边的那个查理.布朗,有时候,连一只狗狗都对付不了。遇见比我厉害的人,我尽量不回嘴、忍让、迁就。实在不行,我就逃得远远的。
我学会了尽量少说话。在有一天我觉得我不能就这样绝望的活着的时候,我该找点事情来做,用某种方式凭吊那些无辜的已经流淌的岁月。
不断的选择,然后放弃。
最后留下的,唯有文字,唯有读书。再没有更好的,更适合我的道路可以走。生活,拖拖沓沓,那种与生活相伴而来的惧怕与困惑,还有缓缓流淌的时间,唯有文字能够抵抗。也许,我就只要那么一点点的坚持与坚守,它就可以让我如沐春风。读书为文的生活,物美价廉,它不需要我用微薄的薪水去供养它的一日三餐。它也是慈悲宽厚的,不会时时蹦出来与我对簿公堂,直逼我的脆弱与疼痛。
相反,它时时用温良的眼神关照我的内心,安抚我的脆弱,让我有一种小小的单纯的快乐。可以让我借助文字烛照当年与现在,那些无处不在的压抑与恐慌。我喜欢文字这种心碎而又让我着迷的方式,让我可以自由的调侃生活中那么多的做作的严肃,离奇的荒诞乃至蹩脚的鄙俗。当然,更多的是生活中那些无处不在的,纯正而高尚的教养。她们,丰满了我的内心。
我喜欢这样琐碎而缓慢的行走,我喜欢文字慢慢侵蚀我的生活。我知道,生活终究不会放过我们哪一个人。而我,也用文字不轻易放过生活。
生于俗世,终难免俗。然而,那又如何,因为有文字,我的生活不至于跌落得太远,也因为文字,我总能在某个夜晚牢牢将自己抓住。
人这一辈子,总得为自己做点什么。
我知道我并不坚强,不坚强的人不可能修炼到选择平静而一言不发。纯粹的不发一言会得痴呆。爱美的我还不想那么快老去。我心里还有一个小孩,她并没有老去,更不会死去,她还和刚来时一样美好。
也正因为我明了自己的脆弱,知道自己的孤单,知道自己在巨大的时间面前,我需要一种方式和静寂的时空言说。因为文字,我才得以有勇气独自面对这个空阔的世界,敢于担当生命赋予我的多元的责任,并且,也能够微笑接纳生活给予的一切欣喜或疼痛。
这一辈子,总得干点什么,读读书,写点可以暖心的文字,当然,身边再添三两个坦诚道合的朋友,脚边有一条听话的狗狗,或许就可以消减许多的怅惘。
更多的时候,物象纷至沓来,生活无边无际无着落,是需要独自面对的巨大孤独。没关系,一本书,一香炉,于阳光处,素颜修行。
这一辈子,唯文唯书,风清月白,彼此信任,美好依旧。
心安是归处,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