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葬礼过去几天了,幼青依旧病蔫蔫地打不起精神。
幼青自己明白,大概是被那天的氛围给影响到了,生于尘归于土,一世辛劳到头来如黄粱一梦,醒来万事了了。
母亲见幼青整天没精打采的,心想怕是她年纪小头一次参加葬礼,给冲撞到了。这次母亲悄悄去拜访沈奶奶,没告诉任何人。
母亲回来时,便又要开始了新一轮的叫魂。这次与前一次不一样。
夜深人静时,母亲拿了幼青衣服来到巷口,一边唤她的名字一边往回走,直到来到幼青床前,把衣服给熟睡的幼青披上。
母亲又悄悄地退出房间,在大门口烧纸钱,嘴里还念念有词:
“二大娘,您走就走了,拐带着自家的小辈干什么?知道二老在那边无儿无女孤单,今儿我给二老烧去了童男童女车马钱粮,可别再缠着小辈不放了……”
已过冬至,不到五点,天已经全黑。冷风嗖嗖灌入房间,房间里即使烧了煤炉子,还是冷得伸不出手脚。
天越来越冷,每天上学放学之外的时间,姐妹俩便围着炉子,或读书写作业,或听着收音机拌嘴。
炉盖上还烤着水果,烤到滋滋冒出糖泡,屋里弥漫起一股焦糖味。
刚送走了梁静,幼青端详着幼白画的幼青梁静的美丑图。
原本幼白给幼青做造型,画丑相,碰巧梁静也来凑热闹,幼白便给两个人画这幅合影。不得不说,幼白的素描水平又精进了不少。
梁静画得还原度较高,幼青则是有意画得棱角分明,表情夸张。
“我跟你有仇吗?”气得幼青把画夹拍到书桌上。
“怎么?长得丑还怪我呀?找爸妈去呀!他们才是正主!”幼白边说边翻着炉盖上的山楂、苹果,捡起一个冒泡的苹果块拿在手里吹。
“就是跟我有仇!这是我烤的,你别吃啦!”幼青抢过幼白手里的苹果块塞进嘴里,烫得挤眉弄眼,也没舍得吐出来。
幼白不理她,又去拿其他的,幼青直接用身体把她挤到一边,自己抱着炉子吃起来。
“田幼青你死定了!”幼白咬牙切齿。
“我才不怕你呢!纸老虎!”幼青很快把炉盖上的水果吃了个干净。
“哎呀!”幼青胳膊上被幼白扭了一下,还好穿得多,幼白见水果被吃光了真急了!
“哎呀还有呢!”幼青伸出手,手里还有两块烤好的苹果。
姐妹俩相视一笑,又开始吵吵嚷嚷起来。收音机播着别人点播的歌曲,时儿插播主播的独白:在寒冬的傍晚,就让这首歌给远方的你带去温暖。
第二天,温度骤降,零下十度。窗上结了厚厚一层冰菱花,幼青用指甲抠着冰凌花吱吱响,这么冷的天真不想去上学啊!
骑车去学校,一路上寒风刺骨。教室里没有暖气,一样冰冷,好在人多,不觉得冷。
早操时间,幼青作为值日生,要去水房抬水拖地。
水房的冷水管,被冻住了,排队打水的学生乱做一团。
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提着热水从人群里挤过去,梁康也在其中。
男生们在结冰的水管上倒上滚烫的热水。一桶水倒完,接着又倒一桶,热腾腾的水桶上还冒着白气。
幼青想,幸好是铸铁的水管,换成后世常用的塑料管,早就在忽冷忽热的刺激下炸裂了吧。
水龙头上结的冰终于化开,水管也通畅起来。
梁康提着桶瞥见人群里的幼青,微微点头示意。
幼青挥手,目送他们离开。这大概是秋假后第一次照面。
虽住对门,作息时间不同也很难碰面,如幼青幼白姊妹二人,上学放学也很少能凑到一起。
像幼白,会早起赶六点半的晨读,在学校解三餐,晚上还有晚自习。
幼青则是在家吃完早饭,八点上课之前赶到学校,中午回家吃饭,晚上也不留校上自习。
可想而知,母亲为什么对幼青的期望不高了。
进入腊月,终于熬到了学期末。望城中学作为一个新办学校,迎来了第一次期末考试。考试持续了两天。
考试结束,幼青等低年级的学生迎来了一周的小假期,等成绩出来之后再返校总结评优发奖状。
幼青又可以睡到自然醒,窝在被窝里等着母亲把自己房间的煤炉烧热了再下床了。
幼青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这样舒舒服服、慵懒得过上七天了。
谁知父母决定提前扫屋。往年都是姐妹俩都放假在家时全家一起动手,看来这次父母是不打算指望在读毕业班的幼白了。
望城腊月里的最隆重的事莫过于扫屋了。
所谓扫屋就是彻底打扫除,把家具摆设墙上挂件统统搬到外面,屋里连床都不留,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讲究的人家会趁此粉刷一新。
所有物件都擦拭干净后重新摆回原处。
所以啊那些故事常有的掀起某幅画,发现一个祖宗留下的密室之类的事,在这里是不存在的。每年都会扫一遍屋,任何角落都不会放过。
天还不亮,幼白刚出门不久,母亲就来喊幼青起床了,这次母亲没有给幼青生火,一会儿这炉子也得搬出去打扫。
“妈,再让我睡会儿!”幼青头顶着连着围脖的睡帽,缩在被窝里,只露两个鼻孔在外面。
话说这奇葩睡帽还是幼青的创意,母亲给姐妹俩一人做了一个。屋里实在冷,不戴帽子,后半夜冻得头皮发麻。
“还睡!幼白都到学校了,你整天在家睡!”母亲看幼青的样又好气又好笑,哪里就有这么冷了。
从小到大都冻过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就今年受不了了。莫非小闺女长大了?
母亲琢磨着难道是女孩例假那点事?想着等问问幼白确认一下,眼前但凡擦洗之类得沾水的活就不让她动手了。
虽不情愿起床,幼青还是伸出胳膊,把盖在盖被中间一层的衣服抽出来,拉进被窝里,摸索着穿衣服。
幼青心想,太冷了,望城实在太落后了,这个年代城市里早就普及暖气了,空调也不稀罕。土暖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望城兴起。
或许可以跟父亲聊聊土暖气的想法。幼青打定主意,穿衣服的动作也加快了。
堂屋的煤炉正烧着锅,母亲边煮面边指挥父亲往下摘中堂的匾额。
“你去搬矮柜里面餐具!”母亲上下打量着幼青,让幼青觉得莫名其妙。
“我还没洗脸呢!”幼青往盆里舀水,掂了掂暖水壶,是空的,用手试着盆里的水,打算就用凉水凑合洗了。
“没热水还洗什么!一会儿就灰头土脸啦!等扫完屋去澡堂子洗个干净!”
“牙总得刷吧!”幼青觉得母亲以为自己想偷懒找各种理由呢吧。
母亲白她一眼,把身旁一个小暖水壶放到幼青面前。
“呀,妈,你这还私藏了一壶热水呢!”
“臭妮子,省着点,一会儿熄了火这壶水得撑一天呢!”母亲提醒她。
“好好知道啦!”幼青心想为什么不把所有水壶都烧满呢。
幼青刷完牙,在母亲的催促下吃完面条,便开始往院子里搬东西了。
沙发橱柜桌椅这种大件,父母两人抬到院门外,被褥衣服锅碗瓢勺之类的小件和贵重点的都堆放在院子里。
搬完堂屋,搬东西两间配房,厨房。南间库房东西实在太乱太杂,父母决定放弃搬东西直接扫扫地码放整齐就可以了。
午饭免了,母亲备下几块锅饼,谁饿了就掰几块垫垫肚子。
天灰蒙蒙的,不知道是阴天还是雾霾。好在大冬天的,即使阴天也不会下雨,一院子的东西也不着急搬回去,慢慢地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才行。
九八年的第一场雪,在午后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巷子里的家具物件还没有收完,很快纷纷扬扬的雪在家具上积了薄薄一层。
“嫂子,扫屋呢!”巷口走进两个穿着入时的姑娘,手里各拎着一个大包。
“大嫚二嫚回来啦!”母亲热情地打招呼。
母亲即使对杨二奶奶家的猫不满,可对大嫚二嫚,母亲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终归是喊自己作嫂子的人,也不好冷了场面。
“刚下车呢嫂子,放下东西来给你帮忙搬东西啊嫂子!”二嫚嘴巧,一口一个嫂子,见巷子里堆满了东西,抢先说。
“不用不用,快回家去吧,得一年没进家门了吧,快回家暖和暖和吧!”母亲自然是不指望她们帮忙。
两姐妹客套几句就回家去了。
进进出出搬东西的幼青看到两个姑娘的背影,再次疑惑,大嫚二嫚穿着如此体面,不像给人打工的,反倒像是做老板娘的。
前世大嫚二嫚都嫁了当地人,继续过庄户生活,三嫚在父母的反对下勉强读完高中,去城市打工,后来自己又考了会计证,做了白领,留在了城市。
“妈,大嫚二嫚在外面干什么活?看着不像出力的呢?”幼青跟母亲八卦。
“谁知道呢,你看你杨二奶奶整天那得瑟样,估计不少赚钱吧!”母亲边说边与走出门的父亲抬起双人沙发,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