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朱五爷与沈飞龙挽手并肩正往屋去,弟兄报告:“国民党代表求见。”朱五爷啊了一声。这真是:疾风吹来知劲草,荷花出水显高低。冤家路窄,各显其能。沈飞龙深知一场暴风雨的来临,但他表现却很沉着、老练。朱五爷问:“国民党何人?”那位弟兄忙说:“刁三。”“刁三这小子来了,好!叫他进来。”一转身又对沈飞龙说,“沈先生,对不起。请你先到东院休息。现在我是脚踩两只船,反贴门神左右难哪!明天咱俩接着谈。”他叫弟兄把沈飞龙送走,站在台阶上等候刁三,刁三这小子大大乎乎,摇摇摆摆走进来。吓!这小子的打扮,是老两口儿没儿子——真绝呀!他头戴的帽子绒毡片儿,身穿衣服蓝白线儿、腰扎围裙分两扇儿,当中别着一双筷儿,穿双布鞋平绒面儿,浆白袜子系着带儿。一身厨师打扮。为什么哪?怕共产党抓他呀!这小子的长相真出奇少有,四楞脑袋豆腐块儿,小眯缝眼一条线儿,拧劲眼肩螺丝钻儿,锥把耳朵象蒜瓣儿,掏耙胡子打黄卷儿,两腮无肉薄嘴片儿,他见五爷抱拳当胸:“五爷您好!”“刁三来了。”朱五爷不冷不热地应付着,刁三笑嘻嘻地拿出一轴画似的东西说:“恭喜五爷!”朱双五哦了一声问:“不年不节的喜什么?”“你升官了。”刁三不用让,像泥鳅鱼似的哧溜钻进屋,坐在太师椅子上,跷起二郎腿,哗啦一声打开轴画似的东西,原来是委任状:“你看。五爷您当上四县联合剿共大队的总队长啦!”他把酱块子脑袋往前探着,吡着黄板牙,出着臭气,“你大盟兄刁队长也高升了,当上保定城防司令,兼特务队队长。是他保举你当的这个总队长……”朱五爷晃晃头,连委任状看也没看:“哈……小孩吹柳哨——好大个响儿。”刁三一听味道不对劲儿,急忙站起来,像哈巴狗似地围着朱五爷腚后转着:“哎,哎,五爷您可别错了主意,这可是个既升官又发财的肥差,刁司令还给你二百匹好马,二百支步枪,四挺机枪,两万发子弹,请您扩大队伍呐!队伍一扩大,您就是个团旅长啦!”朱五爷冷笑一声说:“你们刁司令是多大个官儿?能放我个旅长。”刁三扬着脸比比划划地说:“五爷你真糊涂。刁司令和省主席平起平坐。你剿共有功,说不定当上副司令!”“我是大老粗,不是当官的料。打共产党?哈……”刁三一听心里拧个劲:“五爷,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闲话?”“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知道好赖。”朱五爷说完,刁三转转小耗子眼睛:“这我知道,不过共产党的赤色宣传可是厉害,可不能上当呵!”朱五爷反问一句:“你说共产党怎么样?”刁三一听问共产党就来精神了,顺口开河满嘴胡诌起来:“共产党都是些红毛野人,青脸红发,巨嘴撩开,吃小孩不吐骨头……”朱五爷问:“是你耳听,还是眼见?”刁三这小子反动透顶,一口咬定:“亲眼所见,亲眼所见。我撒谎就让我遇上共产党……”“来人!”朱五爷一摆手:“把刁三送到西院吃饭休息,明天我答复你。”刁三连说:“好,好,好。”随人奔西院去了。
沈飞龙在东院左思右想,闷闷不乐,他正想趁朱双五初步有了觉醒,深入一步地宣传我党的统一战线政策,使他自觉自愿地跟随共产党一道抗日,可是国民党也派来代表,真是窄路逢,万万不可大意。他出了后门,向山坡走去,突然,听树林后边‘啪,啪,啪……”枪响。是谁打枪呢?他好奇地奔到树林里一看。啊!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只见这姑娘十八、九岁,短打扮,一身雪白的裤褂,穿双软邦软底的白鞋,肉皮色丝线袜子,从衣着打扮,用十个字概括是:朴素、雅洁、大方、美观、可体。她一米六七的个头儿,丰满多姿;上宽下窄的瓜籽面,弯弯的两道黑眉毛,毛嘟噜一双大眼睛,高鼻梁儿,薄嘴唇儿,尖下颏儿,好—个俊俏女子,她前方百来左右远,埋着十根木桩子,木桩上放着酒瓶子。她脸朝外,双手端着匣枪,瞄准目标正练枪呢。沈飞龙一看便知这姑娘是朱五爷独生爱女朱云凤。沈飞龙从朱五爷的弟兄们口中得知,这姑娘受她母亲的文化教养,懂文能武,深明大义,聪明灵俐,刚强大方,很有志气。她在母亲面前说一不二,在父亲面也当半拉家,要争取朱双五,她是位关键人物。只是这姑娘左右开弓“啪啪啪……”连打十枪。这十枪打中四个酒瓶子。沈飞龙有意地报了一声“好!”云凤把枪一收问:“谁?”转过身一看,是位青年小伙子,从穿着打扮看,不像山中的弟兄,一定是共产党的代表。这姑娘开朗大方,不但没害羞,反倒向前走几步,说:“噢!你是沈先生吧?”
“嗯,不错。是我!”沈飞龙向前一步说:“小姐真是好枪法呀。”
朱云凤带笑摆手:“什么小姐,那是官宦老财家的称呼,咱可不要那个臭名。”随着把枪一举:“沈先生……”沈飞龙也笑着摆手说:“咱也不叫什么先生,你就叫我沈飞龙同志吧!”“好!”云凤觉得挺有意思地:“沈飞龙同志,你看我这枪打得怎么样?”沈飞龙笑了笑:“怎么说呢?”“说实在的吗。”“共产党人不会奉承,我说你的枪法还不算到家。”云凤一听心里大不高兴,共产党人说话嘴真冷,应该说很好或差不多,说我功夫还不到家。心想,我倒要看看你的怎么样。这姑娘真厉害,她不反驳,也不抬扛。把手枪往空中一抛,来个仙人摘桃式,按住枪嘴子,就把枪把子递过去了:“沈飞龙同志,请你指教!”朱云凤心想:吹牛不犯死罪,别看他说大话,吐唾沫淹不死人。他看我是个女的,就瞧不起呀,你要十枪比我多中一枪就拜你为师;要少中一枪没别的……说我不咋样,你比不咋样还不咋样。沈飞龙看姑娘把枪递过来,就知要和自己较量较量,这还得谦虚点呀,于是就陪笑说道:“云凤姑娘,我是学生出身,耍笔杆儿还能写个一二三四五,打枪我可是酱杆儿里的拉拉蛄——不是这里虫儿!”“哟!”云凤小嘴一撇:“别谦虚了,没三把神沙,能敢倒反西岐吗!”沈飞龙接过枪说:“云凤姑娘,你可别光笑哇。”云凤去把木桩上酒瓶补齐,回来问:“你怎么打法?”沈飞龙说:“这十个目标在东面,我面冲南站着,你喊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这十个数,先喊哪个数都行,保证你的喊声—落,酒瓶子就粉身碎骨!你喊六我打中七,就算枪法不高。”云凤姑娘一听,心里就嘀咕上了:也不怕风大扇了舌头,这种枪法不但没见过,还头一次听说呢。我给他乱喊快喊,让他没地方找大门去!想罢,姑娘突然喊道:“准备好,喊了:七!”啪!“四!”啪!“二!”啪!“五!”啪!“九!”啪!七、四、二、五、九这酒瓶子随着枪声,啪啦叭啦像下冰雹一样。全打中了。朱云凤一看,她简直就像那木桩子一样,站在那儿傻啦,心想,枪法这么神,真是—绝呀!那些山外老百姓神话般地传说云凤姑娘专能打日本鬼子,说要打耳朵碰不着腮帮子,打鼻子翅儿碰不着鼻子尖儿,离二里地远还能打死蚊子。可是今天,咱和人家共产党人比还差远了,人家不是胡说,更不是瞎吹,真有本事。过去自己总觉着,我们父子的枪法神奇,没曾想强中遇到强中手,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人上有人天上天哪!她红着脸赞扬地说:“沈飞龙同志,你的枪法绝妙极了!”“还欠功夫。”“飞龙同志,我想跟你学枪法,收我个徒弟怎么样?”、“收徒弟?”沈飞龙笑了:“可不敢。打算学枪法咱可以研究。”云凤十分诚恳地说:“我把枪法学精,好多消灭日本鬼子。”“好。”沈飞龙高兴地说:“只要为了抗日,我毫不保留。”沈飞龙首先向她讲了打枪的基本要领,稳住神,沉住气,眼要灵,手要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天长日久,下苦功,熟能生巧,功到自然成。云凤姑娘是位心灵手巧,决心大,意志坚的人,沈飞龙口传心授,示范指点。本来这姑娘枪打得就不错,经名人一指点,马上心领神会:“沈老师,我照你的指点,你喊我打,看看如何?”她说完也学沈飞龙的姿势面向正南,沈飞龙喊了一三五七九,她连发五枪,打中了三枪。姑娘高兴了。沈飞龙告诉她:“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云凤姑娘,你在枪法上要独创一家。”“独创一家?”她不解地问:“独创一家是什么意思?’沈飞龙让她练双拉齐发,命中一个目标:然后再练双枪齐发,命中双目标。朱云凤按沈飞龙指点常年苦练,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练成双枪齐发,命中双目标的绝技,名震保定。这是后话。
再说,朱云凤是随着家庭在江湖闯荡,父母娇生惯养,由着性子长大的。所以也养成一种任性,倔强、好胜的性格,不论干什么,都不愿意落在别人后边。今天,她强中遇到强中手,拜人家为老师,心中挺高兴,叭哒叭哒嘴又觉着不是滋味儿:就凭我朱五爷的女儿,栽倒一个青年学生面前,总觉着有些丢面子。想到这儿,她把双枪往腰一别:“沈老师,请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她走几步回头又嘱咐:“你可千万等着。”这姑娘干什么去了呢?原来,她认为她打枪输了,要在马上来个一马三箭的枪法,把面子找回来,什么叫一马三箭?那就是马跑一定路程,连发三枪打中一个目标,这一招儿是很厉害的。所以她找马去了。她不要一般的马,要在野马群里,挑来两匹烈性马,和沈飞龙较量较量。要说骑马,这姑娘是位好骑手,不管什么样的烈性马,只要她抓住马鬃,来个八步赶韂,飞上马背,就像粘在马身上一样。为了露这一手,她穿过茂密的树林,来到一个山谷。啊!山洞。她想起丢马的一桩奇怪事来。
半月前,马号来报告:“五爷,咱丢—匹马。朱五爷没当回事:“丢一匹马也来报告,好好找找吗。”过了几天又报告丢了一匹马。没过两天又报告丢了一匹马。在这四面环水的转山湖里,这马是怎么丢的呢?一连丢了几匹马,朱五爷可急眼了:“他奶奶的!一天丢一匹马,一百天就丢一百匹马,若是二百天,我这二百匹马就丢光了!派人去找!”马号头目领着两名弟兄,山上山下到处找。找来找去,找去找来,找到这个山洞子,决定进里边去看看。三个人端着枪,顶上子弹,往石洞里走,越走越黑,越走越深,走着走着,就听里边有响动。嘎吱,嘎吱的声音十分瘆人,这是啃马骨头呢。三个人吓得“妈呀”一声喊叫,这下惊动了洞里的怪物。这怪物把头一抬,两只眼睛像灯泡一样,瓦蓝锃亮的两道光“唰’地射了过来。这三人一看,俩丫子加一个丫子——仨(撒)丫子就跑。登登登……跑到大厅,脑袋上的汗珠子像黄豆粒子似的,一串一串往下滚。有的帽子跑掉了,有的鞋也跑丢了:“报,报,报告五爷,可,可……”“渴你就喝水,这还用报告干什么?”五爷看着这仨人的德性样儿,也憋不住想笑。“报告五爷,可,可不好啦!”朱五爷问:“什么事,慢慢说。”马号头目定定神,把经过诉说一遍。朱五爷问:“是什么怪物?”马号头目说:“反正眼睛像电棒直闪光,那嘴像盆口,太吓人了!”“你们带的枪是烧火棍,还是打狗棒呀?”“我们手都吓抽筋了,勾不动扳机啦!”“去,去,去一边儿呆着吧!”朱五爷已经心中有数,想集中几个好枪手,把这怪兽消灭掉。可是由于乱事太多,又加没人敢去,一直搁到今天,还没消灭这个怪兽。
云凤姑娘站在洞口,心想:好!我今天把这个怪兽干掉,一来除害,二来让我年轻的小老师看看我云凤的枪法。云凤把双枪子弹上了膛,躲在洞口的石磖子后面。呆了一会儿,听听没动静,她着急了,心想:干脆闯进去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主意一定,她猫腰钻进山洞,云凤心想:不管你是什么怪物,有我这两把盒子枪,你是插翅难逃!可是洞里黑得伸手不见掌,她觉着头皮直酥酥,停住脚,稳稳神,又提了提气,壮壮胆,再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听里边有“嘎吱,嘎吱”的响声,姑娘一听如临大敌一样,她手端双枪,时刻准备战斗。紧接着,她往前一迈腿,不小心碰掉一块风化石,啪啦啦一声响,这下把怪物惊动了,嗖地两道蓝色的光束射了过来。她刚想开枪,只听吼声四起,震得山洞哗哗颤动,实在瘆人。云凤甩手“啪”就是一枪,随着枪声怪兽顶烟上来了,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原来怪兽在洞内是行动不起来,云凤姑娘一看上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也沉不住气了,扭头就跑,把手背在后边连打几枪,枪子都自己找地方去了。你想,她脸冲前,倒背手打枪打谁呀?云凤姑娘逃出洞外,怪兽追了上来。姑姐一看不妙,施展出他的武术功夫,来个旱地拔葱——嗖地窜上两米多高的石崖隐蔽起来。你想,野兽登高山如走平地,穿山跳涧如迈门坎儿,怪兽跳上石崖不见姑娘,瞅了瞅,吼地一声又跳下石崖。你还别说,云凤姑娘还多亏会点武术,否则不等出洞口,就被怪兽吃掉了。她看看怪物又回洞了,于是就往家跑。她这一跑不要紧,怪物又追了上来,但她只不好意思喊救人,这一喊救人多让老师见笑哇?咳,就听天由命吧。她刚跑到打靶场,怪兽一纵身跳到身后,带着风声,连喘气都听见了。她一回头,怪兽扬爪就过来了。这时不喊不行了:“救,救人救人呀……”这时,沈飞龙正坐在树下等云凤回来呢。就听破拉沙声地喊救人,啊?云凤姑娘,背后一只怪兽,沈飞龙一看,几个箭步窜上去,大喊—声:“闪开!”说着用手把云凤推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拨拉时,姑娘刚躲开,怪兽的双爪扑下,落在了沈飞龙的肩上,“哞……”一声怪叫。云凤姑娘吓得“妈呀”一声,用手捂住了眼睛,心说: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