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小头目在大厅喊了一声:“是!”端枪连跑带颠到了山口。因为此寨是四面环水,中间是山,水从上游淌下来绕山转一圈,淌到下游去……。是名不虚传的转山湖哇,小头目按看五爷的吩咐安排停当,架着小船直奔对岸。岸上站着个小伙儿,吓!显出精明强干的样子,小头目暗暗点头:可惜小小年纪,咋冒冒失失地来老虎嘴里拔牙呢!真若是一旦言差语失。那吃饭的买卖可就搬家啦,他想到这儿,朝对方打了招呼:“喂!你就是共产党的代表吗?贵姓?”“姓沈字飞龙。”“好!好!请上船。”小头目把船头往岸上一靠,沈飞龙嗖地一步就窜到了船上。嗬,这小伙手还真利索,身轻如燕,船儿不摇不晃,上船就稳坐下来。小头目用竹篙一点岸,船游游荡荡向湖山渡去。沈飞龙一伸手,把两只手枪拿出来:“朋友!接着。”小头目一见吓得啊了一声,腿都哆嗦了。沈飞龙一见笑了笑说:“不要怕,请把手枪给我保管起来。我去见朱五爷,带着它多有不便。等事办完了,再把枪还给我。”小头目接过手枪,心里想:你还能回来吗?想得可怪美的。因为他知道朱五爷要拉出去跟国民党入伙,这还能放过你个共产党?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没回吗!这也算我走运气,白拣两只手枪。小头目连说:“好好,你和朱五爷办完事,我就完璧归赵。”
就在沈飞龙向小头目交枪的时候,岸上有人看见,急忙报告,朱五爷:“报告,五爷,共产党的代表,把手枪都交给咱们人了。”“真吗?”朱双五万万没有想到,竟有这样大胆的年轻共产党人。他又手捻小黑胡子:“这个,这个,这个……”他一遇有急事,就好这个,这个的。他把手一摆:“再让他过过我的刺刀阵!”
沈飞龙下船登岸,就见有二十名老头儿,都是六十左右岁,衣着打扮一水水儿,头戴大边儿草帽,蓝布大褂,青余纹裤子,登山虎的洒鞋,浆白布袜子,满面红光,两眼有神,看来都是绿林中行武出身的老将,这二十名老头几分左右排开,一边十名不多不少。个个抱拳当胸,异口同音:“共产党代表先生辛苦了!你好,你好,你好!”沈飞龙满面春风,潇洒自如,抱拳还礼:“各位老大爷,您好!您好!”“请。”这些老头儿把手往狭小的山路里一指。沈飞龙走进崎岖小路,觉得阴阴森森,不由奇怪起来:为什么放着宽敞平坦大路不走,偏让走这狭窄、崎岖、险恶的小路呢?莫非有什么埋伏,搞什么名堂吗?想到这儿,自己心里暗笑起来,共产党人是不怕死的,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只要卖头朝外,船家烙饼一一划过来。那位问了:你可别瞎扯了,船家烙饼划过来是啥意思呢?这是歇后语。划过来就是翻个儿的意思,那就说翻过来呗?不行。因为行船忌讳“翻’字,所以管“翻”字叫“划”。闲话少叙。沈飞龙是保定师范的高才生、闹学潮的领袖、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加之,参加党组织后,干了几年地下工作,锻炼得能文能武。所以,上级党组织才派他来争取来双五这伙人马参加抗日行列壮大抗日队伍。他对今天的形势有所估计:朱双五虽然是个江湖野人,但有正义感,不会轻易干出不仗义之事;如果干,何必不见面就下手呢……好,想这些没用,到哪河脱哪鞋,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于是就昂首挺胸向前走去。二十名老头儿像众星捧月,跟在后边。走进一片茂密的树林儿,沈飞龙一愣。哼!双拳紧攥,眼睛瞪圆,见树林边露出刀光闪闪。啊!明白了。原来摆上“刺刀阵”了。沈飞龙假装没看见,他沉着、坦然,不紧不慢地向阵地走去。这刺刀阵二百多名弟兄,这边一百多名向左,那边一百多名向右。刺刀尖对着刺刀尖,间隔一尺多远,在肩头上边,脑袋下边,正好在脖颈上。这种阵式太损了,不仅要考验来人的胆量,也要考验来人的功夫,如果胆小怯阵,稍微心一慌,身一晃,轻者受伤,重者脑袋搬家,可是沈飞龙气不长出心不跳,面不改色眉不皱,像铁打的金刚,标杆溜直,甩开大步向刺刀阵走去。他心想:登刀山,下龙潭,闯虎口,掏狼窝有何可怕!小小“刺刀阵,”吓唬那些胆小鬼去吧!他两臂端稳,目向前方,“唰唰唰”向里钻去。两个肩膀蹭的刀尖“嗤愣、嗤愣、嗤愣”山响,把二十名老头儿都看呆了,有的伸出舌头,忘了收回头都成了吊死鬼啦。
“报告!”一个头目走进大厅喊道。朱五爷马上问:“什么事?”“报告五爷,共产党的代表来了。”“啊。他害怕了吧?”“不但没害怕,跟五爷您说,人家昂首挺胸,还真有点功夫呢。”“挺胸,有功夫?好样的。请进来。”
沈飞龙穿过一段阴森树林子,走上环山大路。这座山寨虽然够不上高山峻岭、奇峰陡壁,但看来面积很大。有肥沃良田,有苍松翠柏,尤其是山在湖中间,更为壮观。不怪朱双五选此山为寨,真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寨。走到南山坡上看见一座深宅大院,青堂瓦舍,四层宅院,都是东洋式的古典建筑。朱双五哪来这么多钱呢?原来这座山寨是日本特务头子专门训练特务的地方。当年朱五爷巧夺山赛,消灭了特务头子,重修工事,占山为王。再说,沈飞龙走进一条石砌平坦角道,路南是马号,路北是广亮门。门前,上马石,下马石,栓马桩,带钢环,汉白玉台阶有十三层,上有门灯,下有冷凳,黑门框,红门边,绿门蕊儿,铁叶子,菊花钉,门匾上写“斋庄忠正”四个大字。大门东侧挂块长方木牌,白地黑字:“转山湖抗日独立军”。沈飞龙一看心里好笑,不足—连的人马,敢称大军。院内,高搭彩棚,红绸子镶边,绿缎子挂穗,海幔的围子。通往上房的甬路是磁砖铺地,五尺多高的架枝桃,五尺多高的石榴树,四色柳桃分白、粉、红、黄。荷花缸,养鱼池,四季不谢之花,八时不落之草:五间北房为上,还有东西配房,东西耳房;东跨耳是厨房,西跨耳是茅房。一看正房前的台阶上站着—个人,五十上下,中等身材,长得很墩实,戴着巴拿马的草帽,上穿白串绸小褂,下穿青缎子的肥腿蹲裆裤;丝线的白袜子,礼服呢的圆口鞋,包着千层底。你看他四方脸赤红面子,两道黑眉下,衬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上嘴唇留着齐边齐沿的威武胡儿。真是落落大方,风姿潇洒,够上条好汉。他就是山大王朱双五。朱五爷站在台阶上一看这小伙,就愣住了。他愣的什么呢?这小伙子长得太帅了!要说穿戴吗,那可真十分朴素。戴着一顶蓝色便帽,身穿毛蓝大褂,白袜子,圆口鞋。要看长相不亚如观音童子。一米八十左右的大高个儿,不胖不瘦一身腱子肉,长得那个四衬劲儿就甭提啦。四方大脸。两道浓眉斜插鬓边,悬胆鼻子玉柱通天,海口如珠,耳大有轮,显得十分精明强干。看去也就二十一二岁。不怪云凤说,真是人不在大小,马不在高低,英雄出少年呐!谁家父母这么有福气,养了这么个好孩子。我要有这样一个儿子也算烧高香啦!五爷既为别人庆幸,也深为自己惋惜。他又看了看沈飞龙,心中说,“看来共产党里边真有人才呀!”他光顾看了,—直到沈飞龙先搭话:“你老就是朱五爷?”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出头迎客人的,连忙说,“不敢,不敢!我是朱双五。你是共产党的代表,沈先生吧?”“是我。”“快,屋里请,屋里请!”唰!有人把门帘一挑,二人进了客厅。
沈飞龙进屋一看,吓,屋内摆设别致,更是别有洞天!就看这天棚吧,白绫子糊的棚,青缎子捏的边,虎皮绸子贴的云角,枣木门框,刻着二龙嬉珠,东洋式的窗户,挂着鸳鸯嬉水的纱帘儿。八仙桌上摆着紫铜烟缸和一套特制的南泥茶具,桌两旁各摆一绍太师椅,墙犄角竖立着花架,花架上摆有米兰、茉莉花,满屋清香扑鼻。东墙上悬着闹龙金匾,下挂一口镇宅宝剑,西墙上有副对联,上联写,“高山流水迎今古”,下联:“为民除害在人间”,横批是:“不为名利”。对联的当中是精制的四季图。这屋里的阔气劲儿,就甭说啦!
朱五爷伸手让坐:“沈先生请坐。”沈飞龙连说“谢谢”。刚坐下就有人端上茶来。朱五爷一摆手,“不来这个。青年人一路劳累、准饿了,摆酒席!”不—会儿,酒席摆上,十分丰盛,全是鱼类。什么红闷鱼、青蒸鱼、浇汁鱼、干炸鱼、溜鱼片儿、炸鱼段儿、鱼肉丸子、鱼肉块儿十几个鱼菜,没重样的。朱五爷给沈飞龙倒满一杯酒:“沈先生来到我转山湖,咱不吃别的,专门请你吃鱼”,说完自己也满上一杯,可是他没有让酒,喊了一声:“来人!”一挑帘子进来一个人,朱五爷发话了:“你把手枪拿出来,把子弹顶上!”来人嗖地把枪拽出来,嘎嚓顶门子儿顶上了。沈飞龙一看哈哈大笑:“朱五爷,我进山是用刺刀阵欢迎的。今天这又是什么阵势呀?”朱双五胳膊肘柱在桌上,手托着下巴颏:“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在酒席桌上谁也不许谈政治。谁谈政治就把谁钉到这儿!”小头目一听急忙答应:“是!”沈飞龙心“咯登”一下子,但马上镇定下来,笑着问:“五爷,不谈政治,这政治都是哪些内容,请指教。”“这政治吗。”朱五爷爽快地回答:“一不谈共产党的事,二不谈国民党的事;三也不谈我朱双五的事。对了,也不许提抗日的事。这就叫不谈政治。”朱双五心里话:小伙子,今天让你进山就够江湖义气,酒席未待你,说明我挺喜爱你。别酱碟里扎猛子——不知深浅!你吃饱喝足就给我来个“土豆子搬家——滚蛋出沟!”沈飞龙一看朱双五这一招儿是真损哪,想用枪口堵住我的嘴,心里就犯了寻思,我的目的是搞统一战线来了,他不让我说话,不让宣传我党的抗日统一战线政策,我干啥来了?党组织派我来就是要通过我的嘴,宣传抗日道理,宣传统一战线政策,使他从黑暗走向光明,从邪路走上正路。不然他会毁于一旦,也更会被国民党特务头子刁占元拉下水,削弱了抗日力量。常言说得好:金披彩挂,全靠说话。今天这话是非说不可!想到这儿,把双手放到桌上,不卑不亢地问:“朱五爷!”“啊!”“共产党代表沈飞龙想问你一句话。”“我是个大老粗,喜欢火车跑路——直来直去。说!”“五爷,你怕我不怕?”朱双五一拍桌子:“你称四两棉花纺一纺。我连阎王爷都不怕,还怕……”往下他把话咽回去了。“你既然不怕,难道我这舌头是宝剑,嘴唇是机关枪吗?我并非舌剑、唇枪,一说话你就能升天入地呀”!
“升天入地,我怕什么!?”
“你不怕,为什么用枪堵住我嘴,不让说话?这不有点太……”
“没话!你有舌战群儒之口,把死人说翻身我也不听。这叫棒子手不听鼓词儿。我一言出口驷马难追。我姓朱的吐唾沫是钉,坐地下是坑!不能谈,就是不能谈!”忽地往起一站:“来人!撤席,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