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吗?马兰花对她的孩子们说,要出走三六九,要回家二五八。我们是要走出去,我们十九走。
妈,你怎么知道这句话,你听谁说的这句话?
我听谁说的?咦,我听谁说的?马兰花想了想说,听他们。
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他们,我不知道是谁,反正我听到了。
为什么要出走三六九,要回家二五八?
因为……因为这样选日子吉利,走在外面顺当。
为什么不是要出走二五八,要回家三六九?
笨。那还叫顺口溜吗?你再说几遍,准把嘴唇咬出血。
……
冬月十九,马兰花全家往刚露山头的太阳那边走。
马兰花背着宝疙瘩,细胳膊上悠荡个大提包,提包的拉锁被撑得龇牙咧嘴的。二丫摘掉一个手焖子,光手扯着马兰花后衣襟,成了马兰花这根细藤上结的生南瓜,任凭马兰花左摇右晃,就是不落蒂。
对,别撒手,就这样,别撒手。
龙喜木走在最前面,左右肩膀各扛一个滚圆的麻袋,像两头不安分的小肥猪,总往肩膀下滚。龙喜木不时耸耸肩。狗剩的背包有点儿沉,掠得身体后仰。狗剩擎起同样身子后仰的大丫的背包,问沉不沉,得到父母称赞。大丫说,不沉。狗剩指指前面,大妹看着那提包,别掉东西出来,哥在后面“打狼”。
一大家人,加上送行的乡亲,以及被生拉硬拽的包裹,花里胡哨的,在积雪中跋涉,脚印叠脚印,乱得毫无章法。
风也有点儿乱,还有点儿为难,有点儿无奈,有点儿不知所措,一会儿蹿到正面拦截,一会儿钻到后面驱赶,一会儿扯裤腿,一会儿拽袖子,还把大丫的围脖抻得老长,真不知它要干什么。有一股风卷着雪末旋来旋去,马兰花抬起一条腿,踹了一脚。
马兰花说,怎么像个癞皮狗。
走到村口,马兰花抽抽搭搭地说,都回去吧,别送了。
女人们眼泪流得更急了,有人哭出声来,像吹哨子,一声接一声。马兰花回头,见雪是白的,村子是黑的,阳光是冷的,龙头山就是一张焐不热乎的黑白照片。
回去吧,等我在那边落下脚,说不定把你们也带出去。马兰花说着擤了把鼻涕,这穷山沟,不是人待的地方。马兰花把鼻涕往地上甩,鼻涕赖在手上,甩不掉,就抹在鞋底,用脚碾。我就不信,逃不出去。
客车来了,后院老潘喊,龙喜木,哪年有空回来,咱们白天进秧歌队,晚上喝酒,大伙儿听你拉胡琴吹喇叭,你不回来,咱山里的猪都会想你,它们乐意挨你的刀哇。
龙喜木说,行啊,行!龙喜木的声音经乱风一搅和,怎么听,“行”字前边都被拽走了个“不”字。老潘跟了句,你别含糊。
老潘又喊龙喜木,咱这龙头山,你就是个龙头,你能让龙飞起来,你走了,等于抽了龙筋哪!
龙喜木说,老潘大哥,你快回去,你媳妇猫月子呢!
汽车把包裹和扛着包裹的人一股脑吞进肚子,放了个响屁,一溜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