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又获得允许,去阿姨家住一夜了。
那时候我已长大,已经十三岁了。
到了阿姨家我才知道,阿姨出差去了。阿姨的工作在街道办的一家纸盒厂,挣的钱不多,干的活不少。阿姨是厂里少有的几个四肢健全又识文断字的人,但凡有对外接洽事务,她都务必前往。阿姨不在家,我有些失望,但我很快找到了自我安慰的办法:有大叔叔在,总算还好,总算抵销了我这一个多月来对这个家的恒久思念。
我、大叔叔、小叔叔,我们在同一张桌上吃晚饭。因为好久没来,我吃饭时显得特别高兴。我能看出大叔叔也很高兴。
饭上桌子了,大叔叔突然叫住正在端饭的小叔叔,让他去街头不远处的烧腊摊买半斤牛肉、一只兔头回来。兔头是我的最爱。我之所以养成这种爱好也是因为大叔叔。每回跟大叔叔上街,他都要为我买上几只,用一只牛皮纸袋包着,找一个地方坐下,让我对着纸袋啃半天。我啃兔头时,他就看,边看边笑边给我递手帕,直到我一只一只将它们啃成一堆零部件。
今天是吃晚饭,多吃兔头显然不合适。再说如果买回来两只以上的话,不分给小叔叔一只很难说过去。大叔叔让买一只,我想不光我,就连小叔叔也明白他的用意。
牛肉和兔头买回来了,大叔叔却吩咐,叫把兔头放一边,不让我吃,让我先吃饭。我的眼睛落在兔头上,筷子却伸去了牛肉碗里。这还不算,整个吃饭的过程,大叔叔都在为我搬运牛肉,直到装牛肉的碗空了,而我的碗里除了牛肉,已经看不见下面的米饭。
做这些时我和大叔叔说着话,就像小叔叔不存在。我把一块块牛肉塞进嘴里,再把牛筋扯出来。大叔叔说,牛筋最好吃了,人家有些人专吃牛筋。我便拿起一块刚从嘴里扯出来的牛筋,对大叔叔说,好吃那你吃?大叔叔稍一迟疑,伸长了脖子,让我直接喂进他的嘴里。
我咯咯咯像一只上满发条的玩具鸭子又笑又摇摆。大叔叔个子高,脖子长,被我的手牵着,像一只长颈鹅等着被人宰杀。然后我们一边吃一边谋划着未来。我说以后家里吃牛肉,我们分工,我吃肉你吃筋。
我又说,以后家里吃鸡,我吃肉你喝汤。
我又说,那吃猪蹄呢?我吃肉,你吃骨头?
然后我又咯咯咯笑,直到腰弯下去,直起来,再把饭喷到了桌子上。
小叔叔就像一个影子。自始至终,他一声不吭,又薄又透,倒让饭刨进嘴里的声音,轰隆隆响,海啸一般。此时我的喷饭,分明溅进了他的碗里,他把筷子一放,垂着眼,不吃了。稍一会儿,又重新拿起筷子,吃起来。
那之后我虽然还是说笑,毕竟收敛了许多。我隐约知道,我和大叔叔这样打闹,碍着小叔叔啥事了。
饭后小叔叔收拾桌子,洗碗,名正言顺退去一角。我向大叔叔要回兔头,开始啃,边啃边打饱嗝。但我还是坚持着啃下去。除了嘴馋之外,我还在享受着一种氛围,那就是我啃,他看。小叔叔呢,他不看,瞥也不瞥一眼,但我知道他在心里一定很羡慕。
大叔叔坐在饭桌旁,我的右手边,两束温暖的光从我的右边绕过来,再分开,再交会,就像打包那样,缠满我的全身。
后来的许多时候,每每想起,那光都是有颜色的,橘黄色,淡紫色,粉红色……还带着温度;那光,是从童年而来,一路亮着,要陪你走完一生。
夜深了。临上床睡觉前,我这才感觉有些不适。阿姨不在,今晚,我要跟大叔叔单独睡,这是从未有过的。我愣在那里,突然想要回家,回我妈妈那去。一想到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我又觉得不甘心,不能便宜了我妈妈。我决定留下来,不走。我坐上了那张专门洗脚的板凳,等着大叔叔端水来。然后我脱鞋,脱袜子,看我的双脚像两条鲫鱼那样钻进水里。双脚搓动的时候大叔叔伸出手,就要靠近我的光脚时,我破天荒大叫起来,差点把盆子踩翻了。
我说,我怕痒,我怕……
我没有像平时那样咯咯咯地傻笑;我的声音夹进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和慌乱。我在撒谎,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撒谎。一条隐秘的界线突然出现,似有若无,让我瞬间变得十分古怪。
大叔叔似乎并无觉察,又好像有些意外,伸出的手收回来,顺手拿起一条毛巾,站在盆前,只顾盯着盆里的脚;稍后才指指点点,说这儿没擦干挣,那儿还有水珠。
擦好了脚,我生怕大叔叔伸出手来要抱我上床,一脚插进了自己的鞋子里。
正是大冷的冬天,我无需脱得太多,就连棉袄里的毛衣也没脱,我就像小兔子一般蹿进被子,将自己紧紧捂住。
然后我睁大了眼睛,看大叔叔立在我的眼前,一件一件,像剥玉米皮那样脱衣服。
大叔叔越变越细,越变越长,仿佛一块面擀成了面条。
直到只剩下一件背心,一条短裤。
我大睁着眼睛,又突然闭上。用被子捂住了我的头。我感觉大叔叔拉开了被子,人还没进来,先有了声音:懒虫,毛衣也不脱。
我突然生气了,大声道:就要懒,就要懒;就不脱,就不脱。
以生气为名,我背过身去。大叔叔钻进来,两条又长又硬的腿碰着了我;我赶紧挪开,把自己裹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