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奋像喝多了酒一样跌跌撞撞地奔向一条巷子。亢奋也可能喝了酒,因为他的整张脸都是红的。他红着脸摸到巷子深处的一户人家,喊着花新花新。他的好朋友花新仁从窗户里伸出头来,他说,亢奋你这厮也忒大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私闯民宅,口吐狂言,你该当何罪?
花新仁说:“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要喊名字就喊出我的全称,你这样花新花新地叫,别人还以为我是采花大盗花蝴蝶呢。”
花新仁倒了一杯水,又说:“喝了药酒好用了?酒为色媒人,催情又壮威……”
“滚你的鸡巴蛋!”亢奋喝了口水“嘭”一声蹾响水杯,说:“我找你是说正事的。花新你不看我的脸行不行?”
亢奋说:“我要干大事了!”
他说:“花新我对你说,这一次我非干出名堂不可!”
我们不要认为亢奋是酒后吐狂言。我们知道亢奋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办公室是上通下达的要害部门,但是亢奋每天并不在要害处走动他的屁股在办公室的墙角的一把椅子上,这样的椅子办公室里一共有五把,这就决定了他每天都有事干又和没干事一样。比如提几壶水,整理几张报纸,或者写一些总结材料。水喝了变成尿,报纸被人撕着扯着擦了屁股,即便领导要的材料领导念完了也决不会记起一句,这样就使亢奋有一天回忆过后实在想不出这么几年都干了什么。后来他把这种回忆带进被窝里,妻子说,你其实干得是怎么干的。亢奋就认真地想,后来他把播放在妻子胸脯上慢慢地蠕动像一只雨后爬墙的蜗牛。蜗牛不攀高不冲洼,蜗牛只在平面上徘徊。他想要干就干看得见摸得着的,就骑在妻子身上,结果他很快跌下来,像个摔裂了外壳的蜗牛。亢奋叹口气,说,我干的都是形式。妻子就说,形式多了也是内容。亢奋心里愧愧地,抓起妻子的手指,说,你的长指甲掐我一下吧。亢奋三十出头,四十不到,正是如狼似虎的好年华。他很苦恼。有一天,他对好朋友花新仁说,你说我都干了些啥呀,心里不想到罢了!好朋友想了想想了想之后好朋友说,亢奋你是北大高材生,这样空熬真屈了你。亢奋你最好的外面转转,环境变了一切都会变。
亢奋就这样恨不得把申请书用血染成。
亢奋说:“花新你给我起一卦,我碰到大事了。”
“你写个字吧,”花新仁说,“随便写一个。”
亢奋就写了一个“家”字。
花新仁说,亢奋你想走,你要去的这个城市在东北方向。这个城市应该是北京。
“胡扯!”亢奋说,“我写的明明是家,你为什么算我要走?”
花新仁就正了色,他说亢奋你知道家的本意是什么吗?房子里有猪之为家,你写的这个家字头小身子大已经不是家了,顶多算个凉棚。你在这个凉棚下面随时被人窥视又随时窥视别人,人了被窝前腹热后背凉,你总想着在别人不经意中干出一些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大事,可是你又担心在没干成之前就被别人知觉了。你愈是担心愈是要干,结果你在焦虑中一事无成;因为一事无成你愈是想干,你的脑袋终于向目标靠近,张着嘴瞪着眼你像头刚没了蛋子的牛。
花新仁说:“好好利用这次机遇吧!伙计。”
亢奋当天又去找了分管县长,县长说亢奋同志你要充分利用你北大名牌的优势,有拿不准的地方让驻京办事处协助。亢奋频频点头,想着事业从此要辉煌起来,同时感叹花新仁这家伙还真有些仙气。
亢奋到动身的前一天晚上才对妻子说。他从妻子身上下来说,我不能一辈子软绵绵。也就在这个晚上,电视台在自办节目栏里滚动播放了三次,我们的城市对这四名寻宝出征的战将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播音员一遍遍地讲述:我们的城市需要资金;我们的城市需要创造财富的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