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当然是美好的,吃喝玩乐,睡眠运动,事业家庭,成长有喜悦,欲望可满足;但死呢?我们怕它,生理上是怕疼,生理之外还有心理。死亡代表着冰冷,无情与无助,闭上眼睛就永远地再也不会睁开。况且我死了,尸体还要被埋或被火化,哪一样都是不堪!再说还有天堂与地狱之分,谁知道自己死后第一眼看见的是天使还是魔鬼,是菩萨还是牛头马面?
死,听那些已经“破”了它的乐观主义者们说其实很简单,想想不就是油灯耗灭,今天累了说咱晚上关灯睡吧,明天就再也不起来。这种说法“真轻松”,轻松到可以搭配“远方的田野与诗歌”了。但现实没那么浪漫。我们怕死,第一不知道它何时而至;第二不知道它会以怎样的方式找上门来,是心脏病?脑溢血?艾滋病?癌症?车祸?突然袭击还是慢刀子割肉?所以,是时候该开一门有关生命教育的课程了,不要让每个人自己去苦苦探索,这过程不人道更不好玩。何况死亡作为生命的一部分,它本身就应该有很多的内容与学说,需要课堂、需要老师。
现在,有人喊:“死亡是一种刚需!”
这提法,含着天赋人权的崭新诉求,对不对呢?如果对,那社会就应该对我们每个人都有所保障,如同保障我们的衣食住行,学习和就业。但现在我们有吗?没有,至少今天还没见到。
中国目前大部分人日子正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全体中国人用习近平总书记十九大报告里的说法,已经完成了从“站起来”到“富起来”,现在正在追求“强起来”的一个过程。人们在丰衣足食的同时平均预期寿命正在一年比一年提高,但是人越富裕越惜命,换句话说“更怕死了”。因此一种悖论不正视便不仅表现出我们的愚钝:中国人物质生活越来越富有,“文化自信”的口号也喊出去了,但普遍而言对死亡的认识却还是停留在“零基础”的荒野上。所以,必须在全国建立一所没有围墙、但到处都是分校的“生命大学”。在这里应当有专门的老师告诉你“生命”和“死亡”所涉及的各种事项,你如何看待,如何面对,又该如何早一点为“死亡”未雨绸缪。
2017年初秋的一天,我和央视《新闻调查》摄制组来到“东戴河”,站在海边,面对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的“生命与死亡”的命题,解释了“遗嘱”与“预嘱”的不同。我说:“遗嘱”和“预嘱”一字之差,区别何在?如果说之前我们做过的节目《你立遗嘱了吗?》(央视2015·11·28已经播出)涉及的主要是“我的财产我做主”;那么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生前预嘱》,说的就是“我的生命我做主”。
人的生命,真的可以由自己做主吗?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如果没有事前交代,一旦到了病入膏肓,“老护士长”的担心——就怕被推进ICU,怕被好心的医生“积极地抢救”,谁也保不齐不会落到了“那种地步”。但要想解决这个后顾之忧(这可真是一个“后顾之忧”啊)!我们就要事先准备,准备什么?怎么“准备”?就是事前讲好一句话,签好一份文件,这就是《生前预嘱》,用这样的方法告诉医生也告诉家属和子女,我要或不要怎样的临终对待。
《生前预嘱》都有什么内容?怎么签署?
学术地解释:《生前预嘱》是一份在本人清醒的时候自愿签署的文件,通过这份文件,签署人可以明确地表达本人在生命末期,希望使用何种医疗照顾,包括是否使用生命支持系统(如气管切开,人工呼吸机,心脏电击……),以及如何在临终时尽量地保持尊严。
简单说就是一个声明。
当《生前预嘱》被填写、签上了名字以后,我们就可以把它保存到一个名为“选择与尊严”的公益网站,并与医院联网(今天还未做到),让医生在我们“需要的时候”知道我们心中到底想走哪条路:是想拼死拼活地“被抢救”?还是想依托另一种方式,无创的、无痛的、不以治好病为目的的姑息治疗,这种治疗也有一个学术的名字叫“缓和医疗”。不过选择了“缓和医疗”就意味着你要尊严死、自然死,这样的医疗方向,需要我们转变观念,能够放得下生,并对“生命”和“死亡”有更客观的理解。
现在我不得不说到两个公众人物了——罗点点与陈小鲁。
罗、陈二位何许人也?
罗点点,开国大将罗瑞卿的女儿;陈小鲁,陈毅元帅的儿子。这两位共和国元勋之后30年前和朋友在一起经常谈论起他们的父辈,谈论他们的父辈因为得到各方的重视而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被“积极抢救”,并非自己情愿地忍受了身心的巨大痛苦。随后他们发起了“临终不插管俱乐部”,2006年建立“选择与尊严”公益网站,2013年成立《生前预嘱》推广协会。2017年,就在我要对他们一一进行采访的时候,他们正在东戴河开会,起草并准备推出《中国缓和医疗(安宁疗护)发展蓝皮书》。
对过往的“痛心”,今天的罗点点,《生前预嘱》推广协会总干事;陈小鲁,推广协会会长,应该不会再带有当初他们那样强烈的感情了吧?我担心并小心准备着采访。但面对面真的坐下来了,我轻轻碰触伤疤,他们还都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