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我又要喊了)!果果走了,这对夫妇再也不能听到女儿呼喊爹妈的声音,再也不能感受女儿给予他们成长的惊喜以及爱的回报!但他们不哭,就是不哭,这怎么可能?怎么做得到?
采访过后,当晚,包括第二晚,我都没有睡好,整个摄制组从编导到摄录人员,大家都一样地被深深震撼,甚至我们心里都在质疑:“果果爸妈为什么不哭”?“他们为什么能如此坚强”?这样的表现或“姿态”算“坚强”吗?他们是人,还是对生死麻木或有着特殊执念的“超人”?
其实,“天使”般的女儿飞走了,他们怎能不难过?
果果爸妈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以后我还要交代结局。但眼下,我要开始探讨生命特别是“死亡”的话题了,为什么“果果的故事”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他们一家人仿佛都要有意把我带入一个地方,一间课堂?一所学校?在这所学校里,我无疑是学生,他们是老师,但老师不仅仅只有他们,还有很多人,很多人都笃定有资格登上讲台给我讲讲生与死的事情和学问。接下来我听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又在心里种下了什么呢?
究竟,我们应该怎样面对死亡?过去我们没有老师,没有“判断”与“眼光”。果果的死,果果父母的“表现”,是因了女儿的特殊而变得坚强,这不是大概率,死亡是人类终极的恐惧,没有人不怕,不怕,是因为有人“破”了它!那怕死的人为什么会怕?这恐惧究竟来自何方?生理、心理,认知、灵性?简单说是不是就是灵与肉?暗夜里我在摸索答案,那答案在哪里?只有我一个人想要吗?
2017年8月9日上午,我在北京海淀医院“安宁疗护”病房,听到了一位退了休的77岁的老护士长给我讲述了她的故事。“老护士长”东北人,身患肺癌,说话有气无力,但想说,愿意说,话语里还充满了真知灼见:我这一辈子啊,因为一生都在医院,看过的生死太多了,所以我不怕死,但是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我突然陷入了昏迷,被送进医院,我可不愿意被人心肺复苏,插管、切喉、上呼吸机地一通瞎折腾,不仅最后还是个死,而且体无完肤地连个“人”的样子也找不到。
我说,医院这是为了您好啊,生命只有一次,救死扶伤,医生哪有不穷尽一切抢救手段的道理?
“老护士长”说:可是那种“抢救”太难受了!我过去参与过无数次。这次我得了肺癌,本意我是不想再做任何的治愈性治疗了,“治愈性”就是还想把人往好里治,但是癌症,到了像我这样的晚期,根本治不好。我是从医院里泡过来的,老伴也是医生,还是专门搞肺科的,我们都再清楚不过我没救了。可孩子们不干啊,说妈你还是治一治吧,就是放化疗。我心说,放化疗那滋味妈都知道啊,恶心,呕吐,掉头发,吃不下饭……过去我上班的时候就是天天看着别人这样受折磨,所以现在轮到我自己了,我可不想让人再这样“折磨”我。但是后来为了孩子,我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还是做了,中间所有罪过都遭过了,一点也没管用(化疗不是对所有病人都有效),到最后发展到白天夜里地睡不成觉,躺不下,憋喘,还老吐。这次住院之前你猜我都成了什么样子了?那胸口憋的,就像落水快要淹死的人,最后挣扎的那一刻……
天哪!我摇头,差不多有点知道人最后怕死、怕的究竟是什么。
和“老护士长”聊了一会儿,怕她累,我就让她稍微歇一歇,她的先生和儿子已经被摄制组编导叫出来,在其他的房间里答应继续接受我的采访。那老先生,自己也是医生,79岁了,说起老伴儿这两年治疗一路所吃的苦,眼泪哗哗地好几次泣不成声:最关键是这些苦都是白吃啊,没有用,一开始就知道根本没用!
“死亡”是人类的终极恐惧?那人到了病入膏肓,病人和家属“最怕”的,我现在明白了,首当其冲的应该集中在身体的疼痛和难受。所谓生不如死,首先是生理上的,其次才是心理上的。
联想到我自己,各种各样的死亡恐惧,我应该也是最怕来自肉体上的。为什么呢?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以后,我在部队文工团因为练功不当,有一天摔坏了右腿——右膝半月板粉碎性骨折。一年以后,当最初的软组织、韧带、肌肉都从损伤中慢慢得以恢复了以后,我接受了半月板切除手术。那“术后”的疼痛,开始我还能咬牙挺着,还显示着一个小女兵的坚强与倔强(同时也是为了保住大脑别傻了哈),我就是坚持不用止疼药,不打杜冷丁。可是白天过后的夜里,万蚁蚀骨啊,医生又不在,那疼痛只有配了野兽般的嚎叫才能对抗片刻……所以我知道,死亡是魔鬼,疼痛是这魔鬼狰狞的爪牙。我能想象“老护士长”的“生不如死”,尤其是在无尽的黑夜,那具体的疼,“熬”在每一分每一秒,对人意味着什么!
2017年2月,中国癌症中心发布了“最新癌症数据”:
全国每天被确诊患癌的人数大约在1万人左右;
平均每分钟7人——癌来了,不是“狼来了”!
看到这样的统计,数以万计的癌症病人,每天啊,很多人一被发现就是晚期,就要忍受疼痛和治愈性治疗所必然伴随的种种折磨,面对这样的群体,我们不想想办法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