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自此走在了一起。林小惠是本地人,住在父母家,夏语冰孤身一人,早就贷款买了房子“筑巢引凤”。虽只做了简单装修,但基本设施齐全,因此两人的活动多在夏语冰家。有时一起做饭、吃饭、散步,有时也会约几个朋友出去吃饭、唱歌、泡吧,生活跟从前的拍拖并没有什么不同。夏语冰觉得跟林小惠那种没有理解障碍的交谈十分愉悦,而且林小惠并非一味清高,在生活中她的练达能干,特别是厨艺精良,让他在惊讶之余更有如获至宝的欣喜。林小惠也觉得夏语冰并非只会夸夸其谈的公子哥儿,在生活中反而是个十分实在的人,特别是懂得尊重女性。虽然夏语冰自嘲是因为阅人无数,但她明白,如今能做到这一点的男人不多,这段感情值得精心经营。
两人没有刻意隐瞒关系的进展,却也没有特意宣布。可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机关单位里,没风没影的事也能传得满天飞,何况是这种“八”字早划了一撇的事。很快,陈处长就笑眯眯地恭喜夏语冰,并指明谢媒要送的那双鞋子要买“鳄鱼”牌的。更让夏语冰哭笑不得的是,仅仅三天后,妈妈就从老家打来电话,查问林小惠的详情。
挂了电话,夏语冰就一个电话拨到王成办公室:“王科长,你也忒多事了吧?”
王成立马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故作严肃地说:“作为你妈安插在你身边的线人,我有责任随时报告你在感情生活方面的一切动态。”
“我给你的好处多,还是我妈给你的好处多?”夏语冰奇怪的是,此前历任女友谈得热火朝天、闹得天崩地裂也不见王成如此热心地报告,难道他们都认为自己这次能定终身?
王成说:“话不能这么说。这是个原则问题,你媳妇迟早要见公婆,让老人家早点有个心理准备,于健康有利。”
夏语冰问:“你就这么有把握,我这次能谈得长?”
王成笑了:“夏语冰,旁观者清,你被套牢了。当然,为了挽救你的自尊心,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林小惠也被套牢了。你俩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夏语冰后来跟林小惠讨论过这个问题,林小惠深思了很久,说:“如果跳出自己来看,是不是也会跟他们持同样的观点?”
“你是说,我们就如此般配,让所有人都认定该在一起?”
“这是世俗智慧。”
“那我们自己呢,是凭智慧选择对方的,还是因为感情?”
“都有吧。”林小惠老老实实地承认,“智慧决定第一印象,感情决定发展方向。”
反过来说也成立,但他不想再这么冷静地讨论这个问题。他伸手把林小惠抱过来,跟她讲了自己的那个梦。林小惠听了,自言自语:“这是缘分吗?”她想起自己前一段做过的那个梦,就在夏语冰请她吃饭那晚,一种陌生的白色的花朵遍布梦中,不停地迅速开放、然后凋谢。林花匆匆谢春红,爱如昙花般开谢,美然而凄凉,这都不是好兆头。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梦也说给夏语冰听。
夏语冰却认真地看着她说:“桃花主情,我觉得是缘分。小惠,虽然我承认对你没有那种惊心动魄、热情如火的爱,可那种慢慢发现你的感觉让我很喜欢,也很享受。我想这种感觉会让我们的感情长久的。”
林小惠感动了,不再思忖那个梦,紧紧抱住他,附在他耳边说:“Me too.”然后与他热烈缠绵地拥吻在一起。当夏语冰作出进一步试探时,她也没有拒绝。那一夜,林小惠留在了夏语冰家。
不久,夏语冰便去见了林小惠父母。她父亲是省发改委一个退休处长,母亲是市妇幼保健院资深护士长,退休后被返聘了。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装修和家具不奢不俭,一看就是家世清白、知书达理的中产之家。
夏语冰也不是第一次见女方家长,并不紧张,寒暄过后,林父打起官腔交待他:“小夏啊,我们会尊重你们自己的选择,我看你人品资质都不错,小惠是独生女,你也是独生子,两人相处要学会谦让,特别是要注意别把以前的事翻出来,那样会很伤感情的。”
林小惠不高兴了:“爸爸,你说这些干什么?”
林父一摆手:“哎,你别以为我说的是废话,你们现在是感情好,将来难免有争吵的时候。人哪,都是这样,一到气头上就不管不顾了。我这是给小夏打预防针,是为你们好。”
夏语冰隐隐约约听出些什么来,看了一眼林小惠,她勉强笑道:“我爸爸是以己度人呢,他跟我妈吵架经验丰富。”
林父叹口气:“行,我是管不了你了。你也用不着揭我的老底啊,小夏头次上门,多丢脸啊。”
夏语冰赶紧堆笑:“没有没有,过来人都说,吵架是增进夫妻感情的一种特殊方式。”
全家人都笑了。但夏语冰心中打了个结,再怎么林小惠的爸爸也没必要这样告诫自己,除非有他们认为夏语冰知道后一定会在意的事情。但世界上的事就这样,越是该知道的人越难知道真相。夏语冰虽然很想从林小惠口中听到解释,但她不主动提,他也不能问,这样会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
但过了没几天,夏语冰又听到一点消息,让他觉得如果对这个问题再视而不见,就会显得自己太蠢了。消息是科里的小何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处里一直在帮林小惠呆过的那个公司做一个企业技术改造项目的引资计划,夏语冰所在科参与了部分工作,主要是小何在做,夏语冰时不时过问一下。那天,小何汇报工作进展,说那个公司叫陈至朋的总经理办事挺有魄力,几个有争议的环节都是他拍的板,要不这事还不知得拖到什么时候。夏语冰认识陈至朋,但并不熟,就顺口说了句:“是吗?下次有机会约他一起吃个饭。”没想到,小何快嘴接道:“那只怕难,恐怕他会躲着你呢。”夏语冰这才猛然想起林小惠说过的有人说她闲话的事,应该就是跟这个陈至朋有关。看来小何这段时间跑公司,也知道了不少。他还想再问点什么,这时小何自知失言,赶紧开溜了。
夏语冰思前想后,过了两天把小何叫过来说,因为这个计划已进入收尾阶段,陈处长意思是加快进度、严格把关,科长们要亲自盯一盯,所以他准备自己接手算了。公司离本部远,大热天两头跑也挺累,小何乐得交差。于是夏语冰就开着车到那边跑了几天,碰巧陈至朋跟着市里一个中青年干部考察团出国考察半年,主要工作都是跟一个姓张的副总接洽,夏语冰又不好把事情再推回给小何,只好抓紧办理,倒是没几天就把人头混熟了。
夏语冰发现公司里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自己与林小惠的关系,张副总肯定知道,但只在一次吃饭时表示问候林小惠。越是这样,夏语冰就越觉得别扭。于是,有一次他在公司复印室等复印资料时,装作无意中提起林小惠。负责复印的小姑娘立刻饶有兴致问:“小惠姐现在怎样,有没有找新的男朋友啊?”
夏语冰装作随意地说:“你挺关心她啊,看起来她好像不着急这事呢。”
“那也是,这次她大伤元气,总得有段时间恢复吧。”
夏语冰心“嘭嘭”跳着,问她:“凭林小惠的条件,还有人能让她大伤元气?”
小姑娘快人快语,毫不设防:“唉,就是!小惠姐找什么人不好,却喜欢上一个结了婚的人,还被别人指着鼻子骂成‘第三者’。”
夏语冰脸色有些变了,强作镇定:“我也听说了,是不是跟你们陈总?”
小姑娘这时有点不敢讲了,压低声音凑到夏语冰跟前说:“千万别让小惠姐知道是我说的啊,这事原来在公司里传得很疯,小惠姐都哭过呢。后来她突然被调走了,大家也就不再提了。”
“怎么?”夏语冰追问。
“说是陈总为了她想离婚呢。结果陈总老婆告到经委领导那里去了。”
夏语冰恍悟了些什么,却又有了更多的疑问。但他知道这些从她这里问不出来,从其他人那里也问不出来,只有当事人知道真相。他愤懑不已,觉得林小惠滥用了他的信任和宽容,这种关乎名誉的事不同于一般的恋情,不是可以用“过去”两个字就轻轻带过的。
“不止是回避,简直就是刻意隐瞒!”当天晚上,他借口应酬推掉了林小惠,却把王成拖到酒吧里喝酒。
他并不想把这事捅出来,但心里憋得慌,只好跟王成说说。而且他估计王成知道的并不比他少。
果不其然,王成毫不惊讶,笃定地看着他,听他一口气讲完,才慢悠悠地说:“这些我早知道了,很多人都知道。”
夏语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个服务生连忙跑过来提醒他小心,夏语冰怒火中烧,大喝道:“滚开,摔烂了老子有钱赔!”王成连连使眼色叫服务生走开。
夏语冰抱着胳膊往后一靠,强压怒气冲着王成道:“你说吧,我听你解释。”
王成示意先喝一杯,夏语冰不理他,他一笑,就自己喝了,然后说:“不是我不讲哥们义气。第一,我知道这个事的时候,你已经跟小惠好上了,俗话说劝合不劝分,我不好说什么;第二,据我所判断,这事并不见得错在小惠,机关里传这种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没风没影的事都能传得沸反盈天,何况有根有据的事;第三,这是最重要的,我觉得,到你这个份上,说不上阅人无数,也算经验丰富吧,还在乎这个?”
夏语冰一时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看着他。
王成又说:“我觉得啊,你还是好好跟小惠谈谈,不要在心里瞎猜。两个聪明人,谈开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夏语冰听着,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气愤,第一,她提过这事,但语焉不详,明显想蒙混过关;第二,你小子太不讲义气!”
“明白了,你是因为自尊心受到伤害,不是因为她有这样的情史。”王成笑了,“夏语冰啊夏语冰,你的小肚鸡肠我很理解,非常理解。这样吧,小惠那我管不了。我这儿,跟你道个歉,自罚三杯,外加今晚买单,怎么样?”
夏语冰这时也觉得有点对王成过意不去了,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嚷嚷着又点了瓶挺贵的红酒,两个人喝到凌晨两点多,夏语冰醉得走路都走不稳了,没敢开车,打的回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