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西文学》2016年第07期
栏目:小说
徐大君
稍等一下,来了,来了。
你是?
哦,找我?是啊,我叫徐大君。先坐下,慢慢说。
哈,谈不上什么高寿不高寿的,空活一把年纪,虚岁89了。
找我啥事,想打听个人?谁?
赵……仁……义……我想想,没印象。
你说有他几方印,都是我刻的?噢,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画画的,几十年前的事了,没交情,见过两次面。
印带来了吗?我看看。等一下,擦擦老花镜。
没错,我刻的,这不都有题款吗?“己酉南街散人徐大君治印”。
我再给仔细瞧瞧。
嗯,这方“仁义”,白文汉将军印,青田石。
“赵仁义”,朱文小玺,随形的,用的是咱们这里产的一种石头,挺不错的,受刀,我经常用。
这方“仁义书画”,元朱文,寿山石。
这两个字是啥?棋……奴……,对了,“棋奴仁义”,朱文封泥,也是寿山石。
“赵仁义印”,白文汉印,昌化石,经常有砂钉,不好下刀。
就这五方吗,哪来的?
哦,古玩市场。
哈哈,我的东西都进古玩市场了?也算不得啥,那种地方我去过,鱼龙混杂,好东西、老东西不多,赖东西、新东西不少。我这算不上老东西,可勉强算得上好东西吧。
多少钱淘的?哦,五方千把块,一方二三百。不贵,不贵,老便宜了。这么跟你说,前些年,就我这手艺,不带石料,一个字二百,不还价。
哪里,哪里,别听他们胡诌,小名气而已。如今到底老了,不服不行,眼神不济,刻不动喽。
依你这么说,这倒是个不错的收藏主意。是吧,你意识到了就好。趁它是冷门,价格没炒起来,拣好的收一些,没准哪天风水转到这上面来了,你就发财了。哈。
再给你个主意,收集到一定数量后,找个行家帮你鉴别一下,钤印下来,制成一本印谱,找个出版社给出了,没准又是个好价钱。
印谱你知道吧,知道就好。
对了,还有个主意。你可以挑些好闲章,去找那些书画家,也别直接卖,就拿印换画,他们没准愿意。你知道,他们讲究,印一定要好的,可那要花老大笔钱呢。但写字画画,他们还不是几笔就得?然后,你再找机会卖画,中间肯定赚头不小。我这话是有由头的,当年许多人找我治印,顺便给我带一幅他们的字画作为拜见礼。我一辈子治印没挣下个钱,倒是我那孙子脑子灵光,靠那些字画发了笔小财。
说多了,说多了。好,还说赵仁义。
我看一下边款,己酉年,我算算,嗯,69年吧。
想起来了,记得当年为他刻了七方的,看来你没收全。没错,七方,你们年轻人现在不是说什么“七上八下”吗,可我们那时认为七是个不大好的数字——“七”和“气”不是谐音么?他不在意这些,除了这五方,还有两方,应该都是闲章,内容想不起来了,总之一套,全全的!
你看,到底闲章走得快吧,你下着功夫想把这套印收全,到底还是没落到你手里。闲章嘛,只要印文雅致,谁都可以凑合用。嗯,这么看,我刚才和你说的还真是个不错的门路。
你问他还活没活着,不知道,文革后就不见这个人踪影了。
这家伙当年名气挺大的。在哪个单位?好像是家工厂吧,宣传画画得很好,就是那种举拳头表决心的画。报社有什么插图啊,革委会有什么版面啊,都专门请他。那次找我刻章,是我第一次见他,二十来岁不到三十,高高瘦瘦的,挺精神一小伙儿!
他说要改学国画,唱戏总得置办行头啊,所以一股脑儿让我帮他把章刻齐。我看中他的名气,就应承他了。报酬是两瓶茅台。要不说他挺能的,那会儿,一般人哪能搞定两瓶茅台。
说好半个月取章,再来时,果真提了两瓶茅台。想起来了,用的就是我自己的石料,不名贵,但都是好料子。走了后,再没见过。倒是后来偶尔听说他一些事,总之是个怪人,不务正业,宣传画不想画,国画也没学出个所以然。再后来,不见了。
好像就见过他这么两次。没错,就两次。第一次待的时间短,他见我正忙着,没多打扰。第二次坐的时间长,我们还聊了好大一阵子。
其实在给他刻那方“棋奴仁义”时,我心里就有点痒痒,因为我也喜欢下棋,甚至想再见他面,一定和他杀两盘。按说,他当时算刚出茅庐,我呢,在这方面已经有点名气了(我指的艺术,他书画,我篆刻),面对年轻后生,可以端点架子的。可下棋的人都有这么个臭毛病,只要眼睛盯在棋盘上,就作不起来,什么都抛到脑后了。别说端架子,棋瘾上来,如果有人陪你下,磕头作揖都行。你别笑我,这种习气古来有之。曾国藩,那算一个大家吧,多有修养的一个人,整部《曾国藩家书》,就是在教育子弟如何做人。可下起棋来,就变成一个无赖了。悔棋还不说,有时还摔棋骂人,脏话连篇。有人研究过,仅在他的日记里,就和人下过一千三百多盘棋。当然,他是个臭棋篓子。一个棋,弄得他不自在,没尊严,丢面子。他恨自己迷棋到了哪一步?他说,此事不戒,何以为人?还说,如再下棋,永诀书香。什么意思,如果再下棋,我就连书都不读了,多大的决心和誓言!但说归说,往往到了第二天,便“重蹈昨日之辙”。何为“昨日之辙”,还不是手又犯贱了么?这家伙终生有“三戒”,戒妄语,戒水烟,戒围棋。妄语不好说,水烟是戒掉了,可围棋,到底缠了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