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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影响的中介(8)

在唐代诗人中,李白当然是首先引起美国诗人注意的,庞德《神州集》以李白诗为最多。这主要是因为中国诗译介有限。但至今李白仍是第一号中国诗人。1935年才出现日人小畑(Shigenyoshi Obata)专译李白诗的译本《中国诗人李白》(Li Po,the Chinese Poet);1950年出版了韦利的《李白生平与诗歌》(The Poetry and Career of Li Po)。至于美国诗人致李白的诗,作品虽多,佳作不多。埃米·罗厄尔在1919年的集子《浮世绘》中有一首八十多行的诗《李太白》,说李白豪饮的传闻;宾纳1947年的集子《拿走黑暗》中有一首《致李白》,写得很出色。诗人说:

我像你一样慢饮时,理解你,

哪怕皇上有召也不必理。

而全诗的结尾却是狂放不羁,一如李白自己的诗:

你挥舞毛笔,宫殿被魔法镇住

满宫的人都有恐惧的预感

因为醉语的狂潮席卷而来

整个中国变成揉碎的海岸。

7.孟浩然

孟浩然静雅的山水诗,让一些美国诗人陶醉,虽然孟的传记要到1952年才由弗兰克尔(Hans Frankel)写出。笔者找到的一首动人的诗,是杰雷米·英加尔斯所作。

她写孟浩然的这首诗题为《被放逐的诗人》,见于她的集子《岛国女诗人》(1958)。

孟浩然,群山中的漂流者,

他记得,在某个春晨,暴风

吹折桃蕊,吹断兰茎。

孟浩然,年事渐高,一个大臣

翻山越岭前来向他致意。

孟浩然发狂似的钻进草棚。

忠于友情的王维哄他出来

小心翼翼地裹着床单,他站着,

道歉,沉默。在他眼前

万木凋零。吹折的草遮蔽着他。

这首诗中所写的孟浩然逸事,在《旧唐书》《新唐书》及《唐才子传》中均找不到出处,看来是诗人的想象。

8.白居易

似乎白居易最能激发美国诗人的想象力。在唐代诗人中,白居易的乐府诗,易懂,可能也易译,而且比较长,不像律诗与绝句,西方人读来质地过于紧密。

韦利的白居易传(Life and Time of Po Chüi)虽出版于1945年,但是奠定他早期名声的1920年《中诗英译》(Translations from the Chinese)竟然用了150页译白居易诗,比例超出其他诗人实在过多。 1971年至1975年,由汉学家列维(Howard S.Levy)领衔,集众人之努力,在纽约出版了白居易全集英译四卷本。中国诗人中得此殊荣者尚不多。

笔者找到的最早写白居易的诗作在芭比特·道依契1925年的集子《岩石中的蜜》中,诗题为《再致白居易》,看来她之前有过一首诗致白居易,惜未见。道依契的诗上半段写到白居易被谪出京城,“手抱琵琶”想到昔日宫廷的富丽,京城的繁华。

如今大地

被外祸内乱震动。

人民背井离乡

啃着饥饿的面包皮

直到死亡。

但在这开口的坟的荒野里

我们打开心扉

那千年的悲愁

在敲门。

看来道依契读了不少白居易诗的译文,她自己对欧战之后世界的看法,与白对战乱后中原局势的悲叹自然地契合了。《长恨歌》与《琵琶行》中的图景很自然地相混合。

白居易在日本的影响,也使一些经过日文了解中国的诗人如惠伦等对白居易肃然起敬。雷克斯洛思的诗《巨轮回转》(见《短诗集》1966),以回应白居易诗《山游示小妓》开场:“本是绮罗人,今为山水伴。”但雷克斯洛思却是与女儿同游。

然后展开的是一首山水诗,描写加利福尼亚的西埃拉山间壮丽的景色,然后,在全诗结尾,又从山水回到人自身,回到人与大自然的相互应发之上。

在一百个山峰和瀑布之间,

我们的篝火是唯一的光。

溅落的水那多层次的嗓音

整夜说个不停。

你裹在天鹅绒睡袋里

星光照在你脸颊上,眼睑上,

你的呼吸一来一去,

在这寒霜之夜凝成一小片云。

日出时千鸟齐鸣。

千年回转,没有变异。

此情此景不会再现。

当代美国诗人写白居易的最佳作,我认为是詹姆斯·赖特的《冬末跨过水洼,想起古中国一位州官》(见诗集《我们在河边相会》1968),此诗是美国当代诗的名篇之一,经常被选入各种当代诗选本。诗首引了韦利译白居易《初入峡有感》中的二句:“况吾时与命,蹇舛不足持。”但赖特的全诗,与白居易的全诗相呼应。白诗作于唐宪宗元和十四年春自江州迁忠州之时。

白居易,秀顶的老政治家,

又有何用?

我想起你,

正忐忑不安地沿三峡上溯,

逆着激流,帆船正载着你

航向忠州

明尼阿波利斯在何处?我什么也见不到

只看见可怖的大橡树冬天的色调更暗

你在山那边可看到一个孤独者的城市?

你可抓住那绳头散开的纤索

有一千年之久?

赖特诗与雷克斯洛思诗在诗意的发展上,在开首与结尾的方式上,都有相似之处——从白原诗的景色自然地转入美国的景色,然后是对中西古今诗人灵魂的回应。

9.王维

美国诗人从李白转向王维之时,正好就是美国现代诗运动成熟之时。20年代中期起,宾纳开始发表一系列文章,细谈王维山水诗田园诗中的禅道精神。他自己似乎也在生活中走王维之路,归隐新墨西哥山区。

当代诗人至今咏王维不绝。下面这首《白雪》是巴恩斯通(Willis Barnstone)1982年寄给本书笔者的手稿新作。

虽说王维心境宁静

看杏花,鸥鸟,霜气

爬上山村,或感到

山上的空中松林如席

或是默然沉思,忘却

自然和外界的光,高吟着

穿过内心的雾,虽说王维

变成地,变成雨,他的山云

在诗中(不在生活里),磨盘一般

转动,却不消耗时间。王维

也固执地生活,从隐居地

他告诉朋友,独自走进

荒山,吞下失败,就像忍受

老年,并梦见(还能是别的东西?)白雪。

巴里·吉福德的诗集《蜗居咏》(1977)扉页题词为“此书敬献给王维,为了他的《辋川集》二十首”,而吉福德此书也是二十首四行诗。选录一首,可见其风格之一斑:

当我不在的时候

她清扫我的小屋

如今我回来之后

灰尘却堆积寸厚

王维诗至今是当代美国诗人的热门话题(本书最后一节将谈及王维与禅宗诗学)。除了大量中国诗译本选译之外,1958年有张荫南(译音)与渥姆斯利(L.C.Walmsley)译本,1972年有叶维廉译本,1973年有罗宾森(C.W.Robinson)译本,1980年又有余葆琳译本。王维新译之多,令人惊讶。王维的传记中,有渥姆斯利夫妇所作的《画家诗人王维》(Wang Wei the PainterPoet,1968),以及哥伦比亚大学汉学家玛莎·瓦格纳(Marsha L.Wagner)的《王维》(1982)。

10.杜甫

杜甫也是美国现代诗人最欢迎的中国诗人之一。美国汉学家很早就写出杜甫的传记和单本翻译。最早的本子似乎是艾思柯(Florence Ayscough)在1927年出版的《杜甫:诗人的自传》(Tu Fu,the Autobiography of a Chinese Poet)此书用杜诗串结,讲述杜甫生平,体例很特殊,误译相当多,但影响很大。1952年又有威廉·孔(William Hung)的译本《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1967年有英国翻译家霍克斯(David Hawkes)的《杜诗初阶》(A Little Primer of Tu Fu,1967)。欧文的著作《盛唐》(The High T-ang,1981)给了杜甫相当大的篇幅。此外,尚有戴维斯的《杜甫传》(A.R.Davis,Tu Fu,1971)。

雷克斯洛思的诗《又一春》,是一首很奇妙的诗。据曾与雷克斯洛思合作译过中国古典诗歌的钟玲女士介绍,雷克斯洛思曾说:“我当初开始写这首诗时,无意中发现,有几句很像杜甫的诗,于是我特意重写此诗,把一些中国诗句化入诗中。”现把原诗与所用中国诗句并录于下:

四季交接,年岁更易,

不需要帮助,无人管理。

月亮不假思索地轮回,

月圆,月缺,又月圆。

白色的月亮进入江心;(白居易《琵琶行》:

“惟见江心秋月白”)

风被杜鹃花香麻醉;(杜甫《大云寺赞公房》:

地清栖暗芳)

夜深时,一颗松果落下,(杜甫《月园》:故园松桂发)

空山中,我们的篝火熄灭。

刺亮的星闪在颤动的枝间;

湖水暗黑,在晶莹的夜里;

高空中的北斗,(杜甫《大云寺赞公房》:

玉绳回断绝)

被雪峰隔成两半。

哦心,心,你太古怪(《粤讴》:原句未能考)

无常多变,易被侵蚀,

我们躺着,沉醉于星光映亮的湖面,

永远留驻的片刻光阴

如水般在我们身边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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