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波被曾笑一把抓住，原想把她挣开，但看曾笑站在路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还是停下了脚步，“曾笑，这段时间谢谢你们了。但我真不是学习的料，早点工作也是好事。”
“你早点工作……虽然能够解一时之困，但是以后……”曾笑抚了抚胸口，小心地斟酌着语句，唯恐哪句话说得过激，再刺激到他敏感的自尊心。
“刘海波，离开校园容易，再想回来可就难了。”曾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手却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许他再度逃走，“这段时间以来，我看出你对学习的热情和决心，虽然加入学渣逆袭联盟是因为玩游戏输给了肖北城这种荒唐的理由，但你进来后就没有懈怠过，成绩也提升了这么多，说明……说明你对自己是有要求、有期待的。”
刘海波沉默了一会儿，哑着声音嘟囔着，“可是没有用啊，家里出事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天城管来收我家的摊子，说清河要创建文明城市，以后这种没有执照的摊子不许再出现了。我爸妈原本想把摊子收回家，谁知城管们突然把摊子扯开扔上了车。我爸妈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下子就慌了。快过年了，我老家的长辈们还指望着父母寄钱过去置办东西、买药看病，摊子一收，我家的营生就没了，一家老小的指望也都没了……”
“我爸没有办法，在旁边点头哈腰地和人说好话。他是个坚强的男人，年轻时在工厂做工，被机器截掉了一小节手指都没有哭一声……那天他站那里，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我看着心疼得要命，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好话说尽，那些人也没有通融的意思。我爸妈没了主意，只好硬上，想要抢回我家的东西，谁知被赶来的警察当场扣下，直接送进了派出所。”
刘海波低着头，不愿回想那一幕，可当天发生的一切总是在他的脑海中打转，挥之不去。
曾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也不知要如何出言安慰。她家里虽然也经营着一家小餐馆，但父母向来不许她多加过问，所以生意上的起伏跌撞，她都不太清楚，更不知遇到这样的事时，作为孩子的他们应该做些什么，能够做些什么。
“算了，都过去了。”刘海波惨淡一笑，似是感激曾笑的倾听。未来究竟要如何，他已经想得很明白了。过两日，他就办理退学手续，和父母到乡下去；等这个年过完，他就离开清河，直接到南方去打工。
“你爸妈把你送进清河一中，难道是为了让你重复他们的老路，在困难面前任人宰割的吗？”肖北城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显得格外冰冷。
曾笑和刘海波转过身，见他站在两人身后的阴影里，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刘海波，你知道改变命运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是读书。你知道跨越固化的阶层最快的方式是什么吗？还是读书。你知道获得体面安稳的生活最有效率的方式是什么吗？依然是读书。”肖北城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干脆，“打工的确能缓解一时的窘境，能给你带来收入，维持你家的周转，但是以后呢？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
刘海波低着头，喃喃自语：“我想不了那么远。”
“不，你得想那么远。对十六岁的你来说，赚钱打工是一时的出路；但三十岁的时候呢？你的同学们都找到了喜欢的工作，在各自的领域里如鱼得水，你却还要在生产线上日复一日地挣扎？刘海波，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你做不到，而是你本有机会，却被你自己毫无留恋地放弃了！”
肖北城的话说得很重。铿锵的声调盘桓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如同佛堂的梵音一般敲打在人的心头。他曾经也不是这样“多管闲事”的人，甚至认为曾笑对林佳璇的管束是一种变相的自私，但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听到刘海波说出这些，只觉得气得冒火，气他的短视，气他的自我放弃，气他这么轻易就告别了自己原本应当花团璀璨的未来，甘愿臣服于现实的诘难，从一个深渊跳入另一个深渊。
“是，我没办法体会你如今的艰难和痛苦，但是我不能让你在若干年后回想起来，会因为今日的草率更加痛苦。刘海波，跟我回学校去吧。你家的摊子没了，可以做点别的活计；你的学业要是荒废了，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刘海波没有说话，只是突然转过头去，拂去眼角一闪而过的涩意。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他这样曾经在学校江湖有名有号的“大哥”级人物。
“肖北城说得没错，如果想要从根本改变家庭的困境，想要体面的生活，就要努力学习才行。这个社会的竞争太激烈了，能力和学历缺一不可，如果早早就自断半边臂膀，把学业扔下，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呢。”曾笑拉着他的胳膊柔声劝着，希望刘海波能摒弃先前的想法，再慎重考虑一番，不要用这种方式斩断未来的无限可能。
刘海波呜咽一声，匆忙掩饰着微妙的情绪，清了清嗓子，“出了这种事，我真的没办法，才……”
曾笑拍着他的肩膀，“我知道，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想到出路的。”
“快会考了，我不想影响你们，也不想耽误你们。我自己回去再想想，你们……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刘海波挺直了背，又恢复了平日里平静憨厚的模样。
“说什么呢！我们找都找来了，还能袖手旁观？”肖北城上前一步，伸出手来钳制着刘海波的脖子，将他反手压住，“你明天就给我回学校来，你家的事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喇叭声。进城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徐徐开来，催促着三人上车。刘海波被肖北城“押”到车上，曾笑紧随其后，唯恐一个不慎让刘海波跑掉，那便当真是插翅难寻了。
到了学校，刘海波站在清河一中的匾牌下面，呆呆地看了很久。以他的成绩，想要考进这所学校实在不易。那时肖北城已经是清河一中“预定”的尖子生，早早和学校签了合同，不管中考成绩如何，都会直升清河一中的实验班。
他当时的想法也简单，只想拼命一试，希望有机会和好兄弟考到同所学校去。那一段日子他收敛脾性，不再和校内的“兄弟们”来往，整天琢磨那些晦涩的题目，谁知真的感动了上天，在中考时超常发挥，以压线的成绩考进了这所重点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