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芭茅山古城干冷异常。吃过晚饭,我去守候母亲。大哥和三妹已经在医院守候一个白天。不知道母亲还有多少日子能让我们守护。
走进病房,三妹还没有走。我说,你走吧。
三妹说,我来喂饭好了。
母亲说,走吧,走吧,我又不是不会吃。你们都累了。
三妹没说话,打开饭盒看。我说,熬了点鸡汤,还蒸了点肉饼。煮了点青菜汤,花坛里栽的,我去摘的,只要了菜心那几匹叶子。你不放心嘎?
三妹说,没想到你还这么细心了。是二嫂做的吧?
我说,当然是她做的,难不说要我做饭啊。
母亲就笑,他也有细心的时候,你以为你大哥才细心啊。
三妹说,大哥细心是当医生练出来的;二哥细心,那是挂着你,临时学的。三妹又对着我说,算你有孝心。
母亲又笑,说,你们都有孝心。
母亲一笑,我反而有些心酸。
八点多了,母亲又催促三妹回家。三妹出门又回头交待道:晚上惊醒些嘎,别睡得死猪样,多起来几回。
何消你说!我答道。
母亲在闭目养神。日子在她的脸上刻下了这么多深深的皱纹,疾病继续让这些皱纹加深。父亲是眉间竖纹深,都是想事情想的。印象里,父亲每时每刻都在想事情。想得专心了,眉间就凝结在一起,不知是想得痛苦还是想得深沉。也许都有吧。兄妹中,我跟母亲不算最亲近,至少没大哥和三妹那么亲近。有一次,母亲怔怔地看了我一阵,忽然幽幽地说:一娘生九子,九子不同娘。真是一点不错。
那一刻,母亲的眼光像锥子,戳穿了我,我心底生起一丝惭愧。但从小到大一直纠缠在我们中间的那点隔阂,阻断了惭愧心思继续扩散。我知道母亲在说什么。母亲也清楚我在想什么。我们都知道的那一点,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一堵墙。
很多年之后,也就是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某一天,我忽然明白了母亲那天傍晚在地委家属大院的家门口向别人宣布,我们只有妈没有爹到底是什么意思。母亲的神态、语调蓦然涌现出来,堵得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于是一个人出门狂奔,一直跑到了坝子尽头,跑到连绵不绝的芭茅山脚下。我满头大汗,双腿酸麻,实在跑不动了,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在路中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天,毛毛细雨一直没停。潮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我毫无冷热的感觉。
那一刻,我只希望自己一口气喘不过来,死在那里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