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宿徐城西被红云折腾了五六个回合。最后他来到客厅,反锁上门,任凭外面风吹雨又打,一觉到天亮。上午10点多他揉着眼睛走出门,差点被一样软绵绵的东西绊倒,低头一看,是在门口的红云,只见她躺在地上正睡觉,被徐城西的脚一碰惊醒了,站了起来:“你还是没有把电话的事情说清!”
本来已伸出充满同情之手想扶她一把的徐城西一听这话,冷冷地抽回了手,说:“随你怎么想,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他推开如小山样堵在门口的红云,昂首挺胸地该干什么去就干什么去。
红云歇斯底里地跟在他的后面说:“什么态度?你有了二奶有了私生子不承认错误,还理直气壮的,我跟你没个完。”
徐城西满嘴牙膏沫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吐字不清地说:“摊上你这种成天疑神疑鬼的老婆,有外遇也不会是错,是对痛苦生活的补偿。要不然的话,男人早晚会发疯。”他不再理会红云的大吵大叫,有条不紊地收拾自己。完事后,还用手理理头发,弹弹肩上的头皮屑,晃晃头舒舒筋骨往外走。红云刚要伸手拉他,被他一躲,没有拉住,他上班走了。
对着黑灰色的门,红云呆呆地坐在地上想着办法。
二十三年前,也就是1978年春节前夕,红云的父亲那时在省教委当二把手。他的大学同学纪伟来办事,老朋友见了面,红云父亲李胜就把他请到家里吃饭。纪伟在本省另一座城市的师范院校当教授,一见红云近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有成家,想把自己的学生徐城西介绍给她,李胜此时正为女儿的事愁眉苦脸,一听老同学的话,点了点头。纪伟说男方比红云小四岁,家是农村的,问李胜有没有什么不妥?李胜一拍胸,说没事的,就怕小伙子不同意。纪伟说只要把小伙分到省城,这事就有门儿。春节时,纪伟带着自己得意门生来到李家,找对象挑花了眼的红云一看风度儒雅的徐城西,满心欢喜。学中文的徐城西一毕业如愿地分在市建委当秘书,和红云结了婚。家境贫寒的徐城西是一分钱都出不起,全是李家出的钱;婚后还住在岳父家,他没有对等的金钱和门第,只能以多干家务以报答李家。李家还有一个大女儿早已成家,连襟的父亲是个局长,本人在省府某部门当中层干部,每次一家三口人回家,岳母就会拎起大姑爷拿来的大包小裹大声地问:“这个多少钱呢?”又会用眼睛的余光扫着徐城西,那目光如同一枚枚子弹一样射向他,他常常赶紧躲进厨房做饭。他和红云谈过自己心里的感受,反被讥笑了一通。红云爱他,又从心底里瞧不起他的出身。他呢,说不清到底对红云是爱占上风还是其他什么的占上风,反正心里对这桩婚姻有点别别扭扭的。多少年了,他梦中都会看见岳母那刺人的目光。
九十年代初,他终于熬到下派一建当总经理,地位和金钱仿佛一瞬间就都有了。那穷人翻身做主人的感觉是那么的好,好得使红云顿感以往的优势尽无,她拼命地撑着架子。越是这样,越让徐城西觉得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岳母四年前去世了,徐城西给张罗的丧事,他大声地呼唤其他的三个人干这干那,谁也不敢反驳,大连襟还是个中层干部,是那种没有什么油水的差事,现在有些事少不了求徐城西。徐城西满腔的恶气总算出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红云才起身来到了卧室,她一眼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杂志,胡乱地翻了翻,反正这些妇女类杂志上现在全登着情感一类的纪实和爱情故事。她的视线停在一篇《办公室的恋情》上,这是一篇组合文章,讲了四个小故事,在标题上方写着这样几句话:人们在生活中最常接触的人不外是家人和同事,那些办公室里演绎出的恋情常常会成为婚外恋的主流……红云的眼睛一亮,对呀,同事甚至比夫妻相处的时间更长,说不定老徐的二奶就是他的下属。她把丈夫公司里自己认识的女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二奶应该是个大姑娘,要不然的话生小孩不会那么方便。这么一想,情敌的范围又在缩小了。她想到了三个人,一个是近三十岁未婚的出纳张影,一个是工程部的马丛,另一个是刚来半年多的高欣。前两个嫌疑最大,后一个据说大学毕业才两年,不是太有可能。还有自己不认识的人呢。她想起人们都说老总最有可能产生婚外恋的下属一是女秘书,二是女财会人员。徐城西的秘书是男的,那么也就是说张影的可能性比较大。张影属于那种很媚的女人,不知为什么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结婚。她很丰满,还有一点,她的声音和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像,甜腻腻的。这么一来,红云觉得张影倒真的像是一个生过小孩的女人。马丛属于高门大嗓的人,不太像是徐城西喜欢的那类女人。再说那个高欣,瘦得跟个火柴棍似的,哪里能像是生过小孩的女人?她是办公室的文书,管收发文件打个杂跑个腿什么的,细眉细眼的,像是没长开的花骨朵,个子也就一米六,上次红云住院时她被徐城西派来护理。小姑娘是个孤儿,挺可怜见的,连话都不敢大声说。
红云突然有了个新想法,她想到做到,打电话给高欣,先是问她徐总在不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就让高欣过来一趟,说是家里有点事想麻烦她一下。
高欣半个小时之后打车过来了。她穿着孔雀蓝无领无袖的长裙子,头发短短的,喷上了啫喱水,贴在头皮上,背着一大布一包,看上去还是像名大学生。她怯怯地说:“阿姨好,家里有什么事吗?您尽管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忙的。”一、这番话让红云心里很是受用。她喜欢别人对她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态度,这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今天她要做的事不允许她在高欣的面前摆架子,于是她慈母般地拉住小高:“瞧这孩子乖的,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在身边就好了。阿姨有件事想托你办一下。”
“那您就说好了。”坐在沙发上的小高两腿并拢,两只手放在上面,一动不敢动的样子。
红云将昨晚上的事简要地和小高说了一遍,没有说出自己对张影的疑心。她眼巴巴地看着小高,试图从她的表情上看出点线索来。小高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说:“我想是不会的,徐总是稳重的人,不像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是不是有人故意使的坏?”
红云叹了口气:“我觉得不太可能,要想使什么坏,有的是坏可以使,为什么用这种方式?那个女人说话时都像要哭了。”红云起身回到卧室里,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她交到小高的手里。里面是五千元钱。
坐在公共汽车上的小高心里不是个滋味,放在包上的右手有点烫人,因为包里有五千元!她架不住红云一番哭诉的恳求,觉得要是不收下她就能跪下来。当然了,总经理的老婆高官的女儿曾经的护士长给老公手下小职员这么大一笔钱不会是无缘无散的,红云是想让小高打探或监视徐城西,彻底把电话里女人的事搞清楚!看来老总的夫人是万般无奈了,不然的话不会出此下策。
小高是半年前来到一建公司的。她是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本科毕业。来此之前曾在一家外企工作。招聘时办公室主任觉得小姑娘朴实稳重,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不像这个年龄的女孩那样,就把她留在办公室当文书。一建公司效益好,员工工资都在两三千元,一般人想进都进不来的。
小高下午四点多回到公司,主任问她:“徐总家里没有什么大事吧?”
“没有。他夫人有点头痛,我已经给她买了药了。”
主任点了点头,他非常满意,又有一个自己可以讨好徐总的机遇。他来到徐总办公室,把事情讲了一下,“我一得到信,赶紧让小高打车去,夫人现在没有事了。”徐城西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知道了心领了,他没有多想。
主任出去不大一会儿,小高进来了,徐城西拿回了放在电话上的手:“小高,你坐,我正要打电话找你问一下家里的情况。”
小高坐在了他的对面,细长的丹凤眼直看着老总,说:“有件事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徐城西凭直觉感觉到小高到家里一定是知道了一点情况,他换了一副慈爱的面孔,说:“有什么尽管说,没关系,我这里没有外人。”
小高把信封拿出来放在了徐城西的办公桌上,前后经过这么一讲,然后说:“徐总,这钱我是没有办法才当着夫人面收下的。现在我要对您声明的是,第一,我对任何人的隐私没有丝毫的兴趣。第二,夫人找我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单纯,嘴比较紧,她对我印象不错。第三,我把钱交给了您。可是,我希望您不要对夫人谈起,主要的原因是不要伤害她。”
徐城西对小高的声明非常满意。平时他对这小姑娘没有更多的注意,没有想到她是个很成熟很会处理事情的人。他突然问:“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你认为我到底有没有第三者?”
“我说过了,我对别人的稳私没有丝毫的兴趣,包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