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小区院子里,种了大花,大花又叫蜀葵。大花开的灿艳的时候,我们从天津回来了。车子开进院门时,我们都将头扭过来,看见了这深红、浅红、浅粉色的大花,像一面面小旗帜抖开精神迎风招展,英姿飒爽,茂盛而又热闹。
“咱们走时,这花才长出叶子来,现在都开成这样了。”他说。他的脸上是笑容,但语调落寞。
“你要是在楼上住得憋闷了,就下来打牌,或者坐坐。”我说。大门口每天有扑克摊,也有三五闲人凑在一起拉闲话。他没有回答。
这是第二次从天津回来,经过四十多天医院里的折腾,他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过年时买的一条牛仔裤才有机会穿上,看上去,显得有点大。脚上还是春天时买的那双布鞋,自从生病后,他不想再穿皮鞋。
五年前,我们搬家到这里居住,想来这已是第三次搬家了。刚结婚时,我们没有房子,正为到哪里租房发愁时,他的一位忘年交朋友,为我们提供了一套楼房,解了忧愁。我们两家人一直来往,相处融洽,我们称这对善良宽厚的忘年交朋友夫妇为哥、嫂。当我们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一件一件购置回家时,小小的房子里,便盛装了无尽的快乐和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记得,新婚一个月,他请假没有上班,每天在家练书法。快到中午时,就做好了饭,然后坐在阳台上等我回来。我们住的那栋楼紧邻大马路,阳台没有封闭,当我骑着自行车走到楼下时,就仰头向上望,看见他和我招手,然后我也挥一下手。兴奋地推开屋门,一股饭香迎面而来,大米、馒头、土豆、白菜,香甜诱人,坐在小板凳上,边吃边拉话,恬静的时光缠绕在我们左右,生活的清芬和甘苦才启了个头。那时,他师专毕业不久,被分配到乡下教书。
“要是这套房子是咱们自己的就好了,要是能买起这么一套房子,这辈子也满足了。”我们坐在椅子上,常常这样拉话。之后,我们的努力就围绕着要拥有这套房子而奋斗了。中学课本上,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又被我们拿来重温,重温是因为房子的急迫。想杜甫拄杖呐喊,也不得我们的欢颜时,就愁上心头。但是,在结婚第四年时,我们就真真实实地拥有了这套房子,忘年交朋友哥哥和嫂嫂把房子的证明给我们时,我们两家人高高兴兴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以示庆贺。房子是根,从此,我们在这座城市有了自己的根。
第二次迁居,是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只有两栋楼房组成的一个小院。我们住在前一排,楼房前有一排高大的垂柳。每天早晨,睡意朦胧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婆娑的柳枝,就像一幅绿窗纱缀在玻璃上,给了我无数的好心情。
“如果哪一天这些柳树被砍掉了,我们就搬家。”一次,我们站在窗前闲聊时,我说。
“那肯定,当初买这房子时,就是因为看上这些柳树。”他回答。
奇怪的是,从我说完这句话后,那些柳树就陆续被砍掉了,头一年砍掉一株,第二年砍掉两株,第三年全部被砍掉。是谁砍掉的,是什么原因被砍掉,都不得而知。因为这些柳树并不是长在我们居住的院子里,而是长在院子外的巷子里,因为柳树高大,又向我们的楼房倾斜,这样,长长的柳树枝就垂到了我们的窗户前。
在面对了半年光秃秃的灰瓦烂墙、凌乱的电杆电线后,我们就搬家了。
现在的院子里,没有柳树,只有绿篱植物,夏天花池里有花朵摇曳。我喜欢它的安静。
我们仅仅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回到乡下他父母、我公婆家了,这是我爱人在我们自己家住的最后一晚。那时候,院子里的大花开得无比灿烂。现在,大花已经散了,我的爱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