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12年第02期
栏目:岁月情怀
雪下来了,已是冬天。
我喜欢冬天的黄昏,那时候,太阳刚刚回到山那边去,天空燃烧起一片橘红色的晚霞,沉郁的,散漫的,悠然的,油画般深远静美。西边黛色的山峦宛转起柔和的山际线,越来越远地模糊和遥渺,枯树枝在天空和山峦之间构成一个美丽的图案,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四周很安静,若是下了雪,山脉与大地又是别样的景致。这时候的黄昏,恬适、淡雅,诗意的美,让我觉得一种忧伤着的蜜甜与温馨。如果有月亮,在晚霞渐渐暗淡下去的时候,月亮就从东边升起,玉盘样挂在天幕上,美得辽阔而又孤独。
今天,没有月亮,我望着西边缓缓垂下来的天幕,那种温暖和温馨已经荡然无存,涌上心头的是深深的悲伤。当我独自一人遥望着这让我无数次迷恋的景致时,我是多么想问一问,问一问斜晖,问一问夕阳,问一问掠过耳边的风与远方的飞鸟,为什么在我人生道路上感觉最幸福的时候,究竟是从哪里伸出的一只魔爪掳走了我的爱人?为什么在生命茂盛如日中天的时候,究竟是命运怎样的安排让我饱尝这生离死别的苦难?青山不语,河水也无言,大自然容颜依旧,只是我的心已苍凉如水。
我想起我们曾经散步的那片树林,那片树林远离城市,在他的家乡。记不清有多少次,每年的夏天、秋季、春节,我们都会去走一走。从最初两个人的幽静到有了孩子的热闹,从最初风花雪月的漫无目的到油盐柴米的磕磕碰碰,那片树林始终是我们向往的所在和脚步要到达的地方。树林,大片的杨树,不是笔直的参天白杨,而是拧着身子歪着头的小老头杨,倒是一番生动的模样。夏天,一树一树碧绿的叶子像要流出清香的汁液,我们在林间走着,我常常会摘上几片树叶,把玩在手里。走得累了,就坐下来,说一些话。最美的是秋季,整个树林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这是我们散步最多的时候,也是中秋节前后。记得第一年结婚后两个月,深秋到来,我们相跟着又去散步,不小心将我编在上衣的一枚水红色的枫叶形状的胸针掉在地上了,地上是厚厚的落叶,他帮我找,一直找,一直找到傍晚时,终于找到了。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将手攥紧,说手里有那枚胸针,让我猜真假。也是那次散步,我们拍了许多照片,结果,在取胶卷时弄坏了,没有洗出来,为此,我埋怨沮丧了好一阵子。
但是,我们没有一次将那片树林走到尽头。也许树林太大了,也许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也许只是要散散步而已。就在今年正月,天气十分寒冷,我们依旧到树林里散步,领着孩子。他在前边走着,我在后边,看着他比往年消瘦下来的背影,我还说,你现在的样子像在学校里念书时的样子。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们正面临着一场灾难。
我是一个爱伤感的人,尤其是面对天地日月和壮阔的大自然时,觉得人的渺小和卑琐,觉得时光流逝的恐慌无措。但是,当生活将你推到一个伤悲决绝的境地时,那份伤感变得不再有温情的面纱,不再有伤怀之美,而是觉得以往的伤怀携带了矫情和表象,好像幸福的感觉里往往饱含着心酸一样。就如在今天的黄昏,我不再是往日淡淡的伤感,而是沉坠到心底、相隔尘世的伤悲,千古之情的破碎,永不能再相见的哀痛。
黄昏之后如期而来的就是夜,冬日的夜漫长而静谧,它有着秘而不宣的魔力让人回到记忆里,回到过去的时光里。我不能忘却爱情给予我的欢乐和泪水,校园里并肩读书、谈诗论词的青春朝气,两地求学、鸿雁传书的互诉衷情,锅碗瓢盆的庸常和鸡毛蒜皮的琐碎,一路的艰辛,风和雨,霜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