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了几口糖水儿似的空气,向村庄走去,他着急地要寻点什么吃的,哪怕是一块瓜,最好是一盘煮烂的肉来吃。他进了村庄,见村头一家门户大开人进人出,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正自奇怪,却见屋里奔出一汉子上前就抓住了他,长辫朝前一垂,扑通一声跪下了:“救命的贵人到了!”
宋书操被闹得一个愣怔:“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不,不,”那汉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先生,先生,你千万救救我的儿子!”
宋书操给搞的哭笑不得,张着双手抓瞎:“我怎能救你的儿子呢?我怎能救你的儿子呢?”
“能,能!”那汉子连连磕头,“昨日我去庙上求签,签上说,今早门前过客便是救命人。先生,你一定能救我的儿子的。”
宋书操给他缠的苦笑,又见他辫发都碰散且一额尘泥,心中老大不忍,不由伸手将他抹起,问:“我怎能救你儿子呢,你儿子怎地了呢?”
“我儿子昨日突然肚子疼,一会儿口中出血,现人事不省……”
哦?宋书操心中一动。他曾研究过医道,精通医术,听说有人病危,他立时忘了饥饿劳顿,撩袍向屋里跑去:“让我看看病人!”
少年,十三曲岁的样子,似一棵突然折倒的小树倒在床上,面色苍白,死人一样,口角和鼻中流着鲜血。一位妇人跪在床前哭得披头散发。
那汉子请神一般地让着宋书操,喊:“快让开,快让开,救命的贵人来了!”
“人之救星!”宋书操心中闪出一轮初升的太阳。他立刻感到自己山样地高大起来,想起人生的责任。他一时不知怎的竟想哭。他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救活这孩子。
他摸起这孩子的手臂,评评脉,脉动仅有一息,弱的似有似无。也就是说,这孩子与世界相连的只是这一丝丝脉息了,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
宋书操又抹一下孩子嘴角的血迹看了看,鲜红的,不似中毒出的血又黑又紫。这样说,这孩子腹内有伤?
他问那汉子:“你儿子临病前吃过什么东西?”
“他昨晚上学回来只喝了一瓢水,很快就嚷肚子疼,疼得满地打滚,半夜就昏死过去……”
宋书操一把抓住那汉子的手:“快带我去看他喝过的水!”
“贵人请,”那汉子急忙引宋书操来到院中,指着一对笨重的柳条编起的巴斗桶子说,“就是这水。”
宋书操俯下身去看那桶内。清清的一桶水,没见异样。他不由用两指捻起黄黄的淡须来,心中疑问:这水并无什么呀……
他迅即又镇定自己:且莫孟浪,再仔细看来。好好的人为什么吃了这水就肚疼了起来?
他伸手指蘸起一点水,放在舌上舔品,有一点污泥的味道透出,他心下陡地一颤,急问这水从那里打来的?”
那汉子答:“村东平塘。”
“那快带我去看看!”宋书操呼地撩起大褂襟儿,跨出一腿,“快!”
“贵人请!”那汉子身子一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却抢先出了院门,大步向村东冲去。
那汉子高大,脚下颤颤响动,似滚动的车轮。
宋书操矮小,又塌背鸡胸,难以跟上那汉子,只得一路小跑来赶。
转过工笔画似的村井院落,突地豁然开朗,那村井院落又似被一笔抹去了,眼前又点出了王冕的画荷图:一汪神话似的平塘,一片仙子样的碧荷,亭亭立于蓝天似的水间,万千花蕾含羞待放才露尖尖角。蜻蜓在飞,蝉子在唱,雀子也在翔……
宋书操一时呆了,长成一条汉子至今,见了这平塘才让他感觉到了世界原来是这样的美好。他正自痴怔,那汉子打夯似的喊了一声:
“贵人,就在这里汲水了!”
宋书操急忙蹲到塘边去看那水,这一看不打紧,心里就别地一跳。只见水里蜷着展着钻着泳着一片森人的水蛭。他心眼顿开:啊呀,那孩子一定吃了这有水蛭的水,水蛭这活物见血便钻,不定钻进了孩子的什么地方,以至口鼻出了鲜红的血……哦,一定是了!他为自己的发现而惊喜,急问那汉子:“这村里的人们,常闹这种病的么?”
“年年都有好多人闹这种病死的。”
“甚季节发病多?”宋书操又紧迫一句。
“夏秋时,冬春时便没有。”那汉子又答。
是了,宋书操点点头,一定是水蛭做祟了。可是,怎样让这吃到腹内的水蛭止钻呢?他想了再三,眼睛直直地叮着那水里乱钻的水蛭。突地,他心窍大开:这水蛭性喜钻血,更好钻泥……可是,钻到泥团里,还可以钻出来乱窜哪,要治死它。对,泥团里可伴上土信,为了诱味更大,泥团里再拌上香油蜂蜜鲜鸡血……想着,他大声吩咐那汉子:“快去备一些土信(砷)、香油、蜂蜜、鲜鸡血!”
那汉子一时怔住了:“不知先生要这些物做什么!”
宋书操跺跺脚:“快去,我要为你小子制药救命!”
“啊啊,是了贵人!”那汉子连滚带爬地去了。他一边慌慌跑一边念叨,“这些东西能制药救命吗?这些东西能制药救命吗?若找它能找山样的一垛来!”
宋书操捋着淡须淡淡地一笑,不理那汉子的话,抓起一块半湿的塘泥,掏出帕子包好揣到怀里,长笑而归。
他边笑边唱,边归边歌:
急急急
人到急时有机智
旨因腹内藏诗书
经纶之道化生道
人生无处不生机
今日方识吾自己
喜喜喜
人生处处用诗书
不为名相为名医
治世医人同样理
人生到处是目的
何必修行到千里
他唱着,笑着,突感真正通脱。
他笑着,唱着,回到那汉子院里。
那汉子很快将土信、香油、蜂蜜、鲜鸡血备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