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川说的歪地是村西那十几亩薄地。那块地村里人都是知道的,离水源远。全年浇水只能靠村里的井。包产到户那几年,村里的井水已经在一天天变少,家家户户去挑水,水桶磕得那里凹下去,这里凸出来,再也没水给土地了。这块地要湿只能靠天雨,可靠天雨的田地是没有保证的。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咋想的,脱口说了一句,我说我要村口那块薄地。我的话吸引了围在那里的村里人的眼球,他们把白白的眼球对着我。黄金川也把眼睛对准我。站着的这伙人,静了好半天,这才纷纷议论起来。
为了承包这块地,我还是受了我媳妇的埋怨。我媳妇说,村里人说你憨,你还真憨啊,大家都不要的土地,都以为种不好的土地,你是神仙,你就能够种好么?你多拧啊,我跟着你,光景怎么过?媳妇说着说着就哭了。那时候媳妇怀着我那小子都七个月了。我哄着媳妇不要哭,我说那地种不了小麦,花生、棉花、西瓜是种得的。政策说承包期五十年不变,咱们有的是打理整治的时间。今年明年种不得,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还种不得吗?你等着看我种出花生、西瓜来给你吃……媳妇哭着就笑了,媳妇说我一个人能吃多少花生,多少西瓜?我们只会吃吗?我们的钱从哪里来?
我说种出来的花生,我们吃不了卖了它,种出的西瓜,吃不了也卖了它……说到后来,媳妇哈哈大笑了。媳妇也够憨的,我们两个憨憨。我承包了村西的地,媳妇跟我到地里。我们在村子里出出进进的,村里人就在我们背后指点,说我们一对憨憨。媳妇就说,她跟着我连她自己也变成憨憨了。
可当年哄媳妇的话,在后来的日子里,真的变成了现实。这叫说啥有啥。后来的日子,我沾了我这块地的光了。但这是以后的日子,是八年以后。当年我承包村边的十几亩薄地,媳妇说跟我上地脸上都害羞。她听村里人说了,村里出了能人,是谁?还能有谁?桂桂嘛!我就不信他娃能把那块地盘好!他真能把那块地盘好,太阳都不从东边出,都要从西边出来了!村里还有人说,现在世道花样多得很,你不听电视上说一只公鸡变母鸡了么?还孵出小鸡来了,真的么!你没看电视?电视上说了,还有男人变女人,女人变男人,哎呀,稀奇花样多得很,桂桂承包那十几亩薄田,比起这些还能算啥稀罕的么?
媳妇听到这些,回来跟我哭过几回。媳妇说她都羞死了,以后跟我咋过?我嘴上给媳妇说些好听话,心里头也打鼓。村里我的同龄人,念书比我少的比我多的,一个个都出去打工了。跟我从小一块玩着长大小名叫臭臭的,他书比我念得好,是从大学念回来的,嫌单位工资少,待遇低,早几年就停薪留职,下海做生意了。听说他在哪里的一个城里,混得蛮不错。星星与我念到高中,他比我早停学一年,也出去打工了,他跟这家那家的建筑队,也是去城里。几个月都不能见上一回。那城里真有建不完的楼房。星星曾经叫过我,那时候,这十几亩土地还没写上我的名字。星星一天串门来到我家。他难得回来,也是我娶媳妇了,他才回来过来坐。星星说我在家也没事做,还是跟着他走吧。星星说保我有干不完的活,一天少说四十块,还不比扒地强?星星那样一说,我心想四十块钱,也还差不多。但我不想听他的话,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星星看了我半天,把头摇了摇,我知道星星是真心说给我,想拉我跟他走。我的态度让他不满意。但我不想委屈自己的感觉,我不想以一个农民身份去大城市里混。我有我自个的干头。我想该我扒地,我就得扒地。我爸说了,地总得有人去种。这样一想,我就朝星星笑了一下,我说我不去了,我说着看了一眼媳妇。星星也跟我看了一眼我媳妇,星星说,咋了,离不开?我就知道你小子黏糊。村里人都说你憨,我看你小子,心眼比哪个都不少。我说星星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星星就那样说说笑笑地出了我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