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夜里那个噩梦,我也不会意识到我已经四个月没有去看火火了。
四点多钟那次突然醒来我便没再睡着,那件事发生后火火爹也睡得极浅,“又做噩梦了?”“嗯。”这是常有的事,潜移默化的打击太大了。亲友常劝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我们自己知道怎么做可做什么都没用,一把岁数了,火火早成了血和泪烙刻在我们的生命中,“放下”哪能像说出口的那一秒钟那么容易啊。
“又梦见火火了?”我点了点头,她爹翻了身把我搂进怀里,像小时候拍火火那样轻轻拍了拍我,“没事的,没事的。”
我们似乎在一瞬间就老了。我始终忘不了警方让我们去认尸那天,我在一旁哽咽不停,那个警察与火火差不了几岁,对她爹说,去安慰安慰阿姨吧。她爹是个山东汉子;嫁给他之后,我就没见他皱过一次眉。她爹的肩膀在那个警察的拍打下弯了下来,悠悠地叹了口气,“活到这个分上,确实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出事之后,我们无话不说。但我这次没有告诉她爹的是,我梦到的是火火六岁那年,我们一家去度假,火火在河边玩水,失足滑了下去,她爹和我都不会游泳,但她爹还是脱下外套就跳下水去。一直到天亮起床前,我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是在河水中上下起伏的火火的脸,还有一声声尖利的“妈妈救我”。
五点多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地直到七点多天完全放白也没有停的意思。雨下得愈急切我便越想去看看火火。早饭桌上,共同生活了近四十年的丈夫看出了我的不安,问我怎么了,我只回没有什么。已经过去六年六个月了,日子还要往下过,我们必须有人放下,我们不能同时倒下,若我们哪一个支撑不下去,我们的身后便空无一人了。
起初天天都去看火火,什么都不做在墓前站几分钟也好,二十九年便像放电影一样在脑中滚过一遍,然后我便像寻常家庭主妇一样买菜洗衣做饭缝补。后来时间间隔慢慢拉长,到一个星期一次、一个月一次。所有轮班的墓地管理员我都认识,那条路如同回家一般,闭着眼睛也能走到。
到的时候已经过九点了,和想象中的一样,积水已经慢慢漫上了基座。每次下雨天来我要做的都是先把积水扫到旁边的沟道中让它流走,然后拿出干布擦拭着遍布雨珠的石碑。不管我来多少次,火火都是那样灿烂地对我笑着,我有时也会笑着回应她,就如同她还能跟我说话一样。我知道若是有旁人经过,会觉得墓前的老太婆不正常吧,笑容凝固在脸上大概就是这样的神色,我有时会觉得自己可笑,但是你们也同情同情这个中年丧女的老人吧。
再之后的步骤就是把带给火火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案前。中国人讲究仪式,老一辈传下来的话说,死者闻到供品的气味便是供奉到了。
清明节到了,邻居家做的青团几日前才送来,正好也给火火尝尝。身后有人在叫我,是个撑着黑伞的小姑娘,她站着有一会了。即便她叫了我,我仍然过了两秒才慢慢回过头去。让我再看一眼火火吧,怕是也没几眼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