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湖》2018年第03期
栏目:实力
我是一个死人,或者换个更严谨的说法,我做死人已经六年零六个月了。
凡间说人的一辈子有两件大事,婚和葬。尽管各地习俗不同,但在这一点上却有着罕见的一致。我还记得六年前的那个日子,无常说,要么心无旁骛地跟我走,带你投胎,不要留念上一世的往昔。要么——第二种方案他没说出口,反倒促使我走了第二条路。我活着的时候生活安定平静,从小听着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人的一生该这样度过”长大,要是等一生都过完了还不能让我自己选择一些东西,我觉得当真是白做了一世的人。
要知道看着自己的死亡过程是件无比美妙的事,我若是贪生,自然也不会一点都不忌惮死亡了。我没有急着赶往另一个世界,我一直看着我。这话说得有点奇怪,我的灵魂一直注视着我的肉体,被发现,然后是抢救、死亡、收殓、守灵、火化、下葬,我冷冷看着繁琐的仪式一步步走向结束。
你问我当时是什么感受?你这么问似乎不太礼貌,不过我能理解你们,你们在座的每一位怕是都不会有这样的体验的,告诉你们也无妨。大失所望,我知道我即将死亡的那一刻我确实想过我这一生——对,这一生,就是你们所说的在这个世间的所有时光的总和——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自然而然地我也想过我死后人们会怎么看待我,怎么怀疑我。说出来不怕你们笑,我当时还曾想过经由我的离去向世人警醒什么。事实呢?没有人敢声张我的死亡,我的死就如同一条狗的死亡,我从单位27楼天台坠在14楼的阳台,最终尸体被发现在2楼露台。(拜飞速发展的建筑技艺所赐,让我在人生最后阶段里连续经过两次碰击,灵魂升华了两次。)如此明显的跳楼坠亡,警方第一时间竟然立案为谋杀去调查取证。守灵的那两夜,所有醒着的人都在灵前纵情声色。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老人说带病之体不宜大操大办,说离异之体不宜大操大办,说非正常死亡之体不宜大操大办,反正就是说服了我父母,随便搞了个仪式就糊弄过去了。我甚至没有按流程火化,从医院的停尸房直接就被送去了殡仪馆,他们还特意给弄了个无菌的单间,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布置在灵堂的不过是我常穿的几件衣服。我活着的那二十几年,享受的远不是这样的待遇,远不该让我窝在这个偌大公墓中的逼仄角落。地势低洼,一下雨,水就会漫过我的基座,该死的清明时节雨纷纷。
你们问我这二十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想告诉你们,可是不是现在。现在有人来看我了,我得躲起来,你们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要不是六年前的选择我也不至于现在在这里跟你们扯淡。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有人在一声长一声短地唤我“火火”,听起来是喊我吗,我真的要走了,回见。
真是拗不过你们,回答你们最后一个问题。我当时是自杀,可是你们要知道,谋杀只有一个凶手。
而自杀,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