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经纶凝视陆齐俊颜片刻,终于放开了缠在她身上的手,站了起来,眸光幽幽地叹道:“颜儿,你先不要激动,本王与你,怎么说也曾经做了十几年的兄妹,定然不会为难你。”
说到这里,万经纶的目光,看向大厅中间垂挂的帘幕,继续说道:“颜儿,你想不想见见你的亲娘?”
陆齐俊颜挣扎着侧过头,怒视着万经纶,道:“王爷,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想用我娘是青楼女子这件事,来羞辱我?那就随你的便,不过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就算我的亲娘出身青楼,我也不会引以为耻,毕竟,这些不是她自己的选择。”
万经纶嘴角上挑,讥诮道:“没看出来啊,颜儿还是一位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令本王佩服。可是,不论你在不在乎,你娘不光彩的出身,总是事实,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陆齐俊颜没再出声,或者是不屑与万经纶继续争论此事,她低垂下眼帘,心中倒是很想念自己的母亲,还有不知是何人的父亲。
万经纶俯下身,在陆齐俊颜的耳边,低声道:“颜儿,本王可以让你们母女见上一面,以了却你的心愿,不过,以后你就不要再执拗,安心地陪在本王身边,可好?”
陆齐俊颜听到万经纶又一次提到自己的母亲,不由心有所动,她抬眼看了一眼万经纶,平淡地问道:“王爷可知道我娘现在何处?”
“那是自然,只要颜儿答应本王的要求,你很快就会见到她。”
陆齐俊颜闭上眼睛,脸颊上泪痕犹在,终于缓缓地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
万经纶见陆齐俊颜点了头,欣喜地捏了一把她的脸腮,笑着道:“这样才对,古语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嘛,就要懂得审时度势,不为难自己,才能活得轻松快活。”
陆齐俊颜忍受着万经纶轻佻的举动,低语道:“王爷,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娘?”
万经纶再次把目光,投向那道横在大厅中间的帘幕,答道:“颜儿莫要着急,本王马上就让你们母女相见。”
陆齐俊颜不可置信地盯着万经纶,而后低头看一眼自己被绑缚的双手,恳求道:“王爷,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手,放开?”
万经纶二话没说,上前很痛快地解开陆齐俊颜的双手,扶她在床上坐了起来。
接着,就见万经纶大步走向帘幕,伸手哗地向两侧一拉,露出大厅的另外一半。那里烛光昏暗,最里面靠墙的位置,隐约放着一张挂着帷幔的大床。
万经纶指着那张大床道:“颜儿,你娘就在床上,本王这就带你过去。”
边说,万经纶边奔过来,解开陆齐俊颜脚上的绳索,将她整个抱起,快步向昏暗处的大床走去。
陆齐俊颜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她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帘之隔的距离,这里竟然别有洞天,隐藏着这样一张精致豪华的大床,而自己的母亲,极有可能就在这张大床之上。
万经纶行至床边,伸腿勾过一把矮小的木凳,把陆齐俊颜放了上去,嘱咐道:“坐在这里别动。”
而后站到大床前,抬手一扯床脚垂落的棉绳,棕黄色的厚重帷幔,自动分向两侧,床上的情形,一览无余。
陆齐俊颜瞪大眼睛,急切地向床上望去,就见铺着猩红色床单的大床上,赫然躺着一个身穿淡青色衣裙,同样被绑缚着手脚的女人。所不同的是,女人的嘴里,塞着布巾。
万经纶动作粗鲁地拽下女人口中的布巾,俯下身体,开口道:“冰儿姑娘,本王答应过你的事情,今日就给你个交代。你看,本王把你的宝贝女儿,带来了。”
床上女人的视线,透过万经纶手臂的缝隙,直直地落在陆齐俊颜的脸上。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女人的眼里,顷刻间便蓄满了泪水,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此时,陆齐俊颜也看清了女人的容貌,那是一张苍白而憔悴的面孔,五官仍旧绝美清丽,却是毫无神采和生机,像一个被人遗弃的漂亮布偶,绝望而落寞地委身在床榻的一隅。
然而,尽管女人看起来,落魄无比,陆齐俊颜还是可以轻松地辨认出,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她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赤着脚,缓步向前移动,
万经纶转过身,斜倚在床头,让出了床前的位置,饶有兴趣地看着慢慢走近的陆齐俊颜,轻笑道:“颜儿,好好陪陪你娘,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多,你可要珍惜呦。”
陆齐俊颜走到床边,白色的衣裙接触到猩红色的被单,仿若暗红色的花瓣边缘,多了一抹耀眼的白,那样的刺目,却又是那样的靡丽。
四目相对,陆齐俊颜被女人眼中汩汩而出的泪水,震慑住。那一刻,她感觉心中发热,喉头干涩,种种复杂难言的感受,积压在心头,令陆齐俊颜有些慌乱和无措。
她微张着红唇,愣愣地看了女人良久,终于后退一步,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女儿筱菡,给娘请安。”
床上的冰儿姑娘,用力往床边的方向挣扎,绑缚着的双手,伸出最大的极限,却仍是触摸不到陆齐俊颜的身体,急得大声道:“筱菡,快起来,让娘看看你。”
陆齐俊颜从地上站起,纵身扑到床上,双手环抱住冰儿姑娘,叫了一声:“娘……”而后,趴伏在她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冰儿姑娘被陆齐俊颜这一声,发自心底的呼唤所感动,眼中的泪水,流淌得更加凶猛,她边哭边说道:“筱菡,我的好孩子,谢谢你……肯认我这个娘,谢谢你不嫌弃娘……”
陆齐俊颜更紧地抱住冰儿姑娘,哭得肩头不住地抽动。那汹涌而出的眼泪,仿佛要把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酸楚,以及所有的绝望都流尽,从此只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再也不分开。
这边母女二人,哭得稀里哗啦,那叫一个惨烈。而一旁做壁上观的万经纶,微微皱紧了眉头,眼珠一转,出声道:“颜儿,你别光顾着哭,先把你娘手脚的绳索,也一并解开吧。今夜本王心情好,就格外开恩一回,让你们母女,单独说说话。”
万经纶说罢,抬腿就往外面走,行至大厅门前时,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又道:“本王给你们半个时辰,有什么心里话,尽快说,半个时辰之后,本王会叫人备些酒菜送来,共同庆祝一下你们母女……今夜难得的重逢。”
万经纶推门走了出去,随后大门处传来咔哒一声,落锁的轻响。
陆齐俊颜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急忙替冰儿姑娘解开绳索,两人重新拥抱在一处,无言地亲昵了片刻,方互相松开对方的身体。
冰儿姑娘犹自握着陆齐俊颜的手,轻声问道:“筱菡,你是如何来到这里,又是如何落入到王爷的手中?”
陆齐俊颜满面愁容地道:“娘,这个问题,我也正想问您,齐王这个人,最是贪恋女色,薄情寡义,根本就是个卑鄙小人。娘,您和他之间,不会是做过什么交易吧?”
冰儿姑娘面色一寒,叹道:“筱菡,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当初我确实是被逼无奈,才答应齐王,对那位瑞希姑娘下手,齐王当时承诺,只要除掉了瑞希姑娘,他负责保护我的安全,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答应一定将你带来,让我们女儿相见。筱菡,娘实在是……太想念你,才出此下策……”
陆齐俊颜拧眉思忖片刻,道:“娘,看来那位瑞希姑娘,并没有死,对吗?所以齐王才对您变了脸,变相将您囚禁了起来,是这样的吧。”
见冰儿姑娘点了头,陆齐俊颜复又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齐王,真不是个东西,以前就觉得他一肚子坏水,却没想到,他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更坏几分。”
“筱菡,先不提这些,快跟我说说,你自己的情况。”冰儿姑娘揽住陆齐俊颜的肩膀,关切地说道。
陆齐俊颜将头,往冰儿姑娘的怀里靠靠,鼻音浓重地叫了一声:“娘……”而后,便把自己如何来到怀德县寻找万经纬,如何遇到茶馆的店家闵成蹊,又是如何失手杀了人,以及后来被兰姐骗回倚香院的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
最后说道:“娘,本来我已经拜托温公子,让他去县衙举报,就说杀害茶馆店家的女子,就在倚香院,那样的话,县令大人,定然会亲自带人过来抓我。娘,当时我已经想好了,就算被抓去坐牢,也总比成为兰姐手中的摇钱树,要好得多。”
冰儿姑娘用力抱了抱陆齐俊颜,无比心酸地说道:“筱菡,你的命,咋也是这么苦啊,那个兰姐,和齐王倒是一路人,生性凉薄,完全就是个冷血之人。筱菡,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可是,最后怎会到了这里?难道是那位温公子,言而无信,没有去县衙举报?”
陆齐俊颜摇摇头,说道:“温公子应该是可信之人,但是问题出在哪里,我也没想清楚。令人更为费解的是,这个齐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收买了兰姐,强迫我服下了不知名的药物,在昏厥中,被匆忙带出了倚香院。”
“筱菡,这件事确实很蹊跷,依我看,也许是兰姐察觉到了你的意图,正巧齐王又想要赎你,所以,干脆来个顺水推舟,既得了齐王的好处,又免去了窝藏的罪名。不然,像兰姐那样心机深沉之人,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又岂肯轻易地对你放手。”
听了冰儿姑娘的这番话,陆齐俊颜似乎有所顿悟,心中不得不佩服兰姐敏锐的嗅觉、缜密的心思,以及对自己的狠毒。
陆齐俊颜侧过头,面对着冰儿姑娘的脸,忽然神情郑重地说道:“娘,我有个问题想问您,请您一定要如实地回答我,好不好?”
冰儿姑娘看到一脸严肃的陆齐俊颜,心中不由得一沉,强做笑颜,柔声道:“筱菡,有话只管说就是,我虽说未曾养育你,可到底是你的亲生母亲,对你,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隐瞒。”
“那好,娘,我想知道,谁是我的亲生父亲?您……应该知道的吧。”陆齐俊颜问得直接,同时又有些小心翼翼。
冰儿姑娘神情一滞,随即理解地望着女儿,伸手替她梳理着额前的碎发,既心疼又心酸地说道:“筱菡,我们母女今日相见,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就算你不问,我也会把你生父的情况告诉你。”
冰儿姑娘爱怜地抚摸着陆齐俊颜光滑细致的脸颊,声音极低地附耳说道:“筱菡,你记住,你的父亲名字叫做厉潇墨,他是已故厉族老族长,厉暮沉的二公子,母亲是赫赫有名的月华真人的独女,拥有绝世美貌的岳静初。还有,你父亲长相俊朗,温文儒雅,是个才华出众,能力非凡之人,这样的父亲,绝对不比你的养父,那位国公大人逊色。”
陆齐俊颜回味着母亲的话,在脑海中逐渐勾勒出自己生父的剪影,微微红肿的美丽双眸,瞬间闪出灼人的光泽,她带着嗔怪的语气,说道:“娘,既然我有这样一位出色的爹,为何你们不早点来寻我,将我带出国公府。那样的话,我们就能一家人团聚,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冰儿姑娘无奈地叹息道:“筱菡,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今日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你细说,但你只要明白,爹娘以往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好,希望你一生富贵无忧,可是命运却总是捉弄人。”
停顿下,冰儿姑娘继续道:“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那般固执地坚持,都怪我这个做娘的,身份卑贱,生怕连累到你。筱菡,我如今真的好后悔,错过了那么多能与你相守相伴的好时光,真的是,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