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0年第11期
栏目:谍海风云
一九三二年的元月,上海出奇地冷,却不下雪,只刮风。黄浦江两岸每天都有冻饿而死的流浪汉,被戴着头巾的印度巡捕抛进江中。电车驶过,裹着大衣的俊朗青年发出长长的叹息。
他没有戴帽子。乌黑的头发梳得并不整齐,一张沉毅肃静、少年老成的脸也显得有些疲惫,有些松弛。他在一个无名小站下了车。四周无人,马达的噪音是听觉的全部。这里是法租界的地盘,道路两旁密匝匝地植着阔大的泡桐。九一八已过去了四个多月。且不说国民政府多么软弱无能,如今眼看这座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就要步东三省的后尘,落入鬼子手中了。这凛冽的寒风岂不正是荒凉的硝烟?不过,听说十九路军司令长官蔡廷锴、蒋光鼐二位将军是血性汉子,昨儿个还亲自视察了每一处岗哨。想到这里,失落的心底才生出一点希望。
然而,人总是那么奇怪——愈是不愿触及的事情,愈容易在脑海深处被唤醒。虽说上海还保持着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分钟的平静,可双方的谍报战,早已打得天昏地暗,令人焦头烂额、防不胜防。就在前天,在十九路军司令部里面就发现了一个鬼子间谍,虽然亡羊补牢,但蔡、蒋二位将军的视察路线还是被泄露出去了。情急之下,“蓝衣社”[1]将计就计,在改变路线的同时封锁消息,并派出得力干将沿着原来的路线设下埋伏。果不其然,昨天一上午,光五角场一带就干掉了三个日本杀手;静安寺更是取得大捷,重创甲贺流忍术宗师松岛次郎,并迫得他为了保命而自废武功……可是,干这一行的直觉告诉他,太过顺利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更为险恶的杀机。
首先,光凭区区一两个间谍,万难成事。偌大的司令部里,一定还隐藏着更多的间谍,从而形成一条“谍链”,将情报万无一失地送出去。
再者,日本人也不是白痴,一个卧底平白无故地失踪了,难道真的就没有引起丝毫警觉?
想到这里,蓝衣社上海情报站少校副站长萧晨长长吁了口气,望着孤零零的马路,想到了最贴切的一种可能,那就是:鬼子设在十九路军司令部的“谍链”,除了这个被发现的倒霉鬼之外,又在另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才导致日军司令部仍然按照原计划派出杀手,从而中了蓝衣社的圈套,损失惨重。这时,他已信步拐进了一条弄堂。轰轰作响的电车消失在眼帘,四下里是那么静,静得连那轻轻的钢琴声,都恍若天籁钟鸣,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敲击在他的心底。
这条毫不起眼的幽巷,怎会传来如此动听的琴声?
宛若点点山泉悄溅浮萍溪水,又似片羽秋叶惜别湛蓝碧空。不疾不缓的节奏里,蕴含着一丝平淡而绵长的哀伤。这令萧晨不禁停下了脚步——数年前,他第一个任务就是在一场西洋音乐会上完成的。也就是在那个晚上,他聆听了肖邦,也了解了肖邦。而这首旋律并不复杂、也并不算赫赫有名的钢琴曲,正是肖邦二十岁那年离开波兰,前往巴黎游学途中所作。彼时,遥望前方路途,一片繁花似锦;可回头一瞥,那已沦为沙俄领土的故乡,正在瑟瑟秋风中与苍茫的地平线共话悲凉。
目光循着琴声杳杳望去,定格在了电线杆子的左前方。那是一栋上了年头的法式小楼,上下两层,外墙交驳杂色,阳台上镂成花样的铁栏杆亦已锈迹斑斑。琴声从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里传来,带给人们一种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感觉。萧晨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忽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令他蓦地想起,这栋小楼应该是一家咖啡馆,而且据那个被捕的间谍供述很有可能就是“接头”的地点之一。
他想到了此行的任务,便使劲地跺了跺脚。
这该死的天,太冷了。
注释
[1]“蓝衣社”是蒋介石于1927年,利用黄埔“青年才俊”,在国民党内部创建的,涉足组织、动员、情报、间谍等等事项的庞大机构。其中的特务处,即后来大名鼎鼎的“中统”、“军统”的前身。(中统与军统俱成立于193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