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二十一年前,初夏。
常大姐夫妇带着十八岁的程水仙下了公交车之后,向前走了一段路便是小具规模的银河镇。在呈“十”字形的镇上,各个方向都停着带篷的三轮车。常大姐走向东边那条路,并很快上了一辆三轮车。——下火车,上汽车,已经有两天两夜都未睡好的她,此时只想早点找到一张床好好地睡一觉。那时还是砂石路,三轮车一路颠簸,人的屁股得欠着。透过车厢门帘的缝隙,她看见了山及那白花花的河。山,连绵着的山,向后一点点退去,可老是退不完;河是长长的,它傍着山,向后一点点退去,可也老是退不完。一个小时后,天色阴沉了。车子拐入一条小道直插一个村落。她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孙庄。三个人先后下了车。司机接过常大姐递来的十五元钱,招呼了一声又上了车。一会儿,三轮车掉过头急慌慌地走了。她只好随他们走,也不想多问。——人一疲倦,连说话也感到累。
正走着时,突然,一位身材中等但很敦实、肤色黢黑的男人远远地招呼着迎上前来。他与常大姐夫妇握了握手,寒喧着。因为彼此说的是本地话,程水仙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常大姐将那男人支到一旁咕哝着;其间,那男人还不时地向她瞟了瞟。很快,在常大姐的引荐下,这男人热情地迎上前,用双手握住她并不情愿伸出的一只手。
“噢,他是我表弟。姓孙,叫孙传家。”
……
接着,孙传家引他们走进前面不远的那间黑沉沉的瓦面砖墙的老屋。屋里充满着热闹的空气:两个女人出出进进,应酬着;而后面的厨房里正热气腾腾的。堂轩的本色地面虽然不大平整,但打扫得干干净净。方桌上摆着盛有瓜子的什锦盒、香烟及早已沏好的三杯茶。一位戴着蓝色鸭舌帽的男人引客人在饭桌边坐下,继而将三杯茶一一送到他们的面前。大家嗑着瓜子,说着天气、收成及乡里乡外的新闻。此时的程水仙已有点麻木了。——那时,她为了抗婚而与父母赌气出走。在火车站售票大厅里,正茫然失措时,她遇上了这位热心的常大姐。——她娘家在安徽,此次正准备同丈夫一道回家探亲。她见程水仙面容憔悴,看着墙上的列车表发呆,便凑上前嘘寒问暖。很快,作为老江湖的常大姐套出了她的来由。于是,她像姐姐一样显得更加热情,说表哥在镇上办了玩具厂,那厂里全是一些女孩子,一个月能拿三百多点……程水仙听着听着有点动心了,于是由她多买了一张火车票。接着,这夫妇俩跑前跑后,为她买来一盒饭;见她衣服太少,常大姐又买来一套换洗内衣……一来一去之间,程水仙有点感动了,于是随他们踏上了去安徽的火车。
吃过饭,孙传家姐姐出出进进为她张罗着。她洗漱、泡脚后,便上了床。这时,她隐隐约约听见常大姐与孙家人仿佛就一桩买卖谈论着什么……很快,她睡熟了。
……
当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了。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屋里显得很空,外面的村落也显得很空,仿佛置身于荒野。听到响动,孙传家抵开门,一脸是笑走了进来。
“噢,起来了。”
“嗯。”程水仙一边收拾着一边应了一声,但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大姐为什么将我带到这儿?她人呢?
走出房门时,吕华彩正坐在火桶边吸溜着稀饭。
“起来了?”
“嗯。”
“伢子呀,一路辛苦了。看你,昨晚睡得那么踏实。”
“在火车上没睡好。”
这时,孙传家抄起脸盆去打洗脸水。
“大姐,她人呢?”她伸头朝对面房里瞟了瞟。
“什么大姐?”吕华彩问。
“怎么?”
“伢子,自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吕华彩漫不经心地说。
“老人家,你这是说什么呀?”
“咱家花两千五百块将你买下了。”吕华彩头也不抬地说。
“给两千不行。昨晚上扯到十二点,少一分都不行!那个姓常的,一个笑面虎!”吕华彩又说。
“什么?这怎么会——”
她拉开门,可是雨哗哗响。这雨,挡住了去路。
这时,孙传家端来脸盆。脸盆上搭着毛巾,毛巾上冒着热气。
“水仙,洗脸吧,等会儿趁热吃点。”
转身之际,两人的目光撞了一下,孙传家忙别过脸。在这之间,程水仙心里掀起万丈波澜。
怎么办?
怎么办?!
她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快步进房,将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儿捺入挎包里。当她转身时,孙传家挡住了去路。
“现在下雨,你能到哪里去?”
“大哥,行行好,请你放我走!”
孙传家转过目光,淡淡地说:“洗脸吃饭吧。”
“你放我走吧。以后我会记得你。”
“想走?”孙传家觉得很奇怪。
“你能走得了嘛?”孙传家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