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腿子赵亮子和有根他爹钱满仓是生死之交。亮子好鼓捣个网呀船的打个鱼,那年冬天,他在盘龙河回水湾用“冰穿”凿冰窟窿打鱼,冰面滑,脚一哧溜,“冰穿”穿到小腿上,摔倒后又哧溜进冰窟窿。棉袄棉裤透湿死沉,伤腿又使不上劲,溜滑的冰面又无“抓挠”,挣扎、扑腾了半天也爬不上来。精疲力尽,眼瞅要往水里沉。只要脑袋沉入水中,一挪窝就钻不出厚冰层,就必死无疑。亮子绝望了……拉着爬犁割柳条子的满仓跑来了,救出了亮子。把自己的棉袄棉裤脱下给亮子换上。数九隆冬,风雪刮着“烟泡”。满仓穿着单裤单褂,用爬犁拉着亮子,一溜小跑拉到自己家……转年春天,抗美援朝志愿军入伍,满仓报名参了军。亮子因腿伤没好利索,有点踮脚,没当上兵。亮子是知恩图报的红脸汉子,他让满仓放心地去打美国鬼子保家卫国,嫂子和有根娘俩他帮着照顾。
一晃几年过去了,抗美援朝胜利了,志愿军都回国了,满仓生死没信儿。满仓嫂请了几回马大仙跳神占卜,马大仙也送了几匹马去打探,派了几堂仙去查访,也还是吉凶未卜,生死不知。亮子也四处打听,最后从朝鲜屯传出来两种说法:一说志愿军让美国鬼子抓去了一大批,上万人,都押送台湾劳改去了;一说战后的朝鲜剩下的大姑娘小媳妇太多了,志愿军留下一批招上门女婿了,每人都分给大小两个老婆。这两种说法都让人半信半疑。
前年,亮子的“驹巴”病篓子老婆没熬过腊月小年就“瘪古”了。亮子也就成了腿肚子上贴灶王爷——人走家搬的跑腿子。
亮子为人透亮,办事敞亮,是条很光棍(仗义)的汉子。无论再苦再难,他都实心实意地应尽着照顾满仓嫂母子的义务。
孤男寡女,天长日久难免处出一些情感,更难免惹出一堆闲话来。有根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这些戏谑耍笑闲话,逐渐感到屈辱,日益增强了反感。由此及彼,自然对跑腿子亮子大叔产生了敌意,引发出一连串的报复行动……
一天,亮子在有根家帮着起猪圈垫猪圈。有根趴在炕沿上做作业,满仓嫂缝补完亮子的粗布小褂叠放在炕头,捞过烟笸箩卷了根烟,让有根给亮子叔送去。有根只哼声不动窝儿。满仓嫂到外屋地和面擀面条去了,有根急忙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鞭炮,拽过烟筐箩,把满仓嫂卷好的那棵烟打开,放进小鞭炮重新卷好。又把叠好的小褂抖开,用粉笔在后背上画了个大王八,叠好放到原处,忙收拾起书包。
院子里,大黄狗叫起来。满仓嫂在外屋急喊:“有根,快去看狗,让你亮子叔进屋歇会。”
有根上了炕,趴窗台上两手指插进嘴里一唿哨,大黄狗就跑到窗台下,一窜高两只前爪搭在窗台上,探着头亲昵地舔有根的手。说起来这大黄狗也真是仗势欺人,亮子虽然隔三差五常来,也还是混不出个熟脸总让它欺生。不知是有根故意调教的,还是这哑巴畜牲和有根通灵气,专跟亮子作对。有根待亮子进屋,麻溜跳窗领着大黄狗跑了。
亮子汗抹流水地进屋,坐在炕沿上拽过烟筐箩,拿起那根卷好的烟叼在嘴上,点着火刚吸了一口,“啪”地一声,卷烟炸碎了,吓了他一跳。亮子知道是有根搞的小玩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叹了口气。
满仓嫂挖挲着沾面的两手慌忙进屋:“咋的啦?”
亮子苦笑:“放个小鞭,崩崩晦气。”
满仓嫂看到撒落地上的碎纸烟沫子,顿时明白了:“咳,有根这小子淘得没边儿,真操心。”
“淘小子出好的!”亮子抓起褂子要走。满仓嫂留他吃手擀面,他推说鱼窝棚里还扣着剩小米饭,口粮都挺紧的,捂馊了不能吃就白瞎了。拎起褂子就出了屋。
村街上,亮子穿着背后画着王八图案的褂子走着,惹得老少爷们笑弯了腰。对此,三邪楞孙长富拿他逗闷子耍笑了好一阵子。
入伏后,下了几天连阴雨,有根家院门口的阴沟里积满了水,快漫阴沟板了。有根正领着大黄狗在查看院门口的阴沟踏板,大黄狗冲街口叫了两声。有根探头一看,见亮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拎着鱼篓从街口走来。有根忙把阴沟过桥的踏板往门口拽了拽,让另一头刚刚搭上阴沟的石头边。慌忙领狗进院,躲在大门后窥视。
亮子走来,刚踏上阴沟过桥踏板,踏板滑落。亮子一仄歪跌进阴沟里,鱼篓也扣进了沟里。
雨又下了起来。亮子满身泥水的从阴沟里挣扎着站起来,伸手去抓鱼篓。
满仓嫂顶着簸箕从隔壁二小叔子满囤家院里走出,见状惊慌:“啊,这是怎么啦?”忙上前去拽亮子,“摔没摔着?”
亮子捞起鱼篓一看:“啊,鱼,鱼都跑了……”忙递上鱼篓,在阴沟里抓起那些翻白仰壳、窜头张嘴的鲫瓜壳子、鲤鱼拐子和鲇鱼球子。
猫在院门里的有根已弓腰牵着狗做贼似的溜向了后院……
到了瓜秋,亮子来有根家送了两土篮子茄子、豆角、窝瓜、土豆和香瓜。这都是他在窝棚旁、鱼亮子边的地头、沟帮、坝塄子上开荒种的,自己都舍不得吃哩。满仓嫂坐在炕梢上鞋帮,有根趴炕沿上做作业,亮子坐在板凳上抽卷烟,大黄狗蹲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看着亮子。
满仓嫂上完布鞋,摆在炕沿上:“他叔,快穿上试试,看跟不跟脚?”
亮子嘿嘿地傻笑着,忙上前脱掉露脚趾头的破布鞋,将脚在裤角上蹭了蹭,穿上新鞋,跺跺脚,走了走:“嘿嘿,挺跟脚,挺合适!”
满仓嫂忙下地:“走吧,我到仓房给你捞点芥菜疙瘩、咸黄瓜条子,灌瓶子大酱……”
亮子会意地拎起土篮子,抄起扁担。
有根“扑楞”站起身:“妈,仓房下耗夹子啦,我去捞咸菜灌大酱……”忙夺过亮子手中的土篮子跑出屋去。
亮子苦笑:“这嘎古小子的鬼心眼可真多。”
满仓嫂叹气:“再大点,懂得人情世故就好了。”
亮子眼热地望着满仓嫂,喃喃地:“淑琴,我俩……”他深情地上前欲有动作,大黄狗叫着扑上,咬扯亮子的裤角。
满仓嫂气得抄起炕条帚打狗:“畜牲!你也欺负人!出去,出去!”大黄狗窜到炕上,满仓嫂上炕去打,大黄狗又蹦到地下,在屋里来回乱窜就是不出屋。
窗外,有根在喊:“妈,咸菜大酱都装好了!”大黄狗闻声忙跑了出去。
亮子恋恋不舍地手持扁担走了出去。来到院子里,大黄狗还一直盯着他呲牙直哼哼。没想到这条跟有根沆瀣一气的大黄狗,着实让亮子惊心动魄地历了几次险,丢人现眼地出了几回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