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2年第12期
栏目:乡村轶事
寡妇领着孩子改嫁,俗称“拖油瓶”。在卧虎岭、盘龙河方圆百里这疙瘩这块儿,叫“带葫芦”,骂人话“带犊子”。
龙河村的满仓嫂还没改嫁,儿子有根就沾上了“带葫芦”和“带犊子”的浑名外号。
有根这小子不是挨熊受屈的主儿。别看他才十三四岁,平时蔫头蔫脑地梗梗着脖子、蔫声蔫语地撇撇着嘴,那可是不吃一点哑巴亏。无论大老爷们儿、半大小子,谁拿他开心取笑耍着玩儿,他就跟谁叫劲儿对着干。不管咋被折腾、咋挨搓磨、咋受欺辱,他也不认输、不告饶、不服气。瞅冷子得下把下把,得下口下口,不是朝腿肚子猛踹一脚,就是抓手腕子狠咬一口;再不从背后冷丁推一把,把耍弄他的人推个大前趴子“狗抢屎”。一次,招猫惹狗不着调儿的三邪楞孙长富逗闷子撩扯他,说跑腿子(光棍汉)赵亮子和他妈满仓嫂有一腿,给他家“拉帮套”。他蔫巴地摸到孙长富背后,一窜高,双手搂住孙长富的脖子,身子吊在后背上,两腿两脚猛顶、猛蹬、猛踢、猛踹。孙长富脖子被箍得喊不出声来,两手胡乱划拉,身子又摇又晃地甩不掉他。孙长富被憋得脖子粗脸紫直翻白眼,跌倒地上嘎巴着嘴吐白沫子。有根愤愤地冲他屁股踢了一脚,哼了一声,抬起袖子一抹鼻涕,悻悻而去。
这天傍晚放学,一帮小学生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往家走。来到村头路口的大榆树下,小胖墩大智鬼么哈眼地把二傻子面瓜扯到一边,让面瓜说贬斥糟践有根的顺口溜。面瓜虽说有点痴呆茶傻缺心眼,却知道有根不好惹,没少挨过揍。大智刚调唆,他脑袋就摇得像拨浪鼓:“不,不!我不说,我不说,他该打我啦!”
大智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十二色的新蜡笔,挑逗着:“你敢说,我奖给你!”
面瓜犹犹豫豫:“那,那他打我,你你,你得帮我……”
这节骨眼上,面瓜的二大爷生产队长李守田从村里出来了。大智一指,仗义地:“看!你二大爷来了,怕他?!”
面瓜来了精气神儿,一把夺过那盒蜡笔,得势地嚷道:“小有根,不害臊,你妈找人拉帮套;小有根,别后悔,你妈跟人有一腿;小有根,你听明,你妈腰扎细麻绳;带葫芦,拖油瓶,你妈改嫁行不行……”
有根气得呼哧哧跑过来,一个腿绊把面瓜放倒,骑上就打。面瓜杀猪似的哭嚎,众学生嗷嗷起哄;
此时,李守田赶到,一把拎起有根:“小崽子,欺负人啊!”
有根脖子一梗梗:“他骂我!”
李守田扯着有根耍笑:“他骂你啥啦?你说,骂啥啦?面瓜,你骂他啥啦?”
面瓜狐假虎威,得意地又说了一遍……
李守田开心地大笑:“这叫骂人?这说的是实事儿,问你带葫芦子拖油瓶,行不行……”
有根恼羞成怒,一闷劲儿,牛顶架式的脑袋冲李守田裤裆里撞去。李守田“哎哟”一声,像是腿肚子转筋肠子拧劲儿似的佝偻着身子瘫坐地上。有根撒丫子就跑。李守田哼哼着直骂:“小杂种,等我抓着你,把卵子给你挤出来!”
有根家,满仓嫂正在收拾簸箕、盖帘、面板上晾晒的茄子条、豆角丝、西葫芦片。有根呼哧带喘地跑进了院。通人性的大黄狗忙撒欢儿地扑迎上去,扯着有根往窗户台旁拽……
窗户台上摆放着新买来的十二色蜡笔、红蓝铅、描红本、化学尺、蘸水笔、钢笔水等文具。有根欣喜地奔上前,一样样查看,爱不释手。满仓嫂告诉他,这些都是亮子大叔从镇里买来的。有根二听急了:“我不要!他买的,我不要!不要,不要……”愤恨地把文具一件件扒拉到地上,转身离开。
满仓嫂愕然:“你,你,你疯啦!站住,你给我捡起来!”
有根梗梗着脖子撇撇着嘴,站立不动。
“小兔崽子,捡起来,捡起来!”满仓嫂气得直哆嗦,抄起条帚疙瘩就打有根,“你捡不捡,捡不捡……”
有根别着劲儿怄着气儿硬挺着挨揍。
满仓嫂扔下条帚,坐地上伤心地哭起来:“你个小犊子呀,气死我啦,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通人性的大黄狗把文具一样样叼到满仓嫂跟前。满仓嫂越发伤感:“没良心的小犊子啊,养你不如养条狗啊……”
有根撒气地踹了一脚大黄狗,忙上前“扑嗵”跪在满仓嫂面前:“娘,娘!你别伤心,我长大了,啥都能干了,再不用别人帮忙了……”
满仓嫂哭得更伤心了:“儿啊,你不懂啊……”
这功夫,站在柞木杆子障条院外的赵亮子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心里感慨地:“这小崽子有种挺尿性!”
可他万万没想到,从此,这小崽子跟他这光棍跑腿子怄上了气儿、别上了劲儿、作上了对儿……整出了好多“嘎古”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