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街面上的雪迅疾地厚起来,快乐地,轻盈地,脚下发出踏雪的咯咯声,清新的雪气,浸透她的骨骼肺腑。她很快乐!她要将这份沉默无声的快乐,喊出声来!她要给他写一封电子邮件,她的信件将穿越万里的江河,不一样的经度纬度,大东北的风雪、岭南的椰风……抵达他,朱家麟。抵达他的城市,香港。
她回到家,打开电脑,台灯光温柔地照耀着窗下的白桦木书桌,风信子和水仙都正在开花,光里浮游着深紫、嫩黄的花香。从窗户缝隙里透出的冷空气颤动着窗前的风铃,房间里暖烘烘的,她将腿伸长,双脚搭在暖气片上,那封信她写到半夜,还不曾选好信纸,信也是片言只语。哦,她要表达的那么满、那么多,下笔却只成寥寥数字。
她在信纸上写道:朱家麟你好,给你写信、写你的名字,一点儿也不陌生,因为,每天你都会在我的生活中占据一个小时。我叫长孙凌,你知道东北的长白山脉吗?长白山上有天池,山下有绵延的森林,我住在山下的一个小城里,你们的电视是这个城市的新客,我每天都会看你的节目。其实,以前我不看新闻的,因为从来都不会想要看清这个世界。但现在我每天都听你说新闻,听你讲述,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
她在电子信箱里选了一张雪绒花的信纸,在淡灰的页面上,洋洋洒洒地飞舞着晶莹的雪花瓣,每一朵雪花都是晶莹的六边形,熠熠地,烁烁地,一闪一闪地,散发着水晶和星星的光泽,徐徐地在页面上不停地落下,落下。这是她窗前的雪,她要将它寄到香港去,香港是一个从来都不会落雪的城市。
写好了信,她慢慢地修改,删去了几个看着很多余的“了、的、地、什么”;添了些断旬的符号,添了些“也许,或者”,使得自己说话的语气,不那么断定,不那么急于倾诉,字里行间,多了些文雅和矜持。
天色发青了,写这封信令她已经熬过长夜,她依然觉得,这封信很有重写的必要。她握着鼠标,在页面上踌躇地划来划去,不知为什么,手指一抖,刹那间便点着了发送键。那封信,迅疾地显示成一张贴着邮票的长信封,在她的目光里,打着转,迢远着,迢远着,长孙凌心跳窒息,信箱页面上转瞬显示:“信件发送完毕!”而后,日子便陡然地山高水低,前途坚定。心情也湍急起来,焦虑起来,长孙凌每天都会一百零一次地打开信箱,点击收件箱。每一封该收到的信都收到了,她的老朋友的,她的旧同学的,她的新同事的,甚至她母亲学会了使用邮箱后,也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有一天如果爱上一个男孩子,就按这个地址写一封信预先告诉她,这样,她接受起来就不那么伤心。
可是,她等待的那封信,唯一的、特殊的那一封信,却一直都没有来。半个月以后,长孙凌想着,算了吧,忘了吧,把这件事情放下吧,只当从来都没有写过这么一封信。因为,给朱家麟写信的人,毫无疑问,天南海北的,一定很多很多,她大抵不必如此在意。然而,第十七天、第十八天,她又打开了信箱,按捺着失望,也按捺着也许会的惊喜,点击收件箱一她对那封信的在意,其实,远远地超出她自己以为的热度。
那个冬天落着鹅毛大雪。圣诞节来到的时候,长白山下,白皑皑的雪,结实的、红色屋瓦的房屋、房间的灯光和暖炉,像是童话,那么厚实的暖和洁白的雪。平安夜的午夜时分,长孙凌从酒吧回到家里,打开电脑上网。她醉意微醺,心里有些失落。就这样,她看见了一张圣诞贺卡,来自于一个英文网站的陌生邮箱,标题是:平安夜快乐!
“长白山的女孩”,他在信的开端这样称呼她。“好开心收到距离这么遥远的一封信,想到在遥远的冰天雪地的大东北,有观众像你这样,每天都会准点收看我的节目,真的好开心!好有成就感!大东北对于我来说,是好神奇好遥远的一个地方。北方更北的地方……”读到这里,长孙凌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捂上脸,低低地尖叫了一声。哦,平安夜快乐!
就这样,漫长的冬天的光景在他们的往来通信之间,渐渐地流逝,何时回信、如何措词,令长孙凌每一次紧张好久。朱家麟在信上好奇地问起,长白山的森林,天池,乡村里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朝鲜族人呢,他们是怎样子的?他写信总是一半英文一半汉语,每次使用形容词,他都习惯用英文。于是,长孙凌一收到他的信,就迅疾地搬来英汉大字典,查找他写下的单词,将他的信翻译一遍。
为了回答他的好奇询问,她带上数码相机,随时地拍下晴朗冬天的景致:旷远的洒满阳光的宝蓝色长空;夜晚明亮的寒星,清晰的星户;小城里的教堂、寺庙,色彩明丽、贴着窗花的小木屋;晴雪的夫空下,长白山白雪皑皑的轮廓。在朱家麟充满了喜悦和赞美的回信里,他感谢长白山的女孩让他在香港的天空下,可以打开信箱就感觉到风雪扑面的快乐。他诚恳地表达,想要更多地了解那些原生态的,旷野里的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