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播报新闻的方式是多么的自然,多么的亲切呀,他显示在荧屏里,然而,你懂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的发型有时候会改变,染了色,或者理了平头;他很少笑,大抵因为播报的新闻内容都是严肃的天下大事,叫人轻松不起来的,他说到战争和灾难时,拧着眉,川字形的皱纹蹙在额心,双眼向下看画面时,眼睛里流露出忧患的温柔。还有,他的领带,他每次出镜时的领带都不一样,他总是穿纯白色衬衣,领子浆得雪白,括挺地护着脖颈,第一颗扣子毫不敷衍地扣在颈下,领带一天一款。一日,配以深蓝缎描细细斜条纹的领带;一日,配以烟灰色的领带,很简雅;一日,领带样式是纯白丝绣了小朵的无色玫瑰;另一天,洁白领带上落满了新颖的几何图案。更令他的观众司空见惯的,则是他惯常在衬衣领口结一个结,黑色的领花,老派的英式的摩登,暗光潜流。
她的生活,渐渐地变成白天上班、下班回家的模式。和朋友们约会,她吃过晚饭后,便频频地抬起手腕来看表,不打算接受他们的提议:挪个地儿,到酒吧里唱歌,接着侃山。她总是在七点半左右便起身告辞,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坚决。而问及她的理由,居然是:回家看八点档的电视!——这个理由,简直浅薄得令人瞠目结舌。她的朋友们乐哈哈地嘲笑着她,号召大家是不是都应该效仿她,起身回家去,追看八点档的电视剧场。
时间一久,长孙凌依然风雨无阻地在七点半起身,赶回家去。因为,那个,每晚八点钟的男人。
她终于弄懂了普京之于俄罗斯;布莱尔和小布什;马英九、陈水扁之于台湾;伊拉克开战了,萨达姆消失了,美军军队以正义之师的名义进驻那个国家。那个男人,还令她明白了,非洲饥荒、山崩海啸、煤矿塌方、油井失火、种族残杀、全球气候趋暖,这些,并非天外传说。苦难每一天都在世界的各地发生。
是他,令长孙凌醒悟:每一天,每一年,她在长白山下的静谧成长,每个夜晚在橙色的台灯光下,平平安安地瞌干果翻杂志,这其实是多么值得感恩的生活!
这个远方的,八点钟的男人,他风度翩翩,时尚美雅,每一夜、每一晚,忠实地出现在荧屏里,从不曾辜负她的守候,这也是多么好!
朱家麟,是他的名字。她常常打开百度,在网页上搜索朱家麟。他其实是一个名人呢,关于他的资料和网站,在网络上很全。朱家麟祖籍上海,但自他的父辈,就已是土生的香港人。他在香港出生,长大,少年时去英国读书留学,学成后便一直在媒体做事。网络上有热心的观众自发为他做的个人网页,独家刊出了他的私人照片。有他少年时的,是一个斯文的少年,穿着红白条纹T恤,帆布短裤,安静地看着镜头,开心而笑。还有一张他近期的日常生活照,坐在宽阔的窗台上,家居的湛蓝色毛衣,灯芯绒长裤,一只手搁在膝头,抽烟。一条腿惬意地伸长,裤管齐着脚踝,他没有穿袜子,肌骨丰润,指头颀长的袒露的脚,无遮的坦然,有着一种惹人心跳的情色意味。
在一个爱国基调的访问里,他谈到他的父辈关于江南的故园旧梦,他对于大陆充满了美好向往,向往大东北的白山黑水,向往蒙古大草原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也向往江南的杏花烟雨……
长孙凌对他,已经好熟悉。他的业余爱好是:听唱片、看电影、扬帆出海,还有,收集漫画书和老式汽车模型,哈哈,多么孩子气!他的生日是七月,巨蟹座,AB血型。血管里流淌着AB血的人,都被一种绝对分裂、截然两面的极端性情主宰。AB血型的人,因为不可捉摸,捕捉不住,不按常理出牌,出尔反尔,矛盾极端,于是,散发着分外迷人的质地。长孙凌喜欢朱家麟是巨蟹座男子,因为,巨蟹座和双鱼座一样,也属于水系星座哦!他们是最柔和、忧郁、没有侵略性的一种人类。多才多艺,缱绻多情的水系星座。
掌握了他这么多的个人信息,再端详荧屏上的朱家麟,其实,他是一个非常符合巨蟹座的男子,文艺气质浓郁,美雅,富有同情心,神情忧郁,还有,他是羞涩的一个人,许多时候,他和现场嘉宾做访谈,总是在提完一个问题后,自然地垂下眼帘,看着手边的底稿,他不习惯和人直视,羞涩到了抵赖的地步,然而,他又是镇定的,令对方感觉到他全神贯注的倾听,他的镇定自若,有着很好的控制力。当他没有听清对方的表达时,他会迅疾地抬起头,望着对方,快速地说一句:“Pardon?”抱歉地耸一下肩,脸就红了。期待对方会重复一遍,些许的尴尬,于是只好微笑起来——这些细微的细节,带着挥之不去的稚气,令他那个人,显得分外地,少年气。
当长孙凌离开电视机前,去看书,去洗澡,去上班,去吃饭,甚至和朋友说话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都会油然地浮现出那个男人的神情,于是,自己也油然地微笑起来。
一个回家的黄昏,她一个人走在寂静空阔的街上,她想到朱家麟,哦,八点钟又可以再见到他。此时,天空洋洋洒洒地飘下了雪花,恬静的幸福充实着她的身心。夜渐渐黑了,雪渐渐白了,沿途的路灯亮起,将橙色的光芒温暖地洒在雪上。她心里潮起潮落的冲动和退却,在雪里渐渐地冷静下来,冷静成一个决定:她要给朱家麟写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