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7年第08期
栏目:文学中国
“世人有阴阳之契,有缱绻司总统,其长官好氤氲大使,诸夙缘冥数当合者,须鸳鸯牒下乃成,虽伉俪之正,婢妾之微,买笑之略,偷期之秘,凡仙交会,华戎配接,率由一道焉……”
——[明]《情史》
他第一次闯入她的生命里,就带着风雪扑面的气息,袭人的,凛冽的。
最初进入她的视线的,是他供职的电视台,在东北长白山的小城里卫星讯号落地。他们的工作地——香港,之于她生活的长白山小城,像是一个传说,遥远、魅异、叫人不解、色彩富丽的传说。
她呢,长白山下的女孩儿,在长白山温情守护的小城里,出生,上小学,上中学,渐渐地成长为乖顺的少女,高个头,长长的黑发,白皮肤,圆圆脸,大眼睛。她的眼睛,是双鱼座人特有的,黑溜溜的眸子,水汪汪的,黑白分明的清澈,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像小鱼儿在游,看得见泼溅的水花儿。
她是父母的独生女儿,本分的殷实人家,自小,被呵护在掌心中,娇生惯养地,长大了。父母从不舍得她离开视线,于是,她在小城的一间银行学校念完书,便去一间银行的营业厅里,做了上班的职员。她是长白山下最时尚的女孩子,忠实地,竭尽全力地,将世界前沿的时尚资讯,都身体力行地实践在自己的穿衣、打扮、妆容、出行上。小城每一问开张的红茶馆、火锅店、比萨店、健身房等等,她和朋友们,都是第一批光顾的时髦客人。
这样的女孩,在这小城里,是开在大树的最高枝头上的花,自小就是一朵花苞,在阳光和雨雪里,渐渐绽开,一些些,一些些,开到三十岁,花骨朵还不曾全部打开呢。这样的女孩,身边自然是有男孩子爱的,追得也不是那样的狂热,因此,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不比平常巷弄里的轻浮少年,春天的时候拐进一家院子,早早晚晚踏平了门槛;秋天的时候,又风尘呼啸地拐到另一家院子,也是朝朝暮暮地要踏平门槛的架势。她这个女孩,身边的追求者,都是稳扎稳打型的,拿定了主意,在她身上耗个二三年下去。早起上班时,等候在她家门外,送她去工作的银行;下班后,和她一起,招朋呼友,去风味餐厅吃饭,而后,去唱歌或者打球,一到十点钟,便有一个男孩子,护送她准点回家。
“长孙凌。”男孩们这样称呼她,女友们、同事们,都这样称呼她。唯有她的父母唤她的乳名:凌凌!长孙,是古代的名门大姓,血脉绵延千年,出现在一个女孩的生命里,依然,闪耀着温黯儒雅的一层光泽,尊贵的,叫人一见便生出敬重之心的。长孙凌爱好阅读时尚杂志,邮路将那些千万里外的《瑞丽》《ELLE》《时尚装苑》等等,沉甸甸的光滑如绸的铜版香水杂志,按期送到她的办公桌上。和每个年轻人一样,她是离不开电脑和网络的,她喜欢研究星座、血型。每天都会固定地去一个网站,输入自己的生日,测试一番今天的运程。她是春天出生的双鱼座女孩,她喜欢星座对她的描述:双鱼座女孩有着一双鱼一般的大眼睛,清澈灵动,双鱼座女孩是十二星座女生中,最富有女人味,同时又洒脱阳刚的;双鱼座女孩良善、多情、心地柔软、念旧、不会叵测算计——唔,这些描述,她都喜欢。因为,真的很准确的。
她从不看电视剧,也不关心时事新闻,于是,她也就从来不看电视。至于,何谓资本主义,何谓有特色的社会主义,唔,她不大懂,因为和她的生活似乎没有关系。她爱喝冰的可口可乐,即便最冷的天气,她也要往可乐杯子里加冰块。她和年轻的孩子们一样,迷恋摩卡咖啡、蓝山咖啡、《大话西游》这样的符号。她喜欢俄罗斯总统普京,他的英俊面容,他够深情够酷的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然而,关于他的政绩,前苏联、俄罗斯、车臣,这些个中咎由,她不懂——不懂就不懂,难道成为缺憾了么?世界上有些地方在打仗,为了石油、信仰、人权等等,那些在她的概念里,比非洲土著部落更加遥远,远到等同于无。她就是这样的,她懂得的和她不懂得的一样多,她感冒的和她不感冒的一样多。
自那家香港电视台在长白山的小城里信号落地,一时间满城争说,在大气候的流行风下,她才坐到妈妈身边,开始看电视。那个新频道的电视剧、新闻、广告,一律都是令人闻之愕然发笑的广东国语。然而,和每个喜欢香港电影的孩子一样,她与这些毫无隔阂。远隔千山万水,香港那个城市久负盛名的自由、繁华、富丽、人山人海、拜金主义,依然感染了她。长长的夜,她窝在沙发上,捧着热牛奶杯子,衷心地追看那个频道的综艺节目和娱乐八卦。就这样,她很自然地注意到那个新闻主播。他主持夜晚八点档黄金时段的新闻播报,他穿深色西装,露出洁白的衬衣领口,整个人有着一种明洌的清洁感,每次出镜时,都会令人眼前一亮。他是那种,流露着强烈个人气质的新闻主播。
他播报新闻的方式,和长孙凌自小熟悉的新闻联播体,自是迥异。怎么说呢?他念稿子时,咬准了每一个汉字的音节,平舌、翘舌、鼻音。然而,听起来就是一个不准、不像,是人们俗称的港台腔。他断句的方式,也是自由率性的,口语化的,说到哪儿停到哪儿,令人匪夷所思,可是看着他,又分明是听懂了新闻内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