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逃婚
久别重逢,满腹的知心话不知从何说起,一个哭喊,一个宽慰,与别时情景如出一辙。丁点和薛峤久久相拥,直到丁点把所有的苦都诉完了,二人才分开身子。可是一分开,两人却又没话说了,互相打量了两眼后,就傻愣愣的立在了原地,颇为尴尬。隔了好一会儿,丁点才开口道:
“我的样子,很好笑吧。”
“嗯,确实变了,变成熟了。”薛峤平复了心绪,看着故友现在的样貌,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呵,你少拿好话讨好我,我什么德行,心头清楚。你他娘……啧,算了……不提了,不提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叮当,见到你安好,小道也就安心了。”
听着薛峤每每言己,皆自称小道,丁点心里不禁犯疑,于是问道:
“小幺,你到底是真道士,还是假道人?”
“嗯?何来此问?难不成……小道这模样,不像个道人?”
丁点的发问,于薛峤而言,确是有些没头没脑。自己献身道门,做了十余年的道士,无论是山上山下,师门俗人,都不曾有人同他讲过这话,缘何自己的老友会有此问?他搞不懂……
“你像道人,可你不像我印象中的小幺了,我印象中的小幺现在应该是个阔家大少,再不济也是个教书先生,可你这……”
原来如此,原来丁点的话是这个意思。薛峤听了,笑了笑,低头说道:
“入得道门,实非吾愿,时也命也罢了,非一言能道尽……”
“你瞧你,你还说我变了,我看啊,你才是变了,变得啰里啰嗦,连人话都不会讲了,听你说话,我都费劲,更别说冬薇了。”
一听到冬薇的名字,薛峤便抬起了头,一抹光亮照在了他的脸上。
“你说冬薇,冬薇她……她还好吗?”
“这你放心,她好得很。”
“也是,也是,有你守着她,怎会不好?”
薛峤想起当年丁点带着他和冬薇一起玩耍的场景,心里漾起暖流,他永远都忘不了冬薇那张无邪的面庞和丁点那大哥般的背影,在他印象里,只要有丁点在,冬薇便不会受欺负。
然而,当薛峤说完这句话时,丁点却干笑了两声,接着叹了口气,露出了一脸惭愧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脸色?冬薇怎么了吗?”
丁点看了一眼薛峤,然后翻了翻眼皮,仰头深呼吸了一下,继而说道:
“小幺,等天一亮,我就带你见冬薇,不过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怎地?冬薇出了什么事吗?”
“嗯……如何说呢?”
“这……你……你之前还打趣小道,缘何现在也如此啰嗦?”看着丁点古里古怪的样,薛峤险些犯了嗔戒,他定了定神,把手背在了身后,掐算了两下,脸上的愁容才消散了些。
“叮当,你在作怪,冬薇分明好得很。”
“我没说她不好啊,我只想说,冬薇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整日跟在你我身后的小丫头了。”
“原来如此,人皆会变,你我如是,冬薇亦如是,何须惊怪。”
“你呀,等你见着她再说吧……”
说完,丁点便绕到了薛峤身后,推开了轩窗,望了一眼天色。
“还行,这天也要亮了,再有一个时辰,她家铁铺就开门了,到时我领你去找她,给她一个惊喜,然后我们三个再找一个地方痛饮一场,你看如何,小幺?”
丁点说完便回转身来看着薛峤,但是薛峤却没动身子,依旧背对着他。风穿过窗户,吹灭了油灯,丁点正欲上前点上,薛峤却突然开了口:
“叮当,实不相瞒,小道此次回来,一为故人,二为断缘,之所以先来寻你,实是有事相求……至于冬薇,迟些再见吧……”
正在找火柴点火的丁点听到此话,立马停止了翻找,借着晨光,他望向了负手而立的薛峤,面露不悦。
“她可等了你十四年,你现在说这话,过意得去吗?有什么事还能比故友重逢还重要?”
“薛老爷死了……”
“什么薛老爷?!他还能……还能……”
丁点脑子也是转得快,一听到“薛老爷”三个字,立马就反应过来。
“你说的不会是……”
“正是。”
丁点揉了揉鼻子,对于方才所言,感到失悔。他虽然清楚就是因为这个“薛老爷”,三人才分离十数载,可他也明白,“薛老爷”终归是小幺的父亲,小幺身上流的也终归是薛家的血,高堂故去,为子为嗣,总归是要回来送终的。
“……说吧,要我干嘛?”
丁点看着薛峤的背影,晓得他的心情定不好受,毕竟自己就是做死人买卖的,见到过太多生离死别的场景,心里怎么也是有感触的。
“多谢了,叮当。”
“啧,你果真不会说话是吧,你别忘了,某人可是答应过,要做我丁点一辈子兄弟的,既是兄弟,何必言谢?”
“对对,小道失言了。”
“真啰嗦,究竟何事?”
薛峤转过身,走到丁点跟前,注视着他的眼睛,然后平静地说道:
“小道……不,是我,我要你帮我挑一口棺材,我要亲自送到薛家去!”
薛府内,侄少爷薛蘅已经哭得没劲儿了,他趴在桌上,不住的抽泣。老管家还在一旁劝慰,劝他节哀顺变,劝他以家事为重,可话翻来倒去,倒来翻去的说,人还是不走,就趴那儿,怎么拉也拉不动。老管家没了主意,急得在原地直转悠,这人不出去,外面的事没人管,里面的事又不好办,可如何是好!这老爷子的尸身如今还躺在床上,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放着不管吧。
“姨夫!姨夫!柏青来晚了!”
老管家正发着愁呢,忽地听闻院里传来了哭喊声,探头一看,原来是表少爷。
“表少爷,是您来了,老爷他……他……”
表少爷刚一进屋,老管家就迎了上去,把他领到了桌子边。表少爷心绪正乱,没留意趴在桌子上的薛蘅,只一个箭步,跨过了倒地的屏风和玉瓷碎屑,近到了床前。看着躺在床上早已僵直的躯体,表少爷没抑住情绪,哗啦哗啦就落起泪来,他跪在床前,摘下了军帽,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姨夫,柏青来晚了……没见着您最后一面……是孩儿不孝,孩儿给您磕头了……”
咚咚!又是两个重磕,砸得地板咣咣作响。
“表少爷,您别这样,千万别这样,老爷去了,谁都难过,还请您节哀呐!”
老管家立在表少爷身后,见他如此糟践身体,立马把人拉了起来。等人站起身,他才发现,表少爷的头已经磕出血来了。
“哎哟表少爷,您这头……嗨呀,快快快,快跟老仆到这边来,老仆给您包扎包扎!”
老管家说着,便把人拉到了桌子边坐下,接着又叫小僮赶忙翻找药箱,自己则用贴身手帕给表少爷捂着伤口,这一捂,便把表少爷视线挡住了,硬是没能看到就趴在对座的侄少爷。等到小僮找来药箱,老管家给包了头,止了血,表少爷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寻找的薛蘅就在自己面前!
“恒博?喂,起来,快起来恒博,我有急事跟你说!”
表少爷一见到侄少爷,脑子一下子就热了,他抓着薛蘅的手臂,摇个没停,直到把人给摇得抬起了头。老管家一看,自己怎么都劝不动的侄少爷居然被表少爷摇醒了,心里一喜,想着这下子可算是有救了。
“恒博,你没没事儿吧?那帮下人都说你疯了。”
“柏青?是你,你怎么来了?你这?你这头怎么了?”
侄少爷抬起头,看到是表少爷,心下也是一疑。原来,在侄少爷趴着抽泣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伯父的音容笑貌,整个意识都沉溺在了其中,因而对于外界的事全然未觉,若不是表少爷使了大力气把他给摇醒,他还清醒不过来呢。
“嗨,别管我头了,你没疯就好,你听我说,我找你好久了。”
“找我?找我做什么?”
“我找你当然是有事儿啊!还是急事儿!”
“急事儿?什么急事儿啊?”
薛蘅刚醒,人是蔫儿的,声儿是软的,头是沉的,脑子也是乱的,与表少爷柏青交谈,他只觉得脑子跟不上嘴,嘴上虽然应付得很顺,可脑子一点感觉都没有,无论是柏青的那种急切,还是其口中所说事情的严重,他都感觉不到,抑或说是感觉不及。就好像柏青跟他说“闻大小姐已于平旦时分纵马逃婚了”时,他这位新郎官都无动于衷,只是简单的回了句“哦,就这事儿啊”。
“哦?就这事儿啊?!恒博你当真疯了吗?你这是什么反应?喂,你说话呀?你倒是说句话呀!”
原以为表少爷能劝住侄少爷,可没料想他也来扎了一刀,而且还是往心窝里扎的,这下子老管家是真的慌了,急忙制止了表少爷。
“表少爷,您别这样,您别再刺激侄少爷了,侄少爷都这样了,快快,快把侄少爷扶回房,再唤人去把宁大夫请来,要快点!表少爷啊表少爷,老仆拜托您,拜托您先别跟过来,您就帮忙照看好老爷的尸首就行了,老仆去去……去去就回!”
一番折腾后,老管家可算是把侄少爷给请出了房,他让小僮搀着侄少爷,径直朝着他的厢房行去。一路上,侄少爷都在不住地喃喃,喃喃“娉婷别走”“伯父别走”什么什么的,愁得老管家都不知如何劝慰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