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少小离家老道回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老管家和小僮才把薛蘅扶回了屋给安顿好。然而,刚一躺下,薛蘅便开始乱叫起来,呜哇呜哇的,也不知叫的是个啥。老管家担心出事,忙唤小僮出门请大夫。
经此一遭,老管家也是身心俱疲了,急速的心跳不停地向他这把老骨头敲打着警钟,可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歇息,因为此刻正是薛家的危急关头,倘使控御不当,则后果不堪设想,若真如此,他这个管家也无颜再待在薛家了。
“老爷啊老爷,您可一定得保佑薛家,保佑薛家人呐……”老管家来到了侄少爷的床边,顺着床沿坐了下来,看着意识迷糊的薛蘅,心里只觉惴惴不安。
“幺少爷?就他?老丁你没病吧?薛府幺少爷不是小公子薛嶙吗?”文秀看了看那道士,又看了看丁点,满脸狐疑,颇是不解。
“欸哟,我就猜到了你不信,毕竟我兄弟还是薛家少爷的时候,你,你爹,还有你那闻司令都还没来塘垟呢,你不清楚也属情理。”丁点说着便从驴车上跳了下来,揉了揉屁股继续说道:
“我兄弟可是正儿八经的薛家少爷,姓薛名峤字……呃……小幺你有字吗?哦没字啊,姓薛名峤无字,本是这薛家的幺少爷,只不过八岁时因故托付给了远亲抚养,这才鲜有人知,如今人长大了,自是要回来寻根问祖啦。”
闻得此言,文秀也是将信将疑,虽说他与薛家的交集不多,但也听闻过薛家原本是有三位少爷的,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全都没了,莫非眼前这小道长真是薛家少爷?文秀思忖着,再次看向了薛峤,细一看,感觉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头是头,脸是脸,看上去还真像个少爷,这要是再换身行头,穿得再体面点儿,那就更像了。薛峤看文秀一直盯着自己,非但没恼,反而还很随和,他依着文秀,从驴车上下来,直溜溜地站定,以便他更好地观察。
“老丁,你还别说诶,这小道长长得倒是挺体面的,这要是入得府门,保不齐还真是少爷命。”
“什么叫保不齐啊,人就是少爷!嗨,罢了罢了,你没见识没眼力,认不得贵人,我也没啥同你好讲的,等待会儿见了本家人,你自然就清楚了。”
丁点说完,便绕到薛峤身边,搭着他的肩膀就要往府门口走。文秀见二人要走,本没想阻拦,可一看到驴车上的棺材板,又是一疑,连忙伸手揪住了丁点脑袋后的那根麻花辫儿,硬生生地把人给拽停了。
“嘶~文秀你他娘又手欠了是吧……”
“嘿嘿,对不住啊老丁,我只是想问问,你这棺材又是怎个意思?”
丁点吃这一拽,原本是要骂人的,可文秀及时开了口赔了罪,他也就没了要怪罪的意思。
“你这嘴巴只会拿来抽洋烟是吧?叫人不会还非得上手?”
“嘿嘿,是我不对,谁让你这辫子这么顺手呢,行了行了,你快给说说,你这……嗯嗯……”文秀说着,便对着棺材努了努嘴儿,意思很是明确。
“哦,这是小道的东西,是赠与薛家老爷的。”见文秀有心相问,薛峤也无心相瞒,于是抢在了丁点前头答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诶?!等会儿,等会儿,没对呀,你不是薛家少爷吗,这薛家老爷还有气儿呢,你你……这天底下哪有儿子的给老子送棺材的?你这分明是大逆不道啊!再说今天又是你家侄少爷同我们闻大小姐的大婚之日,你们不能因为我们大小姐逃婚了,你就送这玩意儿来给人添堵吧,老丁你还说我挑场子,你这……我看你俩才是挑场子的吧!”
“慢着秀秀!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家大小姐逃婚啦?!诶哟嘿!哈哈!”要不说丁点脑子灵慧呢,这文秀叨叨了一笸箩的话,他硬是从其中挑拣出了最顺心意的东西。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挂念的人回来了,嫌恶的人背霉了,还真是喜上加喜呀!这运头,得去庙里烧柱香才是啊。”
侄少爷?堂兄薛蘅?丁点的笑让薛峤有些犯惑,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堂兄薛蘅打小便颇为懂事,也知书识礼,也敬守良箴,虽是寄人篱下,可为人质强,于亲于疏,都以礼相待,深受众人尊敬。按理讲这么一个人是不会与人交恶的,可丁点这般姿态,分明就是与之有过节,且过节还挺深,这其中究竟有何因由呢?薛峤委实不解。
“……啧,要不说你是贱人呢老丁,就知道幸灾乐祸。不过我可提醒你啊,这事儿且麻烦着呢,你千万别胡乱声张,这要是坏了闻司令的声名,那咱们连朋友可都没得做了。”
文秀也是缺心眼儿,人指哪儿他往哪儿,自己的疑惑还没解决呢,又被丁点给带跑偏了,兜着他的话茬子就开始往下接。好在事情也不复杂,文秀三两句便说清楚了,就是闻薛两家要交好,硬把缘分没够的两个孩子给强凑了对,结果违了闻大小姐的心,于是闻大小姐便趁着夜色纵马出逃了。
纵马出逃?薛峤听了不禁咋咋,莫非自己入城时所遇的一人一骑便是……
“老丁,我跟你讲啊,这闻大小姐……诶?没对啊?我怎么顺着你的话往下搭了?都怪你老丁,害我失了嘴!”察觉到事情没对,文秀立马止住了话头,还嗔怪丁点有意害他多嘴。
“怎么怪我?是你要往下接的,诶诶,接着说呀,你们闻大小姐如何呀?”
丁点也着实令人作嫌,人都不想说了,他还问个没够。至于薛峤,虽是缄口不语,却是听得起劲,倒不是说他爱听,只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些同薛家有牵连的人与事,方便日后行事罢了。
“你断了念头吧,我不会再说了,你都还没告诉我这棺材的事呢,我凭啥再跟你废话那么多。”
绕来绕去,话还是绕回到了棺材上。确实也是,人家成婚大喜,你却给人送来一口棺材,还说要送给健在之人,而更令人惊诧的是,这棺材还是儿子送给老子的,饶是文秀见识再广,也难窥透这其中的道理。
望着文秀满面懵然的神情,丁点也收住了嘴脸,他看了看薛峤,见他点了点头,于是才拍着棺材对文秀说道:
“我呢,也不知道怎么同你讲你才好明白,简单点说就是……嗯……薛家的老家主薛老爷子,他呀……死了。”
“死了?!老丁,这可闹不得玩笑,你打哪儿听来的?”
“这你别问,反正我就是给老爷子送东西来的,旁事也不清楚。”
“也不知清楚?老丁我劝你,你可别胡来啊,我都听柏青说了,说薛老爷子近来身体大有起色,因而他们家才会于此时大办喜事,人不为别的,就是求个吉利,图个喜上加喜,你可别没事找事,跑来给人家招晦气,到时冒犯了人家,我看你怎个收拾?”
文秀这番话也是所言非虚,要知道,薛家可是塘垟城的大族,莫说是在整个川西,就是放至全国,也都深具影响,这要是开罪了他们,那可真就没有好下场了,况且,薛家的儿女亲家还是塘垟城的城防司令官——闻程司令,若是再把他给得罪了,那你丁点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怎个收拾?”丁点说着便回首望向了写着“薛府”字样的门匾,细长的眉眼间满是忿懑,“我丁点就没怕过他们薛家!”
或许是真的离家久了,亦或是真的修为有成了,听到这番话的薛峤,面上竟是无愠无窘,淡然得很。倒是文秀,听了丁点的话后大为错愕,竟一时失了语,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吱儿~
就在丁点盯着薛府的大门看的时候,那大门却吱呀一声地打开了。丁点、薛峤、文秀三人举目望去,但见门内出来了两个小僮,且肩上还担着一顶轿子。三人闻状,相觑一眼,不知何意。
本来文秀最先以为这是要去接亲,可心下一忖,没对呀,柏青不是入府通告去了吗?难道他没跟人讲闻大小姐已经逃婚了?不能啊……
文秀是个缺心眼,脑子也没丁点灵慧,既然想不出答案,索性也就不想了。他推开丁点薛峤,去到两个小僮面前,开口问道:
“喂,你俩等会儿,我问你们,你们这是要干嘛去啊?”
虽说两个小僮是薛家的人,平日里也借着薛府名头耍耍威风,但一见来人是个军官打扮,立马就显了怂相。
“哦,是军爷,军爷好,我们没干嘛去,就是出去跑个活而已。”
“跑活?”文秀听了,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小声问道:“你们老爷是不是已经过世了?”
“哎哟军爷,话可不敢乱说诶,我们老爷身子骨可好着呢!”
这人都说老不晓事,老不晓事,老了的人最不晓事,可现在一品,这话就失了水准,因为薛家老管家就不是个老不晓事之人。早在老管家得知薛老爷子过世的消息时,老管家就立马差人给府里上下打了警告——老爷子的死讯严禁外传,若是有旁人问起,皆答老爷安好!得亏老管家想的周全,这才使得文秀没问出什么名堂。
“军爷,你要没事儿,我们可就走了。”
“啊去去去……”
“谢军爷。”
打发走了两个小僮,文秀又一回头,望了眼台阶下立着的薛峤,露出一脸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