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1日,凌晨12点半。在赤坂某个公寓静悄悄的大厅里,自由摄影师川崎幸男焦急地等着电梯。
电梯的提示灯从八楼降到七楼、六楼、五楼……终于停在了一楼大厅。慢慢地,电梯门开了。幸男早已等得不耐烦,正要冲进去,可是突然吓了一跳,急忙把身子缩了回来。本以为空无一人的电梯里竟然还有乘客。
那是个女人。她戴着样式夸张的黑白相间的帽子,帽檐很大,苗条的身躯穿着同样款式的连衣裙,样貌上看起来已是半老徐娘。黑色的墨镜很大,遮住了半边脸。这个人浓妆艳抹,鲜红的口红让人不寒而栗。
从身材来看也算是美人,可即便如此,没有人愿意在深夜里突然碰上这样的人。
那女人好像遇到了车祸一样,动作僵硬地从电梯出来,拖着脚步笔直地朝大厅正面玄关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
幸男回头看着那个奇怪的女人,直到电梯门要关上时,他才慌慌张张跑到电梯里。
门一关,他突然打了个喷嚏。电梯里留有浓烈的香水气味,这对于初春时节一直被花粉症所困扰的幸男那敏感的鼻粘膜来说无疑是一种刺激。
电梯到达他家所在的九楼以前,幸男止不住一个劲儿地打着喷嚏。
同一天,早上5点。天空刚刚泛白,在轻井泽的别墅地带,有一片白桦林,林子的右侧,一对恩爱的老夫妻在享受着他们的晨练慢跑。
曾在一家大型洋酒制造公司担任要职的赤井昭三,刚一退休,就把在千駄谷的家业交给了长男夫妇,自己和妻子两个人决定在轻井泽的别墅安度晚年。他们搬到这边的别墅已经有两年了。
要是遇上像这样的好天气,夫妇二人就早起,快乐地晨练慢跑,虽说是“快乐”,那也并非出于赤井本心,而是迫于妻子的强制。这样的晨练已经持续大约一年了。
昭三稍稍放慢速度,等着妻子追上来。
即便不回头看,他也知道隔着二三十米,妻子晃着那身令人吃惊的赘肉正在吃力地跑着。那身材,与其如此摇摇晃晃地跑,还不如跌倒后滚来得快。
昭三一边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一边若无其事地往前面白桦林的方向看,看着看着,他暗自觉得很奇怪。
林子里有个人影?
四周微暗,轻雾弥漫,可是明显看得见有个女人的身影在树林间穿梭。黑白相间的大帽檐帽子,配着同色调的连衣裙,不像是住在周围的人晨练散步的打扮。那女人好像是腿受了伤,拖着脚步向前走着。
这个时间,这样的地点,一个女人在漫步。
昭三觉得好像是看到了亡灵一样,不禁寒毛倒立。
“喂,快看!有个女人在那边。”
昭三对着刚刚追赶上来,气喘吁吁的妻子说。
“啊呀,真的!这么早来散步,是住在这边的人吗?”
妻子像棕熊一样喘着粗气,顺着丈夫指的方向看去。
“不会吧。刚才我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陌生的白色轿车。可能是那辆车上下来的人吧。也许是车子出故障了。”
“嗯,说不定。”
夫妇俩这样聊着的时候,那个可疑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同一天,下午2点。
楠本惠下了出租车,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和久龙一的别墅。这个别墅在白桦林对面。
惠今年春天刚刚大学毕业,而和久是她的未婚夫。去年秋天,和久获得了大众文学奖,如今已经是人气、实力俱佳的推理小说作家。他去年夏天买了轻井泽的别墅,为了专注于新作的撰写,一周前在这里暂住下来。
人生真是难以琢磨啊。
惠边走边想。
她本打算大学毕业之后找个有前途的工作,当一个干练的职业女性。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大约半个月以后,她就要和意外邂逅的这个比她大十五岁的人气作家结婚,成为一个专职家庭主妇了。
到达别墅后,惠充满期待地按下白色大门旁边的门铃。屋内传来门铃的响声。惠有点小鹿乱撞。也没事先打电话,会不会不太好啊。打扰他的工作他会不会给我脸色看啊。一会儿这么想,一会儿又打消了顾虑,她心神不定地等着,却始终没有人出来开门。别墅令人意外地陷入一片沉寂。
据说和久是所谓的夜间工作者,将近拂晓时分才结束工作。工作后睡觉,过了中午才起床。即便如此,现在都两点多了,也该起床了。
惠又按了一次门铃,还是没有回应。她试着摇了摇门把手,门是锁着的。他出去了?惠有点不安,继续按门铃。
和久的爱车停在玄关前。即便出门,也似乎不会走远。要不是还在睡觉,就是出去散步了吧。
惠这么想着,转到了别墅后面。
客厅玻璃窗的帘子已经拉开。这么说来,和久肯定已经起床了。
惠往客厅里看,不禁吃了一惊。一个不认识的人坐在沙发上。是个女的。她身着肥大的连衣裙,面朝窗户一动不动地坐着。
那是谁啊?
未婚夫的别墅里有个女访客,惠的内心有点波动。
她用手推了推玻璃窗,窗户也锁着,打不开,于是对着坐在客厅里的那个女人打手势让她开窗,可是那个女人纹丝不动。
那个女人没看到吗?
惠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用拳头叩着窗户喊道:“打开啊。”可是那个女人还是坐在那里。
简直像个模特人偶一样。
奇怪啊……
惠凝神观察。那个女人连衣裙的胸口处好像被撕破了,染得又黑又红的一片。好像是撒上了番茄酱一样……
惠的心脏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与刚才那种激动的情绪截然不同,她现在连膝盖都开始发抖了。
难道……
惠往周围看了看,找了块石头把玻璃窗打破。即便发出如此巨响,那个戴着帽子和墨镜的女人依旧一动不动。
打开窗户,惠急忙爬进屋子。客厅有十二块榻榻米那么大,木质地板反射出五月份眩目的阳光。
擦得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洒落着如同油漆一样的黑红色印记。惠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这个戴着黑色墨镜的女人化着很厚的妆。涂着浓艳口红的嘴唇微微上扬,仿佛在笑。从连衣裙肥大的领子露出来的咽喉处,有黑红色的手印,那手印简直像是掐在她脖子上一样。右肩到胸部的衣服被撕破了,衣服上也有黑红色的手印。
这个女人原来不是人偶啊。
惠吓得尖叫着后退了好几步。女人的脚边有一个从桌上水果盘滚落的橙子,还有一把沾满血迹的水果刀。
可是,虽然衣服破了,女人的身上看不到被刺伤的痕迹。衣服上沾满的血(惠已经不再怀疑那是血还是番茄酱了)显然不是这个女人流的。
惠觉得摇摇晃晃,差点晕倒。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她大脑一片空白。
和久先生在哪?
她突然开始大声地喊和久的名字。没有回应,房子里静悄悄。惠低下头,看到地板上的积血似乎被拖鞋踩过。有两行染血的脚印,都是往走廊的方向断断续续地延伸。好像是一方被另一方追赶着。
惠踉跄地沿着红色的脚印走。足迹和血滴从客厅一直延续到走廊,在走廊右手边的厕所门前消失了。
象牙色的厕所门上也有血手印。从大小来看像是男人的手印。黄铜的把手上也沾着血迹。
惠发疯似的靠在门上大声喊未婚夫的名字,边用拳头使劲叩门,边拼命抓着把手想要打开。可是门仍然没有开。从里面上了锁的门毫无生气地沉默着。
惠的头脑依旧很混乱,她离开厕所前,朝玄关跑去。玄关摆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可能是刚才那个女人脱下来的。惠光着脚冲下玄关,打开门跑了出去。
她跑到厕所的小窗下,踩在旁边一个啤酒箱上往厕所里窥视。窗外装有铁制防护栏,窗半开着。
有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倒在地上,双手抱住坐便器。是和久。喊他的名字他连动都不动。显然,和久已经死了。右手沾满鲜血,伸出的食指好象指示着什么一样。
惠稍微扭头朝那个方向看,米色墙上,明显的,像是用血写出的七个黑色的片假名不整齐地排列着:イケルシカバネ【译者注:活着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