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师大中文系，有一栋独立的“│＿＿＿｜”形的四层灰楼，坐北向南，还是五十年代苏联老大哥帮助建造的，风格大方，经久耐用。中间是教室，一侧是中文系老师办公处，另一侧是图书阅览室和一个内部电影放映室。院落北边是不算大的小花园，种着随季节的花草和雪松，让人赏心悦目。靠西边是一个不小的山包，上边绿树成荫，遮天蔽日，小径通幽，几处台阶及河卵石路面点缀相映成画。这里是学生的晨读的地方，也是偶尔三三两两的男女学生们幽会的去处。总之这是一个读书的最佳地方也是师大少数几个系独占的一块宝地之一。因为这个系解放前就出过有名气的文学大师，解放后也出过几个作家和文化名人，是全校文化思想的资源地和核心区。整个学院占地一千余亩，全校郁郁葱葱林荫覆盖，各类设施齐备，中国老祖宗把教育和文化看得很高舍得本钱。
庆生一头扎进书海，在文学的大海里遨游。他要把时间追回来，要把一天当作两天掰，尽可能的争分夺秒。一米七几的人，体重却只110斤，人瘦下去一截。只是精神闪烁，眼睛里露出着渴求和无畏的光。
从希腊神话里的卡俄斯，该亚到宙斯；从阿芙罗蒂特，雅典娜到战神阿瑞斯；从《旧约》《新约》到托罗斯神殿；从《荷马史诗》到但丁《神曲》；从罗马斗兽场到圣彼得大教堂……庆生沉浸于古希腊罗马文学的海洋。他把中国神话与希腊神话做了精细的对比，发现西方人具有大海般汹涌滂沱的性格而中国人具有高山般沉稳神秘的气质。所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应是中国人的观念。中国神话中的山海经，大禹治水，后羿射日，女娲造人，精卫填海，共工撞不周山等等，这些神话传说似乎缺乏系统性。中西方文化各有特色，西方文明也许并不亚于东方文明。
庆生对中国文学的了解，得益于小舅云峰给他的许多本连环画小人书，虽是浮光掠影但也了解一个大概，加上文革中对那段革命英雄主义文学的学习和对中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的喜爱他是有文学基础的，需要更多补充中国古典文学和十九世纪以来的现代文学修养。他间歇性地选读了《中国文学概论》《西方文学概论》《史记》，选读了巴金、曹禺、矛盾，沈从文乃至鲁迅等一批文学家的作品。庆生感到内心充实了，才体会到自己是要从文学的流走向源，然后从源到流再归大海，这个世界文学海洋真是深奥莫测。
他从作品入手，研究了这些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作家的写作特色，尤其对外国作家歌德、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托翁、雨果、司汤达乃至美国的马格丽特，哥伦比亚的马尔克斯等，无不充满神往。他反复地阅读了《悲惨世界》、《红与黑》，为芳汀和柯赛特悲惨命运流泪，为索黑尔?于连叫不平。这才对东西方文学史和文艺理论有了一些粗略的感受。他要走在时间前面，决心用两年的时间完成四年本科学习的课程。
庆生透过文学这个窗口，逐步地对中外历史发展的过程和曲折才有了一些理解，原来文学就是社会发展历史阶段的产物。历史老人走到哪里，哪里便会有文学跟随，便会有一支神秘的大军，一支不拿枪的军队。它们或者为历史的前行呐喊与鼓噪，或者沉溺于那些古老而珍贵的情怀不愿舍弃。总之它们的后面都有一群人顶礼膜拜，都想在这个殿堂里找到一席位置。从这时起，庆生就想着这一代代人的命运和悲欢，产生着一个朦胧的文学梦。
寒来暑往。几个假期里，庆生每逢节假必回，带给母亲和妻子以温暖，带回最新的时政动态。看着母亲的焦虑和妻子的辛苦，他高兴地说：右派和地富反坏开始摘帽，我们伸直腰板的日子不会很远了！他抓紧一切时间帮助家里干农活，与秀琴一起忙碌一起抱着儿子上街。晚上，在仍然不很明亮的电灯下苦苦读书，以至于与妻子温柔和谈话少了。秀琴隐约地感到庆生有些变了。究竟变在哪里，她也没搞清楚。但仍是每天给庆生吃一个鸡蛋，以补补他的确很瘦的身子。
冬季里，一个令庆生心灵震憾并撼动一家人的好消息传来：远在西部高原的西海州委关于改正父亲贺文雍错划右派分子并予平反昭雪的文件发到了公社，并由公社送来了家里。
全家人彻夜未眠，流泪加拥抱，把不满四岁的小儿子看得跟着哭笑。这个春节是最幸福的节日，一家人去周南县城的照相馆拍下一张三代合影照，这是贺庆生自七一年冬天回村以来的第二张家庭照片，第一张是跟秀琴的黑白结婚照。
正月末，母亲背着几十斤大米，带着儿子准备好的十余斤粮票和三十元钱，踏上了冰天雪地高原首府西宁，踏上了那快二十多年不敢想往的心酸之地。因为，西海方面也来了通知，拟收回她的公职和家人户口，而且更幸运的是在二十年后的高原首府，见到了年逾古稀离休在家的当年的柴格木工委书记弓耕。极尽亲热的长聊，颇为内疚的叹息。末了，弓书记亲笔写给西海州委组织部一纸信函说：“赵凌芬是位好同志，在反右运动中受丈夫株连遣送回原籍应予纠正，建议恢复工作。”
这一天是一九七九年的二月二十八日。
一个月后，凌芬恢复了公职，兼于原单位撤销和本人教书履历，安排在西海州第二中学教书。凌芬重新站上了讲台，本来就笔挺的腰身更直，脸上放射出年轻时代的光芒。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猛一看只不过四十刚过，那个远去的知识女人模样慢慢复活了过来。
38.由于秀琴牵线，云峰大儿子国兴跟秀琴的女友惠萍结婚，也是成就了一对美满夫妻。国兴憨厚老沉性格柔让，语言不多，但办事认真。惠萍亦性格和顺，内秀外惠。俩人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定终身。本应是一段美好姻缘，但在几年以后，两个相同性格的夫妻却出现许多的格格不入。
惠萍嫁到县城的云峰家做儿媳，一是等于进了县城，这点在当时是多少姑娘都挤破脑袋的。二是国兴人老实待她好。总之都很满意。后来惠萍做了村妇委会主任，在外接触人多了，虽然干部很小，但是县城里的村子，偶尔也还能见上一些乡镇乃至县上的领导。有一次县上妇联在村里开了一个座谈会，惠萍发言还引起妇联主任的好感，又有一次县农业局搞一个调研，又开座谈会，惠萍较为出众的容颜和发言也让局长注目，后来就留了电话号码，告诉她有事可以直接去找。几年以后因城市改造，云峰家房子又一次被迁到城郊，但全家却转为商品粮户口，惠萍就转为了街道办妇委主任，兼街道幼儿园园长。
改革开放的春风，恰似吹开了桃李芬芳，百花争艳，枯木逢春的春天。街上人们的衣着开始五光十色起来，商铺也如雨后春笋般开张。惠萍家不远一条街上，大约隔五十米一百米，就开一家南方美容店洗脚房，一个粉红色半K小屋，几位美丽迷人的短裙小姐在门口笑眯眯地招徕顾客，一些年轻人或是好色的官员见了都砰然心动。一个店面招牌上写“周南县长春药店”，让人们迷惑和传为笑谈。有的说那是县长开的要不为啥叫“县长春药店”？老者一些的人说：胡说，那叫县里开了个“长春药店”，前面是县名后面是店名，现代年轻人不懂一字多音不懂断句，瞎胡闹！也的确有不少干部群众说，现在都忙着挣钱，这么多洗脚房发廊就跟国外红灯区差不多了，也不见有人管管！
好景不长，一年不到，公安的扫黄行动开始了，一大批的发廊洗脚房关闭了，一条街上的西施美女一夜之间消失贻尽，一些人叫好，一些人叹息，也有的官员说：这是关系到改革开放的大事，环境这么差，谁还敢来这里发展？但事实的确是，村子里一些做过歌舞厅招待的，做过发廊小姐的，很快家里发展起来，盖起了两层小楼。人们有些揶揄地把小姐称为“油妹”，乃至到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商场营业员服务员们都不愿被人称为“小姐”，轻则瞪眼重则骂你。
惠萍被这样的香风刮得晕头转向了，就特别地注意起打扮梳理，一天照镜子不下十次，国兴就看了些不习惯，媳妇晚上回来晚了，国兴就盘问半天，一见媳妇嘴里吱唔，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儿子已经八九岁了，经常见到爸爸妈妈吵架，只好抹眼泪哭泣，国兴一见恨不能上去给惠萍一个耳光但咬咬牙忍了。惠萍却逐渐地心野起来，果然有一天去了农业局长办公室，一直到晚上八点才回来，尔后又一次竟然晚上十一点才回家，俩口子打了一架，半个月里不说话，当然，惠萍总是会有很多理由搪塞的。
“女人会撒谎，连测谎仪都失灵的”，后来国兴这样说。
云峰二子国强，高中毕业后当兵四年，复员回家，因已转户政府安排在县玻璃厂工作，但说是安排，却一年上不了班，要上班还得去给厂长送礼走门子才能等着排队进厂。一怒之下，国强去民政局领了三万元安置费，就拉起一辆毛驴车，从事专门运输买卖，一年下来，也能挣上三五万元，觉得比干厂里工人更神气。几年后家里房子也翻修成了小楼房，积累起了十来万元的家底，也还是那个注意到嫂子惠萍的县妇联主任丁主任，竟把自己仍在农村的亲妹子丁楠嫁给了国强。小两口奋力拼打，全家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云峰在九十年代初去世后，留下了一生跟着他颠沛流离，受尽了委屈，差点被他离婚的结发妻子蒋文英，却让儿女们倍加孝敬，活了个越来越精神，越来越长寿。
39.表哥界生在二十岁那年被招了工，一直在鑫西钢铁厂，从铁矿选厂到炼钢车间，从一个班组长一直干到车间主任，厂调度科科长，把一辈子甩给了钢厂，一辈子为祖国的钢铁事业奋斗奉献。他是有功于厂有劳于家，有苦于国的，但一生中真正的快乐还的确不多。
界生二十七八时才结婚，妻子也是一个厂的工人，她姓上官，单名一个妤字。从起名上看出父母亲为给女儿起名也是费了心的，也是有文化的人。界生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学习刻苦认真，一手字写得流畅。学习冶炼技术一看就懂一学就会，来厂三年就当了班长，五年当上了年轻的车间主任。
在一次铁矿全体大会上，界生在会上发言引起了上官妤关注和好感，尔后几次的有意接触中，更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感觉：脸红、心跳。而界生却是有意无意地躲闪，总是避免正面深入，这就加剧了姑娘的好奇和追寻。
后来她知道了界生的身世，也知道了界生母亲和妹妹小慧，一种同情感便被怜悯所加深。上官妤是由于父亲的父亲曾经做过七品县令被贬死后便家道中落，到了父母一辈仅是个邮局职工，但算是工人阶级。那时钢铁企业还是响当当的，知青以能当上工人阶级为自豪，父母也就让她继承父业，到了钢铁厂坐办公室当保管，后来，做了档案管理员。
终于在一个春天里，界生和上官妤在野花盛开的山褶皱里，各自畅开了心扉。界生并非不喜欢上官妤，上官妤也不是看不上界生，而是缺少了一个媒介，缺少了一些深入了解的场合和机会。这天是周末，两个人相约来到离厂大约三公里的山凹里，从学校谈到了同学和读书，从家庭谈到父母和兄妹，越谈越觉得有那么多相似之处，越谈越觉得心里有了些冲动。界生这人，平日里说话好像不急不慌，但一旦内心确定了，却是挺勇敢的。
眼看着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时，界生内心已定，他看中这个上官了，就伸出手说：
“让我们在太阳落山前结束今天吧！”
上官伸出手：
“好，让我们在明天太阳升起前记住今天！”
四目相撞，拉着的手好像不想松开，界生好像用了点力，上官就一下子钻入了界生的怀抱。
先是短暂的停留，两颗心都在预热，接下来，两个嘴唇慢慢寻找，终于咬在了一起。
这是一九七八年春天的事。
再过一年，中国的大地上就响起春雷，中国一位同毛泽东一样伟大的老人邓小平，终于将国门打开，吹响了改革开放的号角。若大的一个中国，一旦惊醒起来，就变成了一幅洪流滚滚巨澜惊天的现世图。
40.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叶，中国恰如一位大病初愈的巨人，步履蹒跚，目光迷离，思维恍惚，四肢欠灵。但毕竟病根已除，身体逐渐地协调灵活起来，目标日愈清晰，步伐开始坚定，眼光日逾凝重和深远起来。
从农村开始的土地承包责任制，冲却了几十年的公社化、大集体，忽然间产生出了巨大的生产力，农村粮食生产迅猛回升，人们开始不再为吃不饱饭担忧。公社改为了乡镇，大集体劳动变成了一家一户的单独耕作，农民开始成了庆家的主人，干部不再催种催收。农村开始把剩余的粮食给城里人送去，或者在集市上公开出售。农村改革的成果被运用到了城市，工业企业也开始了第一轮的改革：承包制。一批最初的法人和老板开始诞生了出来。中国大地上正在发生着悄悄的巨大变化。
云峰大儿子国兴与惠萍婚后本是很幸福的，但自从惠萍当上妇联主任心野了之后，两口子就开始有了心结，肚子里长出些疙瘩。三天两后晌总爱吵架斗嘴，甚至动肝火打了人。国兴明明看出惠萍一天光打扮就花一个小时，就看着不对劲，也就曾偷偷跟踪过，但总是无功而返。县城人多，看住这头跑了那头，况且你抓不到现场又能把人咋样呢？
国兴气不过，吃饭时甩碗甩碟子，骂起了难听话：
“日他妈，我吃软饭还咯牙！滚你妈的蛋！”
惠萍知是骂她，气也不打一处来，马上针尖对麦芒：
“要骂你就骂清楚些，别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
“人家说了，有本事的搞大别人的肚子，没本事的搞大自己的肚子。”惠萍悠着劲还说，“你气的肚子胀大了顶个球用！”
国兴顺手就是一巴掌掴到了惠萍下巴上，女人就扑上前来撕扯，俩口子厮打起来，上小学的儿子吓得哭了起来。幸好国兴母亲闻讯赶过来，一顿臭骂，国兴两口子这才收手。一顿饭没吃成，一家人不欢而散。
惠萍于是回了娘家。国兴在家，又是照顾家务，又是儿子上学吃饭，一下子乱成一团。母亲说你这没根没据的事能把人家咋呐？况且媳妇也算听说听教，顾着这家，你还嫌咋？爱打扮是女人天性，又不是农村女人家，算个城里人，又是管女人的干部，你不让人家打扮能行吗？一串子的开导分析，眼下家里的乱象，也让国兴难以应付，在母亲面前，国兴低下头不说话了。
过了几天，国兴去乡下把惠萍接了回来。从此，也就懒得再去跟踪监督，也就控制了甩碟子骂娘。惠萍呢，倒也更加注意起来。
表面上的相安无事，掩盖了这个时代家庭中最普遍的现象：――偷情。
国兴母亲蒋文英后来给儿子说：
“世事变了，我们那个时候是你爸在外花心，这个时候是你媳妇在外花心。反过来了。”“这个世道啊，男人女人的事，谁也说不清呦！……”
同一个时候，赶毛驴车的老三国强却逐年发达起来。不爱了那个民政局安排的玻璃厂工人身份，靠毛驴车专业运输，修起来小楼房，娶了县妇联主席的亲妹子丁楠，但是国强没有感到满意。国强在北京当过几年兵，见识过一点大风景和场面，这点成功，还不足以遮住前面的视野。又生下了一儿一女，也必须得创造更多财富才能养儿育女和维持家里开销。更要紧的是，毛驴车已被发展起来的拖拉机运输、汽车运输所取代，如果不改变生产方式，就会被社会生活淘汰。
夜里，两口子商量起来，国强主张把家底盘空买一辆卡车仍然运送沙石楼板，老婆说搞了十来年，太辛苦太累，危险性也大，主张买个汽车跑的，一年下来也能挣个三五万元，国强说那还不够养娃儿。想来想去没个好注意。睡了一觉，天快亮的时候，突然国强闪过一个大胆念头：家底做本，抵押贷款，不干算球，要干大干！贷款二三百万，大哥就是泥水匠，再拉几个哥们，请几个设计人员，凑钱办起个乡镇建筑公司，现在农民肚子饱了都在翻盖新房屋，应该是个好市场啊！老婆丁楠想了想，高兴地拍国强一掌说：
“好！咱农民也要想大点！贷款问题，找农信社我姐可以帮忙！”又说：
“我们豁出去，也来个摸着石头过河！”
俩口子遂达成了一致意见，精神一下子来了，国强搂着媳妇，搞了一次黎明前的突击。天亮了，俩口子才又沉沉睡去。
一个时代的转折，总会搅动起久已成规的社会秩序和观念，让人们一时迷糊起来。春风吹拂了神州，鑫州市的大街上，红黄白绿青蓝紫杂色斑驳，再也没有了文革时色彩的单调和枯燥，就连周南县城里，昔日昏黄的路灯被替换成了带玻璃罩的圆疙瘩灯，尤其姑娘们夏天的连衣裙和冬天的喇叭裤率先扰乱着视野，让人们感到了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竟是那么鲜明。久不见的老人脸上爬着的皱纹竟然舒展，久不见了的孩子忽地变成了大人。农村人的面色开始红润，并向城里人送去大米白面，城市里开始了下水道的拆迁改造，道路在加宽，楼房开始增多。一批批的农村人开始涌向城市……
南来北往的列车上，人挨人挤，水泄不通。接轨处的通道，座位的下面，满是半躺着和躺着的人，一列巨大的火车开始负重启程。
中国的大作家王蒙在火车上写道：
“咣嘡一声，春天到来了！”
41.秦岚接到母亲凌芬的信时正在云南顺风顺水如沐春风。
留校任教一晃四年。助教的工作一路凯歌，三年后就已经正式上了讲台，如今已是师大英语系讲师了。年轻、漂亮、工作顺利，秦岚踌躇满志，在书海中深入，在学生窝里浅出，外语功底明显厚实，也在一大批学生心目中成为了偶像。
留校后的第二年里，父亲秦光明终于还是思女心切，成行了一次短短三天的探女旅行。当然路费是女儿出的。这次探视，秦光明忽然从女儿身上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他发现女儿除过比多年前的清新漂亮更多了一些丰满外，他还敏锐地感到女儿那清沏的眸子看人时的一种穿透光芒，秦光明甚至还产生些微的寒冷，他开始害怕起跟女儿的目光对视，那怕是很短的对视。他在女儿卧室里低着头不敢乱看。女儿领他去一次昆明湖公园他仍然低头弓腰，嘴里却说着好，好，别耽误着女儿的时间，说见了面就足够了。他害怕女儿提起凌芬，提起庆生，所以也绝口不谈过去的岁月，只说这几年日子好过些了，就是想着女儿。其实，秦岚对家中情况大体知了，许多情况是在跟凌芬的通信中知道的，也知道了哥哥庆生考上中文系的事。在庆生上学时，秦岚已经毕业工作了，几年中，差不多每年都要给庆生寄几十元钱去，但庆生却总是千方百计地给她退回或者转寄给她父亲秦光明，后来秦岚也就不寄钱了，但内心却对庆生的硬气充满敬佩。特别是后来庆生临近毕业时，秦岚给庆生写了一封信，坚定地鼓励和支持庆生走向高原。
在那封信里秦岚调皮地用英语写道：
“我在高原，你在高原；不在高原崛起，就在高原灭亡！”
秦岚竟然那么深挚地相信着后母凌芬，而对生父秦光明抱有怨愤；那么真情地用心祝福着非亲生哥哥庆生，常常压抑着一种奇妙的感情，却老有一种情无所动的感觉。她疯狂地投入于书海和课堂，而无暇顾及那么多的惊羡、轻柔乃至于阴暗的目光。
一些资深的教授说：
“学问会毁了她”。
但更多的男教师们则说：
“一位有生理缺陷的美女教师。白活了！”
送走了父亲，秦岚把这些写信告诉了此时也在另一个高原上的母亲凌芬，她更期待的是能与后母日后相聚，那时，她将毫无保留地向母亲诉说她内心的渴望和梦想。
但这个愿望，却是若干年后在母亲的灵柩边也没有实现。
也就是在庆生决定走向高原的第二个春天，昆明以她的惊艳和美丽迎接着全省第一届招商引资预热会议。一批来自欧美的专家学者和世界知名企业的少数老总，被云贵高原的奇丽召唤，要一睹如画春城风采，亲眼见识一下滇池，感受一下千年古城丽江，神奇的高原石林；当然也是要打探一下中国改革开放后的新的景象，试探一下中国对外开放的勇气和信心。一下子，外语人才成为了香饽饽，省外办从高校中搜罗一批外语教师充当临时翻译，秦岚被一眼看中。在嗣后的一周工作中，秦岚以高度的责任心和较为快捷而准确口语翻译，为改革开放和招徕客商搭桥引线。秦岚的大方和一丝不苟的勇气，引起外籍的不少学者客人佳评；她的朴素的仪表和恰到好处的妩媚和静翘，竟然让几位老外神情失常。香港虹天集团公司老总褚迪先生介绍完公司业绩时突然语塞，紧急转向秦岚用英语问：“小姐，我讲到哪里了？”秦岚皓齿微露，非常认真的提醒：
“先生，您已经差不多介绍结束了。”
省外办郓主任内心激动，感到自己不仅为招商办好了服务，而且还发现了几位优秀人才。一周后他给师大校长说要调秦岚到外办任职，他给校长半开玩笑说：
“送我一个二乔吧，我将奉还给你一个世界！”
省上是大拇指，校长终于还是忍痛割爱。
不久，秦岚就到了省外办。
一扇天窗，在秦岚的视野中缓缓打开。
她突然发现，或许她将要展开翅膀在高天飞行时，身边竟没有一只鸟儿相伴，她越飞越高，彩虹已被踩在脚下，可她却越来越感到了寒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