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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

姬亚琪站在南京繁华的闹市街头演讲。王知书和几名学生向围观市民分发传单。姬亚琪声音响亮:“同胞们,抗战八年,我们浴血奋战,终于赶走了日本侵略者!我们巫待重建家园,休养生息,可国民党蒋介石却撕毁了双十协定,冒天下之大不题,要重开内战,让我们的家园再起战火,让我们的人民再受苦难,我们绝不答应!”

王知书在台下带着众人振臂高呼:“要民主,不要专制独裁!要和平,不要战争!”

警铃骤然响起。宋胜带着几个军警扑向姬亚琪。人群如炸锅一般。姬亚琪跳下讲台。王知书上前护住姬亚琪:“快跑!”一军警扬起警棍,猛击王知书头部。王知书额上鲜血迸流,昏倒在地。宋胜和另一个黑衣汉子纵身上前按住姬亚琪。

姬亚琪挣扎着斥骂:“狗特务!放开我!”宋胜抓住姬亚琪的双臂往后一拧。另一便衣掏出手铐铐上了姬亚琪的手腕。姬亚琪痛得额头冒汗,咧着嘴直吸凉气。宋胜和便衣拖着姬亚琪来到囚车旁。姬亚琪高呼:“打倒独裁者!打倒蒋……”宋胜把一团布塞进姬亚琪嘴里,两人一齐发力,把姬亚琪扔进囚车。

囚车呼啸着开进军统看守所。宋胜和宪兵们把姬亚琪关进了黑黑的监所里。杀气腾腾的宪兵在门口来回巡视。姬亚琪趴在铁栅栏上向外高喊:“你们这帮强盗,臭特务,快放我回去!”宪兵用警棍猛击栅栏:“找打呀?”

姬亚琪无所畏惧,狠狠地瞪着宪兵。她见喊叫没有丝毫作用,于是干脆靠墙盘腿坐了下来,闭上双眼,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这时,铁门忽然哗啦啦响了。姬亚琪惊醒,睁开眼有些惊慌地看着走进来的宪兵。宪兵踢了她一脚,骂道:“妈的,腿都伸进鬼门关了,还能睡得着,真是不知死活的傻娘们儿!起来,跟我走!”姬亚琪站起身来,迟迟疑疑地向外移动。宪兵不耐烦地呵斥:“快点,少他妈磨蹭,好酒好肉的大宴等着你呢!”说着猛地撩她一把。姬亚琪踉跄着走出铁门。

军统审讯室里光线昏暗,气氛阴森。室内摆着老虎凳、电击椅、铁炉、皮鞭和锤子等刑具。宋胜坐在审讯台后,满脸肃杀之气,盯着姬亚琪,眼露凶光。姬亚琪抬眼四顾,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宋胜沉声问:“叫什么名字?”姬亚琪翻眼看看宋胜,咬着嘴唇没吭声。宋胜摇头晃脑,“你不说我也知道,告诉你吧,你的情况我统统掌握,就看你老实不老实了!”姬亚琪扫了宋胜一眼,满脸不屑地轻轻哼了一声。宋胜一拍桌子:“你真想自讨苦吃?”说着对宪兵一挥手。宪兵手持通红的烙铁逼向姬亚琪。

姬亚琪面露惊恐之色,连连后退。宋胜说:“只要你老实说出指使你的人,我可以免去你的皮肉之苦。”

姬亚琪猛地停住后退的脚步,尖着嗓门吼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战争贩子!打吧!杀吧!我不会屈服!”

宋胜一拍桌子,厉声说:“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用刑!”宪兵老鹰抓小鸡似的擒住姬亚琪,把烙铁按向她的胸口。姬亚琪倒吸一口凉气,咬紧牙关,闭上眼睛。通红的烙铁迸着火星,已将姬亚琪胸前的衣襟烧起一股焦烟。

“慢着!”人随话到,林双木从门外一步跨进。宪兵收回烙铁。姬亚琪睁开眼,惊诧地看着林双木。林双木走到姬亚琪面前,口气柔缓地说,“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听说抓了个女共党,原来是你。看来咱们果真是有缘分啊!”姬亚琪疑疑惑惑地看着林双木。林双木掏出手绢递给姬亚琪,“擦擦脸上的汗吧!”姬亚琪愣了一下,不敢去接手绢。林双木举手为姬亚琪擦拭,然后说,“你可以走了!”姬亚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双木抖抖手绢,轻轻掖进兜里,语调平静:“我不相信你会是共党,因为你的家庭是共党革命的对象,你只是寻求刺激,跟着起起哄而已,咱们才是一家人嘛,小妹妹,你说是不是呀?”

姬亚琪神情茫然,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

林双木敲敲太阳穴:“别忘了我在徐州时跟你说的话,多动动这儿!希望以后咱们还能见面,像真正的朋友见面!再见。”

2

司令部院内形势紧张,千钧一发。乔团长紧紧握着手雷,摆出随时都要扔出的架势。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开处,刘芳走了进来。门槛高,她平抬起小腿,故意亮了亮修长的小腿,这才款款跨进来。她妩媚俏丽,似乎还带着点凄然的容颜,让一帮赳赳武夫顿时挫了锋芒。乔团长把手雷又放回到弹药箱上。军官们情不自禁地把目光移向刘芳。刘芳缓步走向庭中的马淮安,温柔地说:“司令,我来了。”

人丛中的郑建青目不转睛地看着刘芳,脸上阴晴不定,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不由自主地欲向前跨步。尹良田面无表情,用两个指头夹住郑建青的后襟。马淮安正欲起身迎接刘芳。刘芳眼波流转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娇滴滴地对马淮安说:“司令是在忙公事吧?我就不打扰了。一路风尘,我去稍事梳洗,再来和司令叙话。”说罢塞给马淮安一张硬纸片,然后扭身走开。

马淮安对满院的军官一挥手:“走吧,大厅议事,这破事不好好商量商量还真难收场!”

众人都进了大厅。马淮安坐在首席,往椅子上一靠,展开手掌,眯缝眼睛细看。原来他的手掌中是一张刘芳的剧照。马淮安的手往大腿上一拍:“说吧!各人聊个三五分钟,想不通的,问!想得通的,滚!”

郭家芳先起身发问:“司令,遣散费能有多少?”

马淮安扳着手指头:“刨去空额,算上伤兵,这次实足只要遣散一万人。按两万五千人上报,哄哄国防部那帮二百五。多出来的遣散费,打烧酒、买猪头肉,吃个三年五载,吃不亏空!”

吴克峰提醒说:“司令,我看国防部肯定得给打个五五折,底下的空额,他们不是不清楚。闹不好,国防部还要让各部队自己解决遣散费用。万一他们连铜板都扣下了,那保留的人越多,越养不活。总之,烫手山芋,他们不会留给自己。这次缩编,恐怕麻烦小不了。”

马淮安脸上顿时升起了阴云。李宝善说:“再怎么着也不能闹事,给司令添堵。谁敢动家伙,我灭了他!”

吴克峰瞥了李宝善一眼:“你这是什么话,添油加火不是?都是自家弟兄,不要动不动就打呀杀的!再闹也不能开杀戒,底下人手里有枪,真是上了火,这出戏,就扯不上幕了!”

马淮安道:“逊之,还是你他妈知道国防部那帮人,我想简单了。蒋秃驴!”说着一拍自己的脑门,因为额头出汗,刘芳那张剧照被拍得粘在了脑门上。马淮安不知,众人哑然失笑。

吴克峰附在马淮安耳边:“司令,散会后,我有事相告。”

郑建青坐在末首的位置,尹良田坐在他身边。郑建青扯扯尹良田的衣角小声说:“这一缩编,就更没有我的猴牵了!”

尹良田冷冷说:“急什么?我不是给你办法了么?”

郑建青轻声自语:“现在,也只有那个办法了。”

刘芳已梳洗完毕,容光焕发地站在廊下,和等待吴克峰的程小鹏谈笑着什么。马淮安看看门外:“堂下快活,堂上受罪。散了!”

众人交头接耳,陆陆续续走下厅堂,马淮安急切地凑近吴克峰。吴克峰附在马淮安耳边:“总座,依我看,不如顺便也把您给遣散楼。”

马淮安一愣:“那谁来当司令?”

“司令当然还是您当啊,钱,可也是您收着。”

“怎么说?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

咱们手里,已经有了白云寺的武器,还要再添上郑建青送来的,部队却正好缩编,那要这么多枪干吗?卖它一多半,拿一小半钱用来遣散部队,大头您拿。这样既平了众怒,稳稳当当执行了遣散,还能蒙国防部褒奖,又……

马淮安恍然省悟,“逊之,你前世姓马。”

吴克峰问:“怎讲?”

马淮安伸长脖子,凝视着吴克峰:“你怎么那么像我打小失散的兄弟呢?句句都说到我心眼子里头!就这么办!”

正说着,刘芳缓缓走了过来,伸手揭下马淮安头上的剧照,看也不看,弹向廊外,忽闪着长长的眼睫问:“什么人值得司令这么挂念?”

马淮安眯起眼:“偏偏就有那么个人,让我坐卧不宁呢!”说着拉过刘芳的手,对吴克峰说道,“逊之,咱俩的一点小事,可先别说出去。”

吴克峰笑笑:“我知道。司令早点休息!”

马淮安正欲和刘芳亲热亲热,李宝善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马淮安不耐烦地说:“有事明天再谈,我要向刘芳小姐请教请教唱戏的功夫!”

刘芳连忙站起身:“司令,公事要紧,以后有的是时间。”说着转身出去了。

马淮安无奈地对李宝善一摆手:“说吧,说吧,又有什么破事?”

李宝善凑近马淮安,咬着耳朵说:“司令,事情进展顺利,买主是……”

马淮安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告诉我买主是谁,强盗,土匪,哪怕是魔鬼,只要给钱,我老马就跟他交易!”这时门外传来吵嚷声。马淮安站起身说,“怎么回事?走,出去看看。”

院门外停着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大卡车。姬少康从吉普车里下来,径直跨进院门。马淮安和李宝善站在厅堂门前的石阶上。姬少康向马淮安敬礼:“报告司令,卑职已完成徐州任务,查获共党秘密电台,现返回本部,向司令报到!”

马淮安一指院门外的卡车:“那是什么?”

姬少康回答:“我顺手抓获了几个共党,如何处置,还请司令定夺!”

李宝善脸上微微变色,悄悄扯了扯马淮安的衣襟。姬少康扫一眼马淮安和李宝善,又转身走向院门外。

马淮安边往厅堂门里走边问李宝善:“你发现了什么?”

李宝善不无紧张地说:“司令,我看清楚了。姬少康带来的,就是交枪给我们的那帮共产党。这个姬少康是不是起了疑心,要算计您!”

马淮安不慌不忙地说:“倒是不用怕他算计我们。那批枪很快就要进婆家门了。只是,我们枪也拿了回来,人也带了过来,共党那边怕不好交代。这姬少康把个屎盆子又给咱们端回来了。”

李宝善问道:“司令,怎么办?”

“你和那几个弟兄,千万别给他们看到。号房那边看得松点,睁一眼,闭一眼。共产党有能耐,就来把人带走,没能耐,我也不能上赶着去送。这帮共产党,鬼精,该看出我的心思来。”

3

天刚入夜,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在皇藏山北麓的一个小镇里,长长的街道上,一溜停着数辆汽车,几乎把小街堵满。吴克岭身着便装,和冯路的助手潘文打着伞,顺着汽车走来,在最前面一辆汽车跟前停下。吴克岭撩起长衫,一只脚踏上车厢踏脚板,冲车厢里轻轻咳了两声。车厢篷布掀开,李宝善露出头来。吴克岭低声说:“看看货!”

李宝善回应道:“先看钱!”

吴克岭说:“六十万大洋,分文不少。”说着对街对面一偏头,那里也停着一辆汽车,“你去那儿,我在这儿。看好了,划根火柴打亮。各自让人把车开过来。”吴克岭说罢和潘文一起钻入车篷内。李宝善跳下车,走向对街。少顷,吴克岭和潘文钻出车篷,那边,李宝善也跳下了车,两人各自划着根火柴,一星火光照亮他们的脸,瞬即熄灭。双方的汽车都没有打开大灯,迅速发动,从街心交错驶过。在对街,李宝善车上的司机纷纷下车,吴克岭带来的司机从黑暗中现身,攀上司机座。李宝善车上的司机和保镖返回,攀上吴克岭那辆车的后厢。李宝善踏上驾驶室,一掀怀表对司机说:“换车倒是好主意,这下子,没人认得出。”

雨还在下。李宝善他们的车向太子镇方向加快了速度。司机不仅打开了大灯,还启动了雨刷,但车前仍然雨雾蒙蒙,模糊一片,他不得不慢慢开车,但很快,车上的人发觉周围气氛不对。李宝善连忙命令司机停车,从腰里抽出手枪。身着便衣、脸上涂满泥巴的吴克岭率领十几名手下围住了卡车,黑洞洞的枪口一起指向驾驶室。吴克岭攀上驾驶室的踏脚板,用一枚手榴弹敲敲车窗:“下车!”司机向李宝善求援地看看。李宝善推开另一侧的车门,马上被揪下驾驶室,屁股上挨了一脚:“饶你一条小命!滚蛋!”李宝善如丧家之犬般跑进雨雾之中。

马淮安蹲在地上,手端刘芳穿着白色高跟皮鞋的脚,对鞋面上阵了几口。刘芳要制止,终于没有说话,任由马淮安摆弄。马淮安用擦鞋布在鞋面上飞快地擦拭起来,鞋面顿时光滑如镜。马淮安停住手,“这擦鞋,跟擦枪也差不多嘛!”

李宝善走到门口,浑身湿透,哆哆嗦嗦。马淮安感到背后有人,回过头去。李宝善不由得往后一退,又站在雨里。马淮安奇怪,起身抢上一步,李宝善又往后退一步,已到庭院中央。马淮安气急:“你成心淋老子?我还就……”抬腿就往雨里走。

吴克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恰逢其时地擎起一把简陋的油纸伞,罩在了马淮安头上:“司令,不知道一帮土匪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把咱们……把咱们卖军火的钱劫了。”

马淮安伸出脑袋,在雨水里浸了浸。吴克峰要为他打伞,马淮安猛地伸手拨开,缩了缩脖子,拍拍脑壳,水珠四溅,咬着牙说:“别!我就是要清凉清凉!看来,我是跟白云寺那批枪不结缘呐。好在……”他回头看看床上坐着的刘芳,“有这么个小美娘跟我投缘,总也算够了一头儿。另外,还有郑建青那批枪,咱们本儿还厚实。只要没赔掉底儿,就还有翻本的机会。”

吴克峰附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马淮安盯着吴克峰问:“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可是这价儿,也实在高了点!逊之,究竟是谁走露的消息,你心里有没有琢磨过?”

吴克峰缓缓说:“总得是搞情报的,才有这么灵通的消息,才有这么诡秘的身手。”

马淮安似有所悟:“你是说……”

“不管是谁,咱们往后一举一动,可得加倍小心了。”

4

时近中午,太阳明晃晃地照着68集团军司令部院子里摆满的酒席。各级军官围桌而坐,刘芳依偎在马淮安身边。李宝善已经喝得舌头都大了,他擎着酒杯站起身来说:“诸位兄弟!收编成功!大喜!大庆!我敬司令……”马淮安欠了欠身。李宝善还要说什么,被旁边的崔经纶按住了。

马淮安这才站起来,清清嗓子说:“情形大家都知道了,可官样文章,还得走走。”他夹起一筷子鱼翅送到嘴里嚼着,拿出委任状和电令,翻了翻,举起一杯酒灌下去,顺了顺嘴,“接统帅部命令,68集团军由八个师缩编为四个师,组成两个军。特任命,吴克峰留任77军军长、刘振为59军军长、王海为77军副军长兼参谋长、刘景岳为59军副军长兼参谋长。77军辖132师、37师,132师师长郭家芳,37师师长崔经纶;59军辖180师、38师,180师师长李宝善、38师师长池华封。诸位请即刻办理交接,及时赴任!”他说罢翻翻眼皮,瞅了瞅满院子的军官。众人鼓起掌来。马淮安吞下口中的菜,“鼓个屁!”众人顿时哑声。马淮安接着说,“大家伙儿一起在炮弹底下捡回条命,本来想一起打完抗战,再一起打败共党,同享太平盛世、荣华富贵,可现在,就剩下我和诸位,一起去迎炮子儿了……”

刘芳忽然作起呕来,大家都诧异地看着她。吴克峰指了指盘里的海参说:“这东西,不新鲜!”

姬少康恰好在这时夹了一筷子海参,他看看刘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掩饰地低下头去。汪寒眉也似乎悟到有些不对劲,慢慢放下筷子。刘芳站起身,走进屋里。

马淮安说:“炮子儿还没来,肚肠先翻江了。”他端起杯子一口饮尽,“收编算是有喜有忧,下面要说的事儿,可是我老马的喜上喜!谁要是忧,那就是老马的对头。不过,在座的各位都有沾老马喜气的份儿。”

李宝善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摇摇晃晃说:“司令是要说,他、他下个礼拜,就要跟刘芳小姐,喜……结……那个……连理!”

院内的军官们鸦雀无声,都齐刷刷地扭脸往屋里看。刘芳的作呕声从屋内传来。吴克峰带头拍起巴掌。顿时院内掌声一片……

吴克峰向单线联系人发出通知:“婚礼之日,有所筹划。急需联系,请速现身。”他把密函塞进一个信封,在右上角画了两个“十”字,装进待送司令部的机要文件袋里。

司令部秘书室里,尹良田扎好武装带,戴好军帽,对镜整装,然后快步走到门外,跳上吉普车。

吴克峰在住处轻轻擦拭着他的勃朗宁手枪,最后拉动套筒,“咔”的一声,将子弹上膛,插进腰间的枪套,疾步走到门旁的马厩里,跳上马背,驱马疾驰。

尹良田开着吉普车。吴克峰骑着马。他们来到了同一片树林。

尹良田在树林的东边停下车。郑建青在树后现身。

吴克峰在树林的西边跳下马。金昊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

吴克峰和金昊在树林里慢慢走着。“真没有想到你就是我的联络人。我刚才说的计划,你看是不是可行?”

金昊说:“克峰同志,你丢了军火,劫了马淮安的钱,再选马淮安的大喜日子救人,这一连串行动,会给你自己带来危险!马淮安再信任你,他毕竟是个老奸巨猾的老江湖,你办事一向牢靠,现在事事都关系到你身上,他怎么能够没有怀疑?”

“那就看着这些同志牺牲?”

金昊说:“你是我的上级。按纪律,我没有权力否定你的计划。但我还是建议,不到紧要关头,千万不要这么做!”

吴克峰翻开上衣兜,掏出一个小瓶:“本来,这是我为和四叔重逢准备的。这么长时间,终于知道了自己身边的同志是谁,跟老友重逢没什么区别。来……”

金昊接过吴克峰递来的小瓶嗅了嗅:“这是?”

“这是按古方酿的百花酒。四叔的拿手好戏。我学了点皮毛。请他,是班门弄斧,对咱们,倒还值得一尝!”金昊喝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吴克峰拍拍他的背,“怎么样?”

金昊揉揉眼角说:“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么烈?”

吴克峰又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再想想。如果我们不赶在婚礼上救人,以后更难找到合适的时机!”

金昊说:“你是想灌醉我,再让我同意你的计划?”

吴克峰大笑,然后压低嗓门:“马淮安态度已有所松动,有朝我们这边靠的意思,可以试探试探,你要尽快通知二号,向上级报告。”

5

鞭炮锣鼓齐鸣。马淮安的二姨太和三姨太黄杏儿都被关在厢房里。忽然,黄杏儿一把推开稳稳坐在太师椅上的二姨太,抡起她坐的椅子,就对房门砸去。无奈力弱,砸了两下,椅子脱手,她先自坐到了地上。

二姨太嚷叫着:“你个骚狐狸精,你敢推我?”如火车头一样猛地朝黄杏儿撞去。黄杏儿一闪,二姨太撞在门上,不光门扇乱抖,好似连房梁都震颤起来。

门口的警卫终于被惊动了。警卫用枪管一捅门上隔扇的玻璃:“你们要是再闹,就把你们全突突了!”

二姨太问:“这是谁吩咐的?”

“这是马司令吩咐的!他说你们都是共产婆!”

二姨太一跺脚:“我们是马司令的姨太太!”

警卫肩膀一耸:“我是180师的,我没见过你们!我不认识!”

二姨太骂道:“你个小兵蛋子,不认识就敢关我们?”警卫慌神了,二姨太趁机加把火,“司令跟我们闹着玩,你就拿着鸡毛当令箭?给我去问问司令!”警卫忙不迭地打了个敬礼,沿着回廊跑走。二姨太回转身埋怨黄杏儿,“你没来,司令也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儿,我落到这步田地,都是让你拖累的…”

黄杏儿恼羞成怒,豁出命一头朝二姨太撞去。二姨太灵活地一闪身,黄杏儿挟电带雷,居然把门一下子撞开了。黄杏儿刚要跑出去。二姨太拦住她说:“咱们先别跑!回房里把短枪都带上!既然给我们了,不用对不起司令!”

二姨太和黄杏儿持枪奔上大厅。厅堂上已经做好了婚礼布置,几个卫兵正在作最后的修饰。二姨太用驳壳枪一捅一个卫兵的腰眼,卫兵回头看到持枪的女匪,顿时吓得三魂出窍。二姨太用枪管把他压在茶几上,厉声问:“那个狐狸精上哪儿了?”

卫兵哆哆嗦嗦:“她说,虽然她娘家不在这儿,但总得走个过门儿的规程。所以司令派车,让她出去兜一圈,再回来……再……”

黄杏儿接过话来:“再拜堂成亲是不是?”卫兵赶紧点了点头。黄杏儿抡起匣枪对准中堂的双喜字就是一梭子。

太子镇外的公路上,尹良田开车,刘芳坐在车内。她身披婚纱,神情有些恍惚地望着前面的路。郑建青坐在她身边,搔搔下巴须,托起婚纱,嗅嗅,拉长音调说:“今天事办完,这身婚纱还不能脱,咱们久别重逢,远胜新婚,我得再跟你拜拜堂,尝尝当新郎官的味道。虽然货是旧货,我不嫌弃。记住我那天说的,拜堂的时候,一听枪响,马上……”突然,车前出现了一群绵羊,咩咩叫着,堵住了道路。

汽车缓缓停下。尹良田走下汽车,掀掀帽子,四处张望,找羊群的主人。忽然,一声枪响,车窗上顿时出现了一片辐射状的裂痕。伴随着“吱吱呀呀”令人心悸的断裂声,整个车窗玻璃“哗啦”裂成碎片。一块玻璃碎片落在刘芳的大腿上,她无动于衷。坐在她身旁的郑建青拔枪保持瞄准的姿势,神情却十分僵硬,原来他身后的车窗外,程小鹏正举着手枪顶住他的后脑。

姬少康身着便服,倒背双手,带着一队便衣武装入员缓缓走来。姬少康揶揄地对郑建青说:“开枪前,身前身后看看。要不,伤了人不说,自己小命也危险。”

郑建青忽然搂过刘芳,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大声道:“我知道你们的事!我放过你俩,你也放过我。姓尹的是共产党,我们一起抓了他送给老马请功!”

尹良田从前座回过头来,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郑建青,继而满脸愤怒。姬少康两肘搭在车窗上,嘲讽道:“你不是来拿枪的?我还等着看看你送给马司令的见面礼呢。你想得倒不错,拿上枪,抓住老马,截下老婆,然后去投共党,要不然就占山为王……”说着伸出两根手指钳住郑建青的枪口,摇了摇,慢慢压下去。“这个女人,你还真配不上她!”

尹良田趁着姬少康说话的当口低头去发动汽车,被数支枪逼住。郑建青显然被姬少康的话激怒了,扬手抬起枪口,几乎柞到姬少康的面门。千钧一发,刘芳忽然斜侧过身,挡在姬少康和郑建青之间,去推车门。郑建青偏过身,越过刘芳的肩头,瞄准姬少康。刘芳却抬手去为姬少康系上散开的便服领口。郑建青被这个明白无误的暗示打得瘫软下来。程小鹏下了他的手枪。姬少康拍拍郑建青的肩膀:“走吧,我保证给你个痛快。”斜尹良田一眼,“尹秘书,委屈你多等一会儿,这是我们国民党内的私事,咱们两党间的事情,先稍放放。”

公路上的吉普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开车的依然是尹良田。车内,刘芳随着车辆的颠簸晃动着。郑建青狡黠阴沉的面孔在车窗前凝滞。姬少康和程小鹏分坐在郑建青两侧,警惕地盯着他。汽车戛然停住。尹良田指指路边的路标,只见路标上写着太子镇三个大字。刘芳幽幽地说:“咱们就要到太子镇了,不做了断,待会儿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车外,天地空旷。郑建青悄悄拧身,用倒缚在背后的手打开车门,背对着地面跌下汽车。他奋力爬起来,向远处跑去。

一声枪响。狭小的车窗内,程小鹏、姬少康、刘芳都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只不过刘芳端的是姬少康持枪的手,不知道是要制止他、还是要帮助他瞄准。远处,郑建青挣扎了一下,不动了。程小鹏叹了口气,走下汽车,去察看尸体。姬少康扭脸轻声问刘芳:“你刚才希望我打中,还是打不中?”

刘芳面无表情地说:“就算他活下来,我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有了你的孩子。”

马淮安一身新郎装扮,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干笑着。两个姨太太荷枪实弹,形如女匪,分坐在他两侧,气焰嚣张,不伦不类。一道镁光划过。二姨太问马淮安:“司令,结婚照这洋玩意儿,本来,你是没准备便宜我们的吧?”

马淮安道:“还是你会逗闷子!老马最在乎的是什么?是枪!给你们枪,就是给你们面子!要不,你们今天凭什么端老马的……端老马的……”他看着卫兵被大红绸子四马攒蹄,倒缚在房梁下,终于说不下去,气得把茶杯一摔。

二姨太理直气壮地说:“您不欺负我们,我们干吗端您的场子?”

王海匆匆跑了过来,请示马淮安说:“司令,请来的戏班子都到了,要不我打发他们走?”

黄杏儿在一旁说:“那么急干吗?既然请来了,干吗不乐呵乐呵?”

马淮安把王海拉到一边,低声吩咐:“怎么车还没到?你去查查,是不是这两个母夜叉派人截下了?”

王海说:“她们的胆子未必有这么大吧?”

“杀人的胆子倒未必有,折腾我的胆子,她们有洋芋芳那么大。让你去查你就查嘛。”

黄杏儿大声说:“王军长,你去把戏班子请进来吧!司令,您老人家请个戏班子,都能动用一军之长,这么大的排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女人不都一个德性?您怨我们吃您的醋,那骚狐狸精要是进了门,不吃我们醋才怪呢!”

马淮安瞪了黄杏儿一眼:“又没到镇江,哪来那么多醋不醋的?”然后又无奈地对王海挥挥手,“好好,王军长,把他们……让卫兵去叫……”

6

桌上一字排开十根粗粗的红蜡烛,马淮安一根一根点着,又一根根吹灭。金昊垂手立在一旁。马淮安自言自语:“本来是给晚上预备的。”他扑地吹灭最后一根,“吹完这一根,就该跟小美人上床了。”这时门外传来两个姨太太的吵闹声。马淮安往窗外看了看又说,“现在,只能听几个王八蛋婆娘鬼叫床。”

金昊接上话:“我已经派人去找刘芳小姐了。大活人,还能藏到哪里去?”

马淮安若有所思:“我明白,共产党一定是嫌我拿了枪,又抓了他们的人。他们再拿我的枪,抓我的人,一报还一报。”

金昊凑前一步,“依我看,郑建青说的什么枪,根本是吹牛皮!刘芳小姐多半是被他带走了。至于尹秘书,恐怕凶多吉少了。”

马淮安想了想:“你说得有理。可是太有理了、太顺了,顺得跟面条一样滑溜,就是不硬挺!万一,郑建青说的枪是真的、刘芳不是他带走的、尹良田也不是跟咱们一条心的人,怎么办?”

金昊露出为难之色:“这……”

马淮安又说:“接枪前前后后,尹良田一直在跟共产党勾搭,抓住了郑建青,尹良田又跟他勾搭。郑建青说什么也不会是共产党,他光为了自己的老婆,也使不出这么自毁前程、孤注一掷的招数!要出事,也是出在那位尹秘书身上!”马淮安正说着,有人敲门。

金昊上前开门。一卫兵对金昊敬礼:“报告!在徐州来这里的路上,找到了一具尸体!本来是埋着的,附近村里人发现了,报告了我们的搜索队伍!”

马淮安急忙问:“男的女的?”

金昊也几乎在同时问:“有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卫兵递上一块红绸,马淮安一揪、一摄,“我问你男的女的?”

金昊又同时开了口:“人在哪儿?”

卫兵对他们俩分别瞅瞅,张口结舌,不知该回答谁。金昊退后一步。马淮安一把抓住卫兵的衣领:“我问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卫兵连忙立正:“男的!男的!”

马淮安这才松了口气。

次日,马淮安召集师以上军官开会,欢迎新任参谋长。马淮安坐在会议桌首席。林双木身着将官服,端端正正地坐在马淮安身旁,面带微笑。吴克峰、姬少康、刘振、王海、郭家芳、李宝善、崔经纶、杨千一等分坐会议桌两侧。马淮安介绍说:“这位是我们集团军新任参谋长林双木先生,大家欢迎!”

众军官鼓掌。林双木清清喉咙,音调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地说:“双木久闻68集团军威名,乃常胜之师,在对日作战中屡立战功,相信在剿共灭匪的战场上会再创辉煌,为党国尽心尽力。双木今受国防部委派,来为集团军服务,还望诸位同仁多多关照,共襄壮举!”

军官们都斜眼看着林双木,露出不屑的神情,在林双木讲完话后,竟无一人鼓掌。林双木甚是尴尬。马淮安也是不冷不热地应付林双木,很快便宣布散会。

散会后,姬少康走向门前的吉普车。林双木赶上姬少康,主动招呼说:“姬处长请留步!”

姬少康停步转身,故作惊讶状:“哦,林……参谋长,有何指教?”

林双木躬躬身子:“不敢不敢!看姬处长的样子,好像对我不太欢迎啊!”

姬少康耸耸肩膀:“姬某欢不欢迎,无关紧要。你放心,我们的大方向是一致的,不会打你的黑枪。但这并不说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

林双木笑着说:“当然当然,谢谢少康兄的提醒,你刚才那句大方向一致也正是我想说的,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登门拜访?”

姬少康不卑不亢地说:“随时恭候。”说罢跳上吉普车。

7

冬天的夜晚,多了几分萧瑟,也多了几分寂静。吴克峰坐在屋里翻看着《剿共手册》。程小鹏从门外走进来。吴克峰抬抬眼问:“有事?”

程小鹏说:“军座,这时候来打扰你,是有件事如鲠在喉,想请教一下。”

吴克峰放下书:“说吧,什么事?”

程小鹏说:“听说上峰已下了开打内战的命令,是不是真的?”

吴克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消灭共党一直是党国的最高使命嘛!”

程小鹏试探:“如果内战开打,军座你是何打算?”

吴克峰拍拍《剿共手册》:“当然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程小鹏头一扬:“如果打内战,我就辞职!请军座允许我卸甲归田!”吴克峰有些惊讶地看着程小鹏。程小鹏挺挺胸,语气坚决地说,“军座,打内战是没有前途的,希望您能带着小鹏走上一条光明之路。”

吴克峰板起了脸:“胡闹!你这种糊涂想法是很危险的,作为你的上司我不能不提醒你,以后少在外面胡说八道,否则后果严重,到时候别怪我救不了你!”

程小鹏耷拉下眼皮,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嘟嚷:“打打打,打来打去的,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现在南京又派来个什么参谋长,又是制订作战计划,又是和姬少康一起去审什么共党,想想心里就堵得慌!”

“哦?你消息挺灵通的嘛!林双木和姬少康这么快就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当然了,姬少康是我的军校同窗,平时沟通比较多些。”

吴克峰放下书,随口说:“那你说来听听,他们是怎么审问共党的?”

程小鹏凑近吴克峰,不无神秘地眨眨眼:“就是那几个从贾汪抓来的共嫌分子,听说和军火有关……”

马淮安为了省钱,把太子镇牲畜交易所稍事改造,成了68集团军的临时监狱。姬少康和林双木正在审讯室里密谈。姬少康往杯子里倒着白兰地。杯子上映出了林双木变形的身影。林双木在屋里踱来踱去,把玩着各种刑具。有一块烙铁还没完全冷却,林双木被烫了一下,这才走回桌边,拿起姬少康倒给他的酒,但是没喝。他又走到烙铁边,把冷酒统统倾倒在上面,一阵蒸气升腾。林双木嗅了嗅酒气说道:“酒是好酒,可喝酒要佳肴美人相伴,这一屋腥燥恶臭,只适合摆断头酒。姬处长,说说看,你到底有何打算?”

姬少康抿了口酒:“我想先听听林兄的高见。”

林双木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你手里的人。”

姬少康装糊涂:“什么人?”

林双木摇动着空酒杯:“姬处长这是明知故问。”

“那几个共党?”

林双木笑了:“聪明人就是好,半句都不用多说。可是姬处长这么聪明的人,让我连问了三句,都没回答到底给不给人?”

姬少康双臂往胸前一抱:“那你给我什么?”

“咱们这样讨价还价,可就不像一家人喽。”

姬少康不为所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林参谋长,你该不会想让我也学共产吧?”

林双木拍拍姬少康的胳膊:“少康老弟,你就放心吧1破获68集团军匪谍案的功劳,统统归二厅,统统归你。”

姬少康这才露出了笑容,把文件夹递给林双木:“侦审共党的计划都在这上面了,请林参谋长指教。”

林双木接过文件夹,边看边不客气地说:“计划是好啊,本来天衣无缝。可遗憾的是现在满是窟窿!”

姬少康说:“本来,我准备把尹良田和郑建青都弄成咬向共谍的狗。现在不好办了。”

林双木突然岔开话问:“那位黄梅名旦在哪)!?”

姬少康愣了一下,只好如实说:“她现在见马淮安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

“她怀孕了。”

林双木盯着姬少康:“谁让她怀的孕?”

姬少康稍显迟疑:“……不知道。是女人都会怀孕。”

林双木做出恍然的样子:“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天下无非男女两种人,男女之间发生点什么,合乎情理。听说,马淮安正怀疑是共党劫了他的人和枪,那就让他去多猜猜吧。他越恨共党,我们的事情就越好办。”

姬少康瞥了林双木一眼:“我们的事情?”

林双木微微一笑:“少康老弟,军统和二厅,都在国防部一个屋檐下,何必一定要势不两立?共产党最爱看的就是这个。姓尹的要是愿意合作,归你控制,但是怎么来用,必须我们商议,情报共享,责任分担,风险平摊,怎么样?不算军统欺负二厅吧?”

姬少康点点头,爽快地对外一挥手:“把人带进来!”

两个宪兵押着尹良田走进来,把他绑在柱子上。尹良田喊道:“姬少康,你这个魔鬼,共产党不会饶过你,你早晚会遭到报应的!”

林双木走到尹良田面前:“你这种人就是癫蛤蟆垫桌腿,硬撑!我知道,你死硬,不过是骑虎难下,尹秘书,共产党这头老虎眼下一点都帮不到你,反而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把知道的都说了,由你骑龙骑马骑叫驴,都比你眼下的情形好!”

尹良田面不改色,高声说:“共产党人头可断,血可流,绝不会在你们这些鹰犬面前低头!有什么卑鄙狠毒的手段你就尽管用吧,眨眨眼都不是共产党员!”

两个宪兵欲上前动刑。姬少康摇头制止,从审讯台后站起,径直走向尹良田。尹良田警觉地盯住姬少康。姬少康道:“尹秘书,你大无畏的勇气和献身精神的确让在下佩服,看来共匪没有白给你洗脑。不过……我要给你看样宝贝。”说着举起一张照片,“这是你亲爱的太太和可爱的女儿吧?真是天真烂漫,多么让人羡慕啊!”

尹良田盯住照片,眼睛渐渐睁大,额上冒出细碎的汗珠。

姬少康接着说:“尹秘书,你不会想让她们也加入这场有趣的游戏吧?”

尹良田目光渐渐黯淡下去,颤抖着声音:“能……能给我一支烟吗?”姬少康收起照片,笑吟吟地递过烟去。

林双木在旁边开了腔:“尹大秘书,现在能说几句实话了吧?”

尹良田声音小声说:“集团军上层的确是有一个代号为密使一号的领导,但他从没现身,我们都是靠密函暗语联系,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更多的情况。”

林双木提示:“你认为师以上军官,哪个更值得怀疑?”

尹良田认真想了想,摇头。

林双木又问:“那个吴克峰有没有什么破绽?”

尹良田直点头:“嗯……对,徐州的军火就是他弄丢的,他身上是有一股共产党的味道。”

林双木笑了,为尹良田点上火。尹良田大口大口吞着烟,深深地垂下了头。

审讯室外面的雨道上灯影摇曳。汪寒眉正快步走到铁门前,掀起监视孔上的铁板。号房内,包括大陈和老徐在内的几位同志横躺竖卧,鲜血淋漓。忽然,甫道内的灯光熄了。一束手电光从她背后照在铁门上,刘监狱长走了过来。他把脸凑到汪寒眉肩上,悄声对汪寒眉说:“这监狱里边儿,充满了冤魂!满满的,都是历年积下的怨和恨!”

汪寒眉指指监狱长手中的电筒:“刘狱长,你吓唬小孩子呀?”

刘狱长认真地说:“还是这样安全些,林参谋长和姬处长正在那边审犯人呢。别打扰了他们。”

汪寒眉不无担心地说:“刘狱长,这些共党不会出问题吧?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可不好交代啊!”

“你就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不瞒你说,他们刚来时我还真有点担心,有几个伤得太重了!其实,哪里有什么冤鬼嘛。我总觉得窝里斗不够大丈夫!早些年打日本人咋就没这么大的能耐!”

汪寒眉说:“你倒是个好人。”

刘狱长叹口气:“好不好难说,就是想办坏事,没那么硬的心肠。让我管这儿,简直是弼马温看鸡窝,特不搭调!还有外头从电网到机枪,全是坏的,真要有人劫狱,我只能往司令部打电话求援。那还得电话能通。”

汪寒眉掩嘴想笑,又忍住了,说:“幸亏共产党不知道。”

刘狱长加重语调:“你可千万别让共产党听说了。”

“我能认识共产党?”

刘狱长一副认真的样子:“共产党能耐大了,你对土地公公说话,他们也能听了去。嗨,反正咱们这点事儿,谁不知道?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汪寒眉终于被他逗笑了:“南京那边就让我随便看看。回去,我保管多说这儿的好话。”

“千万别!您说得越差,将来出了娄子,越怪不到我头上!您能来一趟,艳光这么一照,我们从内到外就焕然一新,这比啥都强!至于上头怎么想,让他们自便去吧。”

汪寒眉和刘狱长刚离开号房,走出监所,林双木和姬少康就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林双木说:“这边发生的事,必须向南京汇报。这段时间,你的那位伙计程小鹏得避开一会儿,不然备不住要多几句嘴。给南京的材料,多罗织一点东西,掺水都没事。第一,77军有人叛变投敌,吴克峰暗中相助;第二,缩编不力,反而裁汰了精壮,这两条不算捕风捉影。只要上峰对吴克峰加以注意,总能查出点蛛丝马迹来。”

姬少康推门走进吴克峰的办公室。吴克峰略显诧异。姬少康说:“我知道不受欢迎,可又不能不前来叨扰。”

吴克峰往椅背上一靠,慵懒地伸伸腰:“姬处长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有何见教?”

姬少康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一来就没什么好事。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祸害,对不对吴军长?”

吴克峰微笑:“哦,姬处长挺有自知之明,那你是不是该说几句人话了?”

姬少康被噎得翻翻白眼,深吸一口气:·“我来就是为了你的副官程小鹏的事。”

吴克峰一凛,坐正身子:“程小鹏的事?什么事?”

姬少康在吴克峰对面坐下,倾过身子。“程小鹏散布反战言论,抵制剿共,存在很严重的问题!”

吴克峰眉头一皱:“哦,有这种事?程小鹏从来没在我面前流露过这种想法。”

姬少康提起了精神,注视着吴克峰:“吴军长果真不知道此事?可据说他曾向你提出过退役的要求!”

吴克峰加重语气:“姬处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少康冷冷地说:“这些是程小鹏亲口向我这个政战处长提出的,他说也向你做了请求,红口白牙,事实俱在!”

吴克峰轻描淡写:“你们是好朋友嘛,也许他是没事找乐子,跟你开玩笑,你大可不必当真。”

姬少康板起脸:“吴军长,这绝不是玩笑!我已将此事上报国防部政战厅,上峰指示,将程小鹏即刻押送南京受审,请吴军长给予配合!”

吴克峰慢条斯理:“姬处长,用得着如此小题大做吗?且不说他是随口一说,即使他对内战有些看法,也是认识上的误区,完全可以说服教育,你何必上纲上线,把他置于死地?如果因为他是我的副官,你就下如此绝手,我吴某可以跟你一块儿去南京!”

姬少康摇头晃脑:“吴军长此言差矣。卑职责任在身,对一切反战乃至消极剿共的言行必须追究惩处,还望吴军长给予理解支持,在下绝无泄私愤之念!”

吴克峰翻翻眼皮:“你真要把程小鹏带走?”

“是的,上面有命令,我只得执行!”

吴克峰手指轻叩桌沿:“那我就明确告诉你吧,人你带不走!”

姬少康手臂一撑桌沿:“吴军长要拘私情?”

吴克峰一字一句:“请问你还有别的事吗?”说着摆出送客姿势。

姬少康突然对门外吼:“来人!”便衣宪兵架着程小鹏走进来。

吴克峰笑眯眯地看着姬少康,目光慢慢移向几个宪兵,猛地扬起胳膊,一拳砸向桌面:“放肆!”

姬少康一哆嗦,双眼死死盯住吴克峰。门外冲进一群持枪卫兵,枪口对准便衣和宪兵。吴克峰忽然仰天大笑:“姬处长,你是来试探我有无大义灭亲之心吧?程小鹏是我的副官,也是你的朋友,既然你能置朋友于不顾,我何必吝惜一个副官?”边说边走到程小鹏面前,为他整整领章,不过,这里是太子镇77军军部,不容外人张牙舞爪、肆意捕人,否则,明天什么中统、军统、徐州警察局、太子镇保安队统统找上门来搜捕共产党,试问,堂堂国军,军威何在?他突然变得声色俱厉,吓得特务们都一缩脖子。“你要抓人,得有程序。”

姬少康问:“什么程序?”

吴克峰脸转向门外,大喝一声:“卫士们!”

门外卫士一齐高呼:“在!”

“大刀阵伺候!”

卫士们又是一声杀气腾腾的大叫:“是!”众卫士中挎驳壳枪的,都身背大刀,得令之后,两两相对,举起大刀,刀身搭在一起,从办公室内到走廊,搭起了一道明晃晃的“长廊”。佩半自动步枪的卫士没有背大刀,但也拔出刺刀,上在枪上,赶出大门,用刺刀对空搭在一起。姬少康望了望冷森森的大刀、枪刺之阵,咳了一声,跨步走了过去。姬少康走过两把大刀,回头看看,他身后的特务们哪还有心抓着程小鹏,早就浑身筛糠,成了一摊泥。姬少康要转身往回走,亲自去带程小鹏,吴克峰一使眼色,“喀嚓”“喀嚓”,姬少康背后的两对大刀落了下来,把他封在了刀阵之内。姬少康气鼓鼓地一推眼镜,疾步走出长廊。

吴克峰朗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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