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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吴克峰在河堤上纵马驰骋,他来到一处墓地前翻身下马,慢慢走到两个隆起的坟包前。太阳渐渐升高。吴克峰站在坟前,轻声说:“爹,娘,不孝子克峰来看你们了!”说着慢慢跪下,眼前闪现出父母的身影,泪水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流下……

太子镇最东头住着一户吴姓人家,老夫妻膝下二子,他们勒紧裤带,节省下本来就按粒数的口粮,供排行老大的长子读私塾,这个吴家的长子便是吴克峰。父母和弟弟的牺牲奉献成了吴克峰读书学习的强大动力,加上他异常聪明,私塾先生没多久便不无愧疚地告诉他,他的学识已超过了自己,请他去找更高明的先生或是去城市上高等学府,并为他起字逊之。就在吴克峰踌躇满志,准备向更高处攀登时,父亲很无奈地告诉他,因家境贫寒,无力再供他读书,希望他能做一个私塾先生或是在镇子里的商行谋个职位,并尽快地结婚成家。吴克峰对家里的状况一清二楚,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冷酷的现实。他对太子镇商行没有丝毫兴趣,看着别人眼色行事,被人呼来唤去混口残汤剩饭吃是他无法做到也万万不能忍受的,于是他决定步老师的后尘,也去做一个私塾先生。

没过多久,父亲便为大儿子找到了媳妇,准确地说应该是捡到一个媳妇,因为对方主动提出不要任何嫁妆和聘礼。这在农村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按照乡俗,这嫁妆和聘礼是个不小的数目,一般家庭不掉一层皮是很难对付过去的。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吴家欣喜异常,能免去这项沉重的负担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可欣喜之余,吴克峰的父母不免有了些猜忌,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事,不会有什么隐情吧?忐忑之下,他们悄悄通过乡邻亲友打听。果然不出所料,女方的确是有问题,原来她因私情已有孕在身。吴母不禁犯起了嘀咕,这在乡村可是挺严重的事,尤其是女人,出了这种事就等于戴上了终生都难解脱的枷锁,而把这样的女人娶进家门,家族声誉就会受到严重影响,身为丈夫就更是颜面扫尽,无法挺胸抬头做人了。但吴父并没有这方面的顾忌,要这个媳妇的决心没有丝毫动摇,他说只要不疯不傻不是残废就行,人穷还要什么脸面,女人正常健康能生育就是好女人。吴克峰本来就对结婚十分排斥,他不想年纪轻轻就被家庭拖累住,干一番事业的鸿鹄大志并未泯灭。他坚信“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句话,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当他得知女方的情况后,就愈加抵触反对了,坚决不愿意成婚。然而,他的态度根本就无济于事,父母之命,媒约之言,这个规矩是谁也不敢打破的。在父母的压力下,他只能泪水往肚里咽,强忍着悲愤吞下这枚苦果。

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鞭炮声中,吴家迎来了新娘。迎亲的队伍已走进了村口,坐在轿子里的汪寒眉浑身僵硬,大脑麻木,心已冻成了冰块。当父母把她当做累赘,像驱赶瘟疫一般急切地为她找了婆家,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定下成亲的日子时,她已来不及处理腹中的胎儿,只能拖着臃肿的身子上了花轿。鞭炮声骤然炸响,汪寒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透过布帘胆战心惊地望着闹亲的人群。轿子很快在一个低矮破旧的茅草土坯房门前停住,瑟瑟发抖的汪寒眉不敢睁开眼睛。吴克峰按照迎亲的风俗掀开轿门,粗鲁地一把抓起汪寒眉,往背上一扛,几步便跨到了厅堂前。汪寒眉被吴克峰的大手抓得很疼,她咬紧牙丝丝地吸着凉气,硬撑着没有哼出声来。吴克峰像丢一件物品似的把汪寒眉撂在地上,便木雕泥塑般直挺挺地立在了厅堂中央。

厅堂中央摆着一张油漆斑驳的八仙桌,桌上摆着几根细细的红蜡烛,豆粒般的火苗幽幽地闪动着。八仙桌两侧摆着两把破椅子,供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水果点心之类的东西。吴克峰的父母从里屋走出,分别端坐在桌两侧的椅子上。主婚人高声喊道:“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吴克峰和汪寒眉随着喊声机械地跪地磕头。当主婚人喊“夫妻对拜”时,吴克峰和汪寒眉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吴父低声呵斥了一声:“克峰!”吴克峰才勉强地半扭过身子。汪寒眉也被吴父的呵斥声惊得一抖,赶快将身子转向吴克峰。吴克锋和汪寒眉对拜过后,便被闹婚的乡亲们推拥着进了洞房。吴克峰在几个汉子的“帮助”下,板着脸极不情愿地揭下了汪寒眉脸上的红盖头。屋里顿时一阵惊呼,新娘俊俏的面容展现在人们面前,洞房里骚动起来。吴克峰的弟弟吴克岭情不自禁地脱口喊道:“哇,好漂亮的嫂子!”说罢便去扳哥哥的肩膀,试图让哥哥瞧清楚新娘的芳容。吴克峰被弟弟强扭着身子转向汪寒眉,淡漠地瞥了一眼,丝毫不为所动,鼻孔里粗重地“哼”了一声,扭身冲出门外。其实汪寒眉也一直偷偷地用眼角窥视着吴克峰,见他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材硕长,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粗布衣服也遮不住儒雅豪迈之气,心里不觉顺平了许多,可他最后轻蔑的哼声和扬长而去的不屑之态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汪寒眉感到了彻骨的寒意,悲哀从心底泛起,她眼含泪花,默默地垂下了头。

夜幕渐渐降临,闹新房的乡亲们也渐渐散去。吴克峰在父母的逼迫下不得不走进新房。屋里晃动着油灯昏黄的光,靠窗的土坯墙上摇曳着吴克峰冷漠的身影。汪寒眉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咬着嘴唇,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二人就这样僵坐着,互相没说一句话,各自想着心事,度过了一个难眠的长夜。第二天依然如故,只是在窗外传来吴父威严的咳嗽声后,吴克峰吹灭了床头衣箱上的油灯。第三天,汪寒眉抢占了凳子,吴克峰被迫坐到了床沿,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和挺着腰身纹丝不动的坐姿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到了第四天,吴克峰失踪了。三天新婚的痛苦煎熬,三夜洞房的冷板凳冷床,使吴克峰几近崩溃。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离家出走。在此之前,他也曾走到村口,可又不得不停住脚步。想一想父母弟妹含辛茹苦供他上学,指望他能给贫苦的家庭带来些生活的希望,而他却在能尽长子责任的时候弃家出走,他便再也移不动半步。然而如今他已被逼到了悬崖之上,只有远走高飞才能得到解脱,于是他横下心来,在新婚第四天的凌晨,趁着汪寒眉歪在床边打瞌睡的空隙,把几件衣服和鞋子打了个简单的包裹,往肩上一挎,悄悄溜出门去。其实汪寒眉并没有睡着,吴克峰的举动她看得一清二楚,她没有阻止,更没有喊叫。当吴克峰跨出门时,苦涩的泪水才从她长长的眼睫里渗出,从脸颊上缓缓流下,一直流到她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她终于忍住悲痛没让哭声冲出喉咙,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一任唇上的血和泪交汇、流淌。

吴克峰离开太子镇,连夜赶路,因为他身无分文,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他早就想好的目的地——保定军官学校。十天的长途跋涉,他终于平安抵达保定,并且以优异成绩考入军校。他从保定军官学校第十二期步科毕业,名牌军校的毕业生不愁找不到待遇优厚的好去处,但他却毅然地选择了待遇微薄,甚至连薪晌都发不出的冯玉祥部队,因为他仰慕这支部队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上下团结,另外他对素有平民将军之称的冯玉祥也十分崇拜。在时局混乱、国家多难的情况下,作为军人,就应该有安邦定国的志向。吴克峰在进入冯玉祥部队后,作战勇敢,很快得到冯玉祥的赏识,保送他到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

中山大学成立于1925年,是苏联应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共同提出的要求而专门建立的,目的是用马克思主义培训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干部,国共双方先后共选送了三百多人人校,蒋介石的公子蒋经国也被送到这儿学习,而吴克峰很快便和蒋经国成了莫逆之交。其时的莫斯科充满热烈的革命气氛,新生的社会主义充分展现了巨大的优越性,工人农民和普通的知识分子成为国家的主人,娟妓、吸毒、贪污等腐化的社会风气被铲除,人人平等,人人劳动,没有剥削和压迫,人们扬眉吐气,心情舒畅。吴克峰看到这一切后,坚定了对马列主义的信念,他和蒋经国一起申请加入了共产党。吴克峰从中山大学毕业后回国,向组织提出希望到苏区去工作。组织答复说:苏区的确需要像他这样的同志,但是经过认真研究,考虑到他在冯玉祥的西北军中有较好的条件,他在那里工作对党会更有利。他愉快地接受了党组织的安排,带着与组织秘密联系的方法,回到西北军……

2

尹良田推开马淮安办公室的门,惊呆了。只见办公桌上,一溜放着十几个青花瓷碗。马淮安手持左轮枪,倒转枪柄,“啪啦”一个,“啪啦”一个,将瓷碗一个个砸得粉碎。尹良田疾步上前,捉住马淮安的小臂说:“司令,这可是您最喜欢的博山瓷器!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去那儿,这么好的瓷,以后很难买得到!”

马淮安道:“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姬处长的。我老马再粗,也知道在人家家里做客,不能造次。不过不砸点东西,我对不住自个儿!”

尹良田惴惴不安地问:“谁又惹您啦?”

马淮安扯过桌上的一份密件,摔到尹良田怀里:“去看看省府里自己人送来的。”

尹良田连忙接过来。马淮安盯着桌上的瓷器,酝酿着愤怒,终于一使劲,将台布一掀,剩下的瓷碗都随着台布“乒乒乓乓”飞溅一屋。尹良田躲到博古架后看着函件,不时瞟瞟马淮安。马淮安叫道:“尹秘书!你要想看到过年,我先吩咐伙房给你包饺子!”

尹良田转出博古架:“我看好了。这太子镇绅士,去徐州省政府告我们,算告的哪门子啊?我们在太子镇,可真是秋毫无犯。就是沿路上……”

马淮安一梗脖子:“沿路上是新四军干的,我们到哪儿都是秋毫无犯!谁敢告,就是刁民、汉奸、共匪,三料混蛋!去,吩咐下面,给我抓几个新四军来!”

尹良田愁眉苦脸地说:“司令,这儿离新四军驻地倒真是不远,可是……您说上哪儿去抓新四军?”

马淮安点点函件:“就是这告状帖子上署名的姬培公!他全家老小都是新四军!统统给我抓来!”

尹良田提醒说:“这镇里姓姬的不少,万一是姬处长的亲戚……”

马淮安顿脚大跳:“要是姬处长的亲眷,怎么敢告我们?”

太子河边的皇藏山虽然不大,却也是郁郁葱葱,景色优美。林木幽深处有一个颇为陡峭险峻的悬崖,一条窄窄的瀑布飞流直下,如挂在峭壁上的一条银链,哗啦啦抖动,发出银铃般悦耳的清亮响声。瀑布跌落处,便汇成了潺潺的小溪,穿行在林木碎石之间。

吴克峰和程小鹏正沿着小溪往上攀登。吴克峰走在前面。程小鹏紧跟在吴克峰身后,手里提着几只野兔野鸡。吴克峰攀到一块岩石上,眺望着远处模糊的徐州城说:“等到和平建国那一天,我一定建议在这山上修一条公路,直通徐州。如此一来,从太子镇到徐州就近在咫尺,方便多喽!”

程小鹏故意做出没好气的样子:“就怕蒋总统不会让军座你等到那一天……”说着指指山对面,“那边可就是新四军的驻地了!”

吴克峰瞪着程小鹏:“你小子什么意思,咒我呀?”

程小鹏突然睁大眼睛,指着山口说:“军座,你看,真有人从这山上经过呢,也不怕新四军劫了他们的道!”

吴克峰顺着程小鹏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位身着白衣红裙的少女骑在马上,在马夫的牵引下,正向山上攀登。程小鹏手举望远镜,啧啧赞叹:“嗬,还是位风华绝佳的二八娇娃哩,胆子真是够大的!”

吴克峰斥责:“你小子是千里眼呀?竟然能看出入家的长相和年龄!少扯淡,快去给我寻找猎物,别眼睛只盯着漂亮女孩!”

阳光灿烂,林木参天,飞鸟鸣琳。一只羚羊在草丛间觅食。吴克峰和程小鹏悄悄向羚羊靠近。程小鹏激动地说:“嗨,终于找到大家伙了I”

吴克峰伸出手指挡在唇边“嘘”了声:“别乱说话,小心吓跑了它!”羚羊抬起头,警觉地唆巡四周。吴克峰举起猎枪,瞄准羚羊。远处传来一声枪响。羚羊受到惊吓,撒开四蹄狂奔。吴克峰一惊,问程小鹏:“哪里开枪?”

程小鹏倾听片刻:“好像是前山!”

吴克峰放下猎枪:“走,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说罢疾步冲出树林。

山道上,三个身着灰色土布军服的汉子正举枪对准马夫和骑马的姑娘。马夫呆若木鸡。姑娘满脸惊恐,颤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

领头的络腮胡高声说:“老子是新四军,已经恭候你马梦兰小姐多时了!”

马梦兰大惊失色:“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

络腮胡哈哈大笑:“当然知道!你老子铁了心反共,甘心充当蒋介石的内战先锋,我们要让他付出代价,快快下马为你老爸受死!”

吴克峰、程小鹏伏在树丛后,紧盯着山道上的劫匪和马梦兰。程小鹏悄声问吴克峰:“怎么办军座,从他们的穿着看,像是新四军,我们是否援救那位姑娘?”

吴克峰镇静地说:“先别盲动,看看情形再说!”

程小鹏点点头,丢下猎物,从腰里抽出枪,瞄向拦道的几个汉子。

络腮胡等人举枪对准马梦兰和马夫。马夫丢掉马缝绳躲到马背后。马梦兰一抖络绳欲逃。一个汉子纵身扑上,将马梦兰从马上掀翻,然后把马梦兰压在身下,嚷嚷说:“这么水灵的妞,老子今天要开开洋荤!”马梦兰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

躲在树丛后的程小鹏咬牙切齿:“妈的,什么新四军,和小日本鬼子差不多!”说着,手中枪响,喷出一股火舌。马梦兰身上的汉子背部中弹,哀嚎着滚翻在地,两腿乱蹬,顷刻间毙命。络腮胡和另一个光头汉子掉转枪口对准树丛。程小鹏又扣动扳机。光头被打爆,栽倒在地上。络腮胡举起双手直叫:“别开枪!我投降!我投降!”吴克峰、程小鹏从树丛后走出。马梦兰喜出望外,拍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程小鹏把络腮胡捆得结结实实。吴克峰沉声喝问:“你真是新四军的?”

络腮胡拧着脖子:“当然是!我们新四军是共产党的铁军,到哪儿都是响当当的!”

吴克峰不无疑惑地问:“那你说说,你是新四军哪个部分的?”

络腮胡头一扬:“我们共产党钢铸铁打,不会招供,何况你们是两个打猎的,早知道老子不会就这么向你们投降……”

程小鹏“啪啪”甩了络腮胡两个巴掌:“放你娘的臭屁!新四军里怎么会有你这种货色,再嘴硬我毙了你!”

络腮胡脖子一缩,不敢吱声了。

吴克峰一摆头:“带走,回去再慢慢审,看看这位拦路的劫匪到底是什么人!”说罢转身欲走。

马梦兰大方地问吴克峰:“大哥,能留下你们的尊姓大名和住址吗?容我日后登门拜谢!”

程小鹏抢着回答:“他姓吴,我姓程,我们是……”

吴克峰瞪了程小鹏一眼,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不紧不慢地道:“扶危救险,理所当然,再说我们这也是举手之劳,不值得什么谢不谢的,还是留个悬念最好,姑娘请上路吧!”

此时的太子镇,正在马淮安的导演下上演着一出闹剧。一队士兵踏地有声,步伐整齐,在连长带领下快步跑过街道。镇长肥肥胖胖,戴着瓜皮帽,一手撩着长衫,一边用手绢擦着汗,跟在队伍后边跑着。连长下口令:“停下!立正!稍息!”士兵们停住脚步。镇长这才赶上他们。连长翻翻眼问镇长:“喂,姬培公家在哪儿?”

镇长往后面一指:“哎哟,我说我的老总,你们怎么骑着马找马。你们司令部不就在姬培公家吗?”

连长搔搔后脑勺说:“司令想的事儿,咱底下人就是不明白……哎,这该叫骑着马找马吧?”

镇长说:“那您快去抓人吧。不过,这姬培公是我们太子镇第一大善人,您可要在司令面前美言几句……”

连长一瞪眼:“司令点名要抓的,还能是好人?他是新四军!你再敢说个‘好’字,就是通共,明白不?”

镇长连忙点头:“好,好,我不说……哎,我回去了,镇公所还在给你们准备饭食呢。”

连长警告说:“别掺杂粮!白面里吃出一点黄的来,我把你肚肠扒出来!”

几个士兵从后院扯着姬家的女眷出来。女眷们大哭小叫。马淮安从办公室踏入院内训道:“你们的球都变成胆子了?这么邪门儿,敢动姬处长家里人?”边说边对几个士兵看过去,“我一个个枪毙了你们!”

连长大着胆子从士兵身后挤上前来,一个立正:“报告司令,是您让尹秘书传令,叫我们抓的。”

马淮安装糊涂:“尹秘书让你们抓什么了?老尹,你过来!你让他们抓姬处长家里人了?”

尹良田明白过来了,对姬府女眷说:“姬处长的令尊,是不是叫姬培公?”

女眷们连连点头。马淮安搔搔头皮。众人面面相觑。汪寒眉也走到院内。姬少康的母亲姬老太太怔怔盯着一身戎装的汪寒眉。

汪寒眉问马淮安:“司令,怎么回事?”

马淮安故作轻松:“小事。姬处长的令尊,在省政府、还有老薛面前,把我们给告了。大义灭亲。幸亏我的老令尊不在世了,不然,为了显我老马也懂事,我还得动员他老人家,去南京国府也告上一状。”

汪寒眉笑笑说:“司令,这一告,是好事。”

马淮安诧异地问:“球好事?”

汪寒眉说:“这次行军,沿途和新四军交战,确实给百姓造成了很多损失,难免有人出头告状。姬处长的令尊出面,倒显了我们68集团军家属不拘私、不舞弊、不枉法。别的告状人知道,肯定唯他老人家马首是瞻。等姬老太爷回来,弄清实情,再请他出面撤状,先是大义灭亲,后是错而能改,别人还好说什么?就算有人想借机生事,不是也正好堵了他们的嘴?”

马淮安恍然:“这么说,还真是好事?”

“司令说好,就是好。”

马淮安嘟嘟嘴,稍一思忖:“我看好!”

汪寒眉对家眷们挥挥手:“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院内众人讪讪笑作一团。马淮安走向办公室。尹良田暗暗对汪寒眉翘翘大拇指。姬老太太踞着小脚,向汪寒眉走了两步,欲表示亲热。汪寒眉看看她,眉峰一耸,满面公事公办的神态。老太太为之一凛,不得不后退,感谢的话也噎在嗓子眼里。

这时,一曲黄梅戏的唱腔在院子里缭绕开来。敞开的厢房门里,刘芳跷着腿,旗袍略微掀起,姿态柔媚。马淮安、汪寒眉、老太太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刘芳站起身,开大门扉,冲众人微微一笑。马淮安脑子飞速一转,快步走向老太木。老太太在院当中避无可避,吓得一个趔趄。马淮安伸手扶住老太太,用大拇指挑开左轮枪套,拎出手枪,倒转,往老太太面前一塞说:“老人家,我老马的枪,在这太子镇,好比古时候的尚方宝剑,上打师长下打兵。你拿好,再有谁敢骚扰你,就给他一枪!”

3

姬少康站在太子镇镇口,望着延伸向远处的大路。旁边的副官对他说:“处长,您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姬少康道:“你又没见过我爹,万一错过去怎么办?老太爷这一去徐州,铁定要捅了马蜂窝。我不能让他再回镇里。只要一见他,就赶快催他去南京,找我叔叔避一避,顺便去看看我妹,不然……”

这时一骑快马驰近,马上的传令兵下马,向姬少康敬礼:“长官,请问,68集团军政战处怎么走?”

姬少康说:“我就是政战处的。有什么事?”

“我带来薛长官给姬处长的手令。”

副官说道:“这位就是我们姬处长!”

传令兵拿出密封的手令。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快速驰来,几乎擦着他们一掠而过。姬少康眼快,把刚拆开的手令往副官手里一塞,快步上前拦住马车。车夫停下车,回头对车厢喊道:“老爷,是少爷!”车厢内无动静。

姬少康亲自上前,欲挑车帘。一把折扇敲在他的指节骨上,姬少康疼得把手缩了回来。副官和传令兵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地赶紧掏枪。姬少康呵斥:“干什么?!那是我爹!”

正在这时,一个脚夫牵着大青骡子从镇里的方向走来,刘芳安坐在骡子上,一副出门打扮。姬少康愕然地问:“刘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刘芳慢条斯理地掏出小镜子,补补腮红,轻声说:“姬处长叫我来,本来就是为了调动马司令,让他不至于恋栈徐州。现在,马司令已在太子镇,我自然该是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在这里待久了,只怕给你们惹出什么麻烦。姬处长不担心,我可不能不预先替你想到。不然,不独徐州容不下我,只怕这小小的太子镇,也要让我无处容身。”

姬少康讪讪地笑了笑:“我知道,刘小姐是嫌我怠慢。一定要走,少康也不好拦阻……”

正说着,马车的车厢帘门幕被挑开,姬老太爷的面孔显露出来:“少康!身为军人,要知礼数!和女子在镇口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刘芳对着姬少康集然一笑:“姬处长,你看姬老伯都看不下去了,为了你的脸面,你也不该拦我。”

传令兵这时也催促姬少康:“薛长官还在等姬处长的回复,请速速过目。”

姬少康只好拿过薛岳的手令,细细阅看。放走了刘芳,随着父亲的马车回到了家中,姬少康径直走向设在粮库的报务室。汪寒眉正坐在电台前忙碌着,姬培公的朗朗呼声从院内传来:“怕什么?一军之长,敢作敢为,跟我去徐州面见主席、省长,如果我有不实之词,全家坐罪!何惧之有哇?”

姬少康一脚跨进门来,边叹息着边说:“这个老爷子……”

汪寒眉抬抬眼帘:“老太爷还是老脾气。”

“是啊!但凡他懂得一点通融,当初也不该把你赶出姬家。”

汪寒眉正色道:“咱们不谈这个好吗?我们现在是职属关系,希望你不要再被私情干扰!”

姬少康一屁股坐在汪寒眉旁边的凳子上:“我不敢见司令,不敢见我爹。不敢见刘小姐。你又不肯听我说……”

汪寒眉岔开话题,指指姬少康放在电台桌上的手令:“薛长官又要你做什么?”

姬少康说:“我们走了以后,徐州附近突然多出了几部电台。日本人留下的侦测车,薛部没人会用,干着急。一来二去,想到了我们。他让咱们以国防部二厅的名义,回徐州相助。当然,功劳会记在薛部和国防部二厅的账上。也正因为这个,马司令决不会同意我们过去。不去,又要得罪薛长官,日后国防部二厅在徐州,恐怕就要处处掣肘。难哪!”

马淮安摸出一块大洋,在指尖上转着:“姬处长,咱们这样好不好?字,是去。头,是留。我老马,你小姬,都不作决定,他老薛说了更不算。咱们让老天爷来定。”

姬少康皱着眉头没有吱声。

马淮安拍拍姬少康的肩膀:“说着玩的。公务大事,岂能儿戏?去!为什么不去?不去白不去。到了徐州,我还巴望姬处长在伯陵兄面前给我美言几句呢。姬老太爷给68集团军捅娄子,姬大少爷给68集团军挣面子,这叫有来有往,有红脸,有白脸,对不对?”

姬少康试图解释:“我已对家父说明……”

马淮安打断他:“蒙天,蒙地,不蒙自己人。东西是我们抢的,房子是我们烧的,何必瞒来瞒去?老太爷知道,不碍事。他越是告得厉害,越显得我们68集团军上下,没偏没私。”

“既然司令这么讲,少康也就不多啰嗦了。司令你看我是不是该去作准备了?”

马淮安重重地点头:“行,我给你签个字。你此去代表的是68集团军,得让薛伯陵卖几分面子。”说罢在姬少康的报告上签字。

姬少康忽然想起了什么:“噢,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向司令报告,今天刘芳小姐已告辞回徐州了……”

马淮安翻了翻眼皮:“这刘芳小姐也太不给我这个戏迷面子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不会是你……”

姬少康连忙解释:“我已经嘱咐她尽快回来,再在这里给大家演几场,算是劳军。日后呈报国防部,也好通令嘉勉,然后,再去慰劳薛长官。慰问68集团军在前,于咱们也有面子。”

马淮安意味深长地说:“姬处长想得倒是周到。”

“司令要听刘芳小姐的戏,有的是机会。”

马淮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姬少康,姬少康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忙接过文件,快步回到了报务室。

等姬少康出门,马淮安打开抽屉,把一份函件拿出来,喊尹良田:“尹秘书。这份文件是谁放到你那里的?”

尹良田从内屋出来:“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马淮安眨眨眼:“共产党倒是无孔不入啊。不过,这次是给咱们送礼来的。没想到,我一路敲山震虎,把个陈毅真给镇住了。”

尹良田恭维说:“司令英明!”

马淮安一撇嘴:“英明个屁!共产党送给我们八两肉,少不了将来让我们还二斤。蚀本的买卖谁做?不过,送上门来的肉不吃,将来肠子都要悔青了。姬少康那小子要走,正好,他走了,咱们可以在这里慢慢安排。他那双眼,顶他妈一百只狐狸。少了他,心里一豁亮,他那个老太爷再能咋呼,也不嫌烦了。”

尹良田提醒马淮安:“司令,可这是通共啊!”

“妈的,抗战八年,不是老蒋通共,他们怎么会坐大?要通一起通,他通我也通。哼,老蒋用共产党拖日本人,我一样可以用共党对付老蒋。有兵,有枪,有权,才有个人摸样,啥都没有,剩下一条光棍,耍给谁看?老蒋连一碗驻防徐州的红烧肉都不肯给咱们,共产党抢到手的热油条往咱嘴里送,说起来,还是共产党仗义,嗯?”

尹良田趁机煽风点火:“司令,有些事情我正想向您报告,那个姬少康在军内借查共嫌之名,闹得人心惶惶,简直是太狂妄了,根本没把司令你放在眼里!”

马淮安瞥了尹良田一眼:“这话不是该你讲的,我也正要提醒你,要谨言慎行,你应该清楚姬少康的背景,以后少给我闯祸添乱子。姬少康是国防部二厅派来的,肃清共谍是他的职责,我也不能不让他三分。”

尹良田诺诺连声。

马淮安戴上花镜,在灯下对照着函件上的文字和尹良田在文件上草拟的批复。一会儿,他摘下花镜,仔仔细细把函件上的几行字在宣纸上抄录下来,点着打火机,把函件点燃,看着它在手上慢慢烧净,然后把抄录的纸条塞到尹良田手里,吩咐说:“让总部电台按这个频率联系。收发报你要亲自盯着,临时密码表先放在我这里。”

马梦兰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激动地高喊:“爸爸!”燕子般扑向马淮安怀里。

马淮安大吃一惊,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马梦兰:“你……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跑回来了?”

马梦兰猛地一推马淮安,气咻咻地质问:“我也正要问你呢,你老当益壮,身体好得像头牛,为什么骗我说身患重病,危在旦夕,让我大老远地从英国回来?”

马淮安更加惊诧:“病危?是谁告诉你的?这他妈的到底是咋回事?”

马梦兰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份电报,塞到马淮安手里:“你看看吧,这难道不是你发来的?”

马淮安边看电报边嚷:“妈的,缺德!我要查出是谁干的,枪毙他!”马淮安拿着电报来回踱步,“这到底是谁干的?难道是新四军……”

马梦兰脱口说:“嘿,老爸,还真让你猜准了!我在路上碰到几个打劫的蟊贼,自称是新四军,我小试身手,就把他们打跑了!”

马淮安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自语般说:“一边送我军火,一边又打劫我的女儿,其中奥妙,实在让人费思量啊!”

汪寒眉正在整理电文纸,见姬少康进来,抬头问道:“还有事吗?”

姬少康道:“你跟我一块儿去徐州。”

汪寒眉扯扯衣襟:“是,姬处长。”

姬少康在汪寒眉对面坐下,吞吞吐吐地说:“寒眉,有件事一直憋在心里,希望你能看在咱们曾经相识相爱一场的情分上,如实告诉我。”

汪寒眉警觉地问:“什么事?”

“就是……就是……”姬少康终于鼓足勇气,“就是那个孩子!咱们的孩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汪寒眉立刻面如寒霜:“你不认为这种问题荒唐可笑吗?”

姬少康不敢正视汪寒眉,慑哺着:“我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上怨恨我,可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他……”

汪寒眉斩钉截铁:“你真是祀人优天,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可是这孩子毕竟是咱们爱情的结晶,我……”

“你?你根本就不配谈什么爱情!更没有谈论孩子的资格!”

姬少康蔫了,深深地垂下头,喃喃自语:“你说得没错,我是没有这个资格,我愧对你,愧对这个苦命的孩子……”

汪寒眉拢拢头发,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幽幽地说:“那个不幸的孩子终于得到解脱了!”

姬少康猛地抬头,颇声问:“解脱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汪寒眉一字一顿:“他死了,凶手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还有那个吴大军长!”

姬少康一对僵滞的眼球凝固在发红的眼眶里,嘴唇剧烈抖动:“是的,是的,是我害死了这个孩子……如果我不抛弃他,如果我能保护他……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他就不会死……不会死!吴克峰,我和你势不两立,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说着泪水从他的脸颊滚滚而下。

汪寒眉把电文纸扔进抽屉:“姬处长,你不是说要去徐州执行任务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姬少康神情委靡地摇摇头,然后强打起精神说:“听说马司令的千金被新四军打劫,处理完这件事情咱们就走。”

4

程小鹏走进吴克峰的房间:“军座,我们是不是审审那个新四军劫匪?”

吴克峰点点头:“嗯,是要好好审审,你去安排一下,阵势要弄大一些!”

吴克峰拉长了脸:“姬少康?告诉他,不用劳他大驾,我们自己能处理!”

程小鹏忙解释:“军座,匪谍案是由政战部门负责,让姬少康他们过来,可能会更合适一些,也会为您省去一些麻烦!”

吴克峰脸罩寒霜,未置可否。程小鹏忐忑不安地观察着吴克峰的脸色。随着门外的脚步声,姬少康大步走进来,笑呵呵地对吴克峰说:“听说昊军长抓了个新四军劫匪,真是可喜可贺,我们要好好审一审,争取有更大收获!”

吴克峰不冷不热地说:“姬处长真是消息灵通。”

程小鹏面露尴尬之色。姬少康神态自若:“逊之兄真会开玩笑,审讯共党匪谍本来就是我们政战处的工作,你何出此言?”

吴克峰斜眼看着姬少康:“交给你,那功劳算谁的?”

姬少康有些不相信似的睁大眼睛:“逊之兄,你怀疑我和你抢功?”

“不敢。不过,审讯新四军劫匪就不劳姬处长了!”

姬少康意味深长地说:“吴兄,你不会是想保护什么人吧?”

吴克峰毫不客气地回敬对方:“姬处长如此神速地来要人,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姬少康提高声音:“不管怎样,这个新四军我一定要带走,这是南京方面的命令!”

“你别拿什么南京的名头来压77军的人!”吴克峰手指姬少康的脚前,“你已经过了我的警戒线!我命令你退后三步,否则老子就开枪!”

姬少康耸耸肩膀:“姬某别的不行,胆子还有一些,你违抗国防部的命令,保护共匪,威胁同志,吴克峰,你想搞内讧不成!”说罢又试探着向前移动一小步。

吴克峰掏出手枪,想都没想抬手就扣扳机,子弹在姬少康的脚下进飞。姬少康惊恐地颤声跳脚大叫:“你……你来真的……”

吴克峰大笑:“姬处长果然胆识过人!这不过是两个军人之间的玩笑,还望姬老弟不要介意!”说罢挥挥手枪,“新四军劫匪你可以带走了。”

姬少康惊魂未定:“你真的让我带走?”

吴克峰吹了吹枪口:“当然!”

绿树扶疏,鲜花烂漫。一片不大的湖池碧波荡漾,湖中央是一个红蓝相间的凉亭。吴克峰随着马淮安沿着曲曲弯弯的廊桥走进凉亭。马梦兰身着拖地长裙,手持一把软软的柳枝逗弄漂浮在水面上的金鱼,一副兴趣盎然的调皮样子。马淮安走到马梦兰背后:“嘴咧得像个瓢似的,我的金鱼都让你这副尊容吓着了!”

马梦兰转过脸来,眨眨眼:“不会赞美女儿的父亲就不是好父亲,不会赞美女人的军人就不是好军人,中国军人就是缺乏绅士风度!”

马淮安大笑:“梦兰,你现在的言谈和穿着打扮,让老爸是触目惊心呀!”

马梦兰回敬道:“所以我要赶紧回来,免得你光顾着建功立业,女儿的嘴长得像瓢似的你都不知道。”

这次,马淮安的嘴咧得像瓢似的:“宠坏了,宠坏了,逊之,我真后悔,让她出哪门子国?”说着忙向吴克峰介绍,“你看看,我还没介绍呢,这是小女梦兰,才从国外留学回来。”又指着吴克峰对女儿说,“这是你吴叔叔,还不快向吴叔叔问好!”

马梦兰歪着头注视着吴克峰,惊喜地脱口说道:“啊?怎么是你呀?”说着眼睛移向军服的军衔,“哟,这么年轻就混上了少将,真不简单哩!”

马淮安看看吴克峰,又看马梦兰:“怎么,你们见过面?”

“爸,就是他在山上灭了几个新四军的蟊贼救了我,还活捉了一个,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哩!”

马淮安看着吴克峰:“逊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克峰解释:“我在山上打猎,令千金被几个自称是新四军的人挟持,我自然要伸手救援。”

马淮安思忖着说:“难道真会是新四军?这事看来有些蹊跷,你活捉的那个舌头呢?”

“我已交给政战处审理了。”

马淮安手抚脑门:“你怎么把人交给姬少康,我看这里面大有文章!”

吴克峰道:“我也不知道令千金的身份嘛,这事让姬少康审理,他应该会尽职尽责的,总座不必担心!”

马梦兰满脸疑惑:“你们讲什么呢?神神叨叨的!爸,你也不代我谢谢这位兵哥哥!”

马淮安斥责道:“什么兵哥哥,要喊叔叔!”

马梦兰扬扬手中的柳枝,柳枝上的水珠都溅到了吴克峰的脸上:“你这么年轻,好意思让我喊你叔叔么?以后我就喊你哥哥啦!”

马淮安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

姬少康推门走进吴克峰的办公室:“吴军长,卑职姬少康前来叨扰。”

吴克峰放下笔,把公文推到桌边:“你看,你又客气了,咱们是同事,又是同乡,大可不必拘礼,有什么事请尽管说。”

姬少康说:“新四军劫匪的事已审理得差不多了,特前来向吴军长通报。”

吴克峰扫了姬少康一眼:“身份确定了?他们真的是新四军的人?”

姬少康用肯定的口吻说:“是的,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就是新四军派来谋害总座千金的谍报人员。”

吴克峰一拍桌子:“他们也太胆大包天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到我们的防区来图谋不轨,真是找死!”

“他们一出手就栽在吴军长你的手里,也是他们不走运。吴军长,你看该如何处置?”姬少康紧盯住吴克峰。

吴克峰道:“审理处置匪谍是你们政战处的事,人也是你要走的,就不必再来问我了。再说,因为他们侵犯的对象是司令的女儿,究竟该如何处理,你应该去请示司令,由他作出决定,你说是不是?”

姬少康连忙点头:“对对,吴军长所言极是!”

电话铃响了。吴克峰伸手抓起电话:“喂,是司令,有何训示?是,是,正巧姬处长在我这儿,我马上转告他。”放下话筒,他转向姬少康,“司令来电,说他要亲自审问新四军劫匪。”

回到办公室,姬少康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戴着手铐的络腮胡跳珊着走进来。姬少康连忙起身,上前搀扶着络腮胡在沙发上坐下,不无歉疚地说:“兄弟,对不起你了,让你受了皮肉之苦!”

络腮胡咧嘴笑笑:“处长不必介意,苦肉计就该有苦肉计的样子嘛!”

姬少康递给络腮胡一根烟,给他点上火,用钦佩的口气说:“老弟果然是黄盖再世,侠肝义胆,我挑中你来完成这项任务没看走眼!”

络腮胡美滋滋地喷云吐雾:“处长过奖了……”

“待会你见到马淮安,要沉着应对,听说吴克峰也在司令那儿,正是个大好机会,我们可以一并试探他们,争取一箭双雕。只要完成了这件事,我会派人送你回南京,厅里已经任命你为行动处二组少校组长,飞黄腾达,荣华富贵正等着你哩!”

络腮胡眉开眼笑,连声说:“谢谢处长栽培!”

姬少康叮嘱:“你要记住了,那个吴克峰非等闲之辈,对他要格外用心,千万大意不得,明白吗?”

络腮胡点点头:“卑职明白,只要我咬死口说自己是新四军,他就奈何我不得!”

姬少康点点头:“那好,我们现在就过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姬少康带着络腮胡赶到司令部。他让宪兵押着络腮胡等在门外,然后自己走进马淮安办公室,举手向马淮安敬礼。吴克峰站在窗前,脸朝着窗外,视若无睹。马淮安问姬少康:“人呢?”

姬少康对着门外喊:“把人带进来!”

两个宪兵押着络腮胡走进来。马淮安盯着络腮胡,厉声问:“你果真是新四军?”

络腮胡挺挺胸脯:“我们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向来光明磊落,不会隐瞒自己的身份,我就是新四军的侦察排长!”

马淮安语带讥讽:“光明磊落?真是不知羞耻!干出这等鸡鸣狗盗之事,竟然还有脸说自己光明磊落!你说,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我女儿?”

络腮胡怒目相向:“你铁心反共,充当国民党反动派剿共的炮灰,我们就要给你一个惩罚I”

马淮安拍案大怒:“放屁!再满口胡说我毙了你!”

络腮胡面无惧色:“革命战士视死如归,决不会在你们这些蒋介石的鹰犬面前低头!”

马淮安气得脸色铁青,呼呼直喷粗气。姬少康向络腮胡投去满意的目光。

吴克峰慢悠悠发问:“你是新四军哪个部分的?”

络腮胡马上答道:“新四军一支队侦察大队。”

“你们支队长是谁?”

“说出来吓死你!是叶飞将军,我们叶飞将军可是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

吴克峰笑笑,突然问:“你们新四军士兵的军饷是多少?”

络腮胡一怔,结结巴巴:“这……这……”

吴克峰接着问:“听说你们新四军的军歌挺好听,能不能唱给我听听?”

“我……我……”

马淮安一拍桌子:“给我唱!不唱我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络腮胡偷偷看姬少康。姬少康有些惶然地把脸扭向一边。

吴克峰再次问:“以前抗战时和你们新四军有过合作,你们颁布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挺不错的,能不能背出来听听,让我们学习学习?”

络腮胡蒙了,垂下头不敢和吴克峰对视。

姬少康发话了:“这家伙可能是刚参加新四军的,所以不清楚这些。”

络腮胡像得救似的,忙抬起头嚷嚷:“对对,我才加入革命队伍,是个新兵!”

吴克峰揶揄说:“看来你是很有能耐,刚入伍就混上了排长,不简单呐!”

马淮安喝问:“快从实招来,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络腮胡脖子一拧:“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天下闻名的新四军!”

姬少康赶忙用征询的口气对吴克峰说:“吴军长,看得出他的确是新四军,你看该怎么处置?”

吴克峰轻描淡写地说:“毙了算了!”

马淮安对着门外大喊一声:“来人!”金昊应声而进。马淮安吩咐金昊:“把这小子拉出去,喂我那条狼狗,毙了他浪费子弹!”

络腮胡魂飞魄散,突然扑通跪在地上,扯着喉咙哀求:“长官饶命!长官饶命!”脸转向姬少康求救,“姬处长,我……”姬少康手中枪响。络腮胡脑门洞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马淮安恼火地瞪着姬少康:“你怎么随便开枪?”

姬少康收起枪,踢了一脚络腮胡:“这种败类,早死早干净!”

吴克峰面露冷笑。

两个宪兵把络腮胡的尸体拖出院门,马淮安双手扶着办公桌,若有所思,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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