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多多和刘敏说好，每个周六下午六点以后给乐乐上课。下午，吕多多像以往一样，按时来到刘敏家。乐乐放学后就在家里等着吕多多来。多多开始上课，当课上到一半儿的时候，董和平回来。他进屋后听到多多正在给乐乐上课，就在沙发上坐下。屋子里吕多多讲课的声音忽高忽低，不时传进董和平的耳朵。董和平这几年挣了不少钱。开始，人们看到他时的眼神是那么恭敬。可是这几年，社会上的大学生越来越多，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生意场中，董和平接触到的人，知识水平也越来越高。他渐渐感觉到许多人的目光不再友好，董和平读得懂他们眼中的含义：你不过就是个爆发户！董和平深感自己知识的匮乏。见到吕多多后，她的质朴、简单、大方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当他得知她是从那么艰苦的环境中靠着自己的努力，如愿以偿地考上大学后，就更是对她刮目相看。当乐乐告诉他和刘敏，多多对知识的讲解是深入浅出，条理清楚时，他对吕多多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下午刘敏出去应酬，董和平就先回来。他知道此时吕多多正在给乐乐上课，就打算等她们课结束后，带乐乐和多多去吃西餐。吕多多上完课出来，对董和平说：“乐乐很聪明，许多问题一点就通。”
“是你教得好。”
“那我该回了。”
“你还没吃饭呢。”
“我回学校吃。”
“乐乐和我也没吃，咱们一起出去吃。”
“那多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一顿饭，怕吃穷了我？”
乐乐也说：“走吧，咱一起去。”
吕多多只好答应。董和平开车，三个人一起来到市里最大的一家西餐厅。吕多多随董和平来到二楼，里面弥漫着轻柔曼妙的乐曲。“我太喜欢这里的萨克斯演奏了。”乐乐说。
“是什么曲子？”多多问。
“《回家》。我每次听到这首乐曲，心情都特别好。”乐乐说。
吕多多环视整个大厅，每张桌子两边是秋千式的坐椅，大部分位子都有客人。人们吃着饭，在低声地交谈着。服务员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大厅。全然不像普通的餐馆，从服务生到客人，高喉咙大嗓门儿地吆喝。吕多多想，这里的人们就是书本上所说的绅士风度吧。服务生见他们过来，一个恭敬的手势伴随着极轻微的一声：“请”就把他们领到靠窗的座位跟前。等乐乐和多多坐下后，董和平就离开了。乐乐说：“我就喜欢这里，哪怕不吃饭，坐在吊椅上荡一会儿，心情就会放松下来。”
“你经常来吗？”吕多多问。
“不经常来。妈妈从不让我一个人来这儿。她说这儿虽然环境好，可人员复杂，说来这儿的人大多都是情侣。”
“说什么呢？”董和平过来挨着乐乐坐下。
“我们说这里的环境好。”乐乐说。
“是的，来这儿吃饭的人大多都是喜欢这儿的环境，吃饭倒成为不重要的事情。”董和平对吕多多说。
服务生拿过来刀叉和几只高脚杯，又打开一瓶红酒。
“我妈今儿不在，我可以少喝一点点吗？”乐乐问董和平。
“今天就看在你学习认真进步的份儿上，让你喝点儿吧。”董和平又对服务生说：“你去忙吧，有事叫你。”
“先生，牛排要几分熟的？”
“七分吧。”
服务生下去。董和平给三个人的高脚杯中倒上酒，然后他举杯说：“感谢吕老师对乐乐的帮助。她妈妈不在，我就代她谢谢你了。”
三只杯子碰在一起。吕多多放下杯子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喝过酒，不会喝。”
“红酒少喝点对身体有好处，不会醉。”董和平说。
“就是的，你看我都敢喝。”乐乐说。
吕多多这才抿了一小口，感觉甜甜的，口感很好。很快菜和汤上来，吕多多很不习惯用刀叉。董和平就一点点教给她，他说：“吃西餐讲究的就是个情调。使用刀叉时，右手拿刀，左手拿叉，肉是拿刀从外向里切，切成小块，用叉子叉住吃。现在送来的是开胃菜和汤，后面有鱼和牛排，最后是甜点和乳酪，我说的也只是传统的几道菜。咱们也可以自由选择，今天我就替你们做主了。”
“这么多讲究？”吕多多说。
三人个边吃边聊。当牛排上来的时候，吕多多见乐乐熟练地使用着刀叉。董和平则是优雅地切着牛排，一边注视着吕多多。吕多多则有些慌乱，切牛排的刀子不时撞击盘子，发出响声。她不好意思地向周围看着，发现人们只是在专心用餐，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她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你觉得味道咋样？”董和平问。
“还好。”吕多多说。其实，吃进嘴里的牛排，因为紧张，她感觉不到是什么滋味。
乐乐已经吃完牛排，似乎是意犹未尽。她看着没吃几口的吕多多，说：“你不用紧张。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刀叉使用不好，生怕被别人笑话。其实在这里，谁也不会注意你。”
“还想吃吗？”董和平问。
“还想吃。”乐乐说。
董和平把盘子里没吃几口的牛排叉起来放进乐乐盘子里，乐乐不客气地吃起来。吕多多吃着想：城里乡下真是两重天。
结账的时候，董和平从皮夹里取出足足有五六张的百元大钞递给服务员。吕多多大吃一惊，可表面上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服务员找了二十块钱给董和平。吕多多想：一顿饭就花掉这么多钱！她和妈住在山里的时候，一年都花不了这么多钱。可她看到，董和平付钱时的那种从容，似乎在他的字典里，生活本就是这个样子。乐乐看着服务员收钱，也是一脸的满不在乎。吕多多想，董和平这么能花钱，那他一定能挣钱，这真是不可思议，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
董和平开着车子问乐乐：“你说，咱怎么走？”
“还是你说吧。”
“那就先送你回家？”
“正合本姑娘的意。”
“那好，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再送吕老师回学校。”董和平把乐乐放在楼下，然后将车子掉头，开上去财经学院的路。
董和平问：“周日你们在学校都干什么？”
“有逛街的，有睡懒觉的，有在宿舍里东南西北地闲聊的。”
“那你呢？”
“刚来和他们一样，现在不了。”
“为什么？你坐在后排咱们说话挺费劲儿，不如你坐到前边来。”董和平说着把车子在马路边停下来。吕多多开门，门却怎么也打不开。董和平说：“别急，你等一下。”他拉开车门下车，绕过车身过来打开车门，吕多多下来。董和平拉开前门用手挡在车上沿，吕多多上了车。董和平所做的一切是那么自然，可在吕多多心里激起波澜。她从小失去父亲，甚至父亲长什么模样她都不记得了。书中常说父爱如山，可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过。上小学时班里的孩子每当遇到困难，他们的父亲就会及时出现；遇到刮风下雨，他们的父亲总会守候在崎岖坎坷的山路边，扶着他们走过陡峭的山路，可是吕多多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过那样的情形，从小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父亲绝命山崖，让她对大山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每当妈妈上山挖药材、采木耳，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时，她总会感到莫名的恐惧，生怕有一天妈也会像爸那样一去不复返。在妈妈进山的日子里，有段日子她辍学在家，她就一整天坐在门槛上，望着妈妈进山的道路出神，不论多久。当妈妈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时，她就会心花怒放，庆幸妈妈的平安归来。
“在想什么呢？”董和平看着因喝了几口酒而面色微红的吕多多问。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父亲走时你多大？”
“也就两三岁。”
“你妈妈就一直一个人，没有再找人？”
“没有。在我们那个又穷又闭塞的山里边，就算想找也没人可找啊。”
董和平听了吕多多的话，也陷入深思。他不由得想起插队时的农村，虽说是平原，可依然落后、贫穷；人们的观念是那样愚昧、落后，寡妇们生活艰难的程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吕多多的家在山区，那里人烟稀少，寡妇的生活会更加凄惨。董和平想到这里，说：“你和你妈生活的艰难我能想象得到，你从那么困难的环境中能来到这里上大学，真是令人羡佩，不得不让人对你刮目相看。”
吕多多没有接话。她坐在董和平身旁，感到一股浓浓的如父如兄般的温暖从头到脚包裹着自己。这种感觉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她忘情地沉浸在这种氛围中，希望能长久地享受。董和平侧头看了吕多多一眼，想这个女孩子真是了不起，那么艰苦的环境也没有摧毁她的意志，反而赋予了她大山的灵气和勇敢顽强，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董和平不由得对这个女孩子产生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情，他想去为她分担忧愁，去关心她，呵护她。从今往后，让她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能为她遮风挡雨。想到这里，董和平问：“你刚才说现在不了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有勤工俭学活动，我也参加了。我们学校的图书楼需要两个人打扫，我就全包了。”
“那不会影响你的学习？”
“如今不会了。”
“为什么？”
“我和学校管后勤的老师商量后，把我妈接来了，她承揽了整栋楼的卫生。我每到周日就陪妈，帮她打扫卫生。”
“那你们家能离得开？”
“家里只有两间瓦房。告诉你，我们家已经从山上搬到了山下。”
“那不错。你妈来能适应吗？”
“我妈一辈子都没出过大山。这次来后，她说她可开了眼界，说城里人个个都那么漂亮。还说你们城里人会生活，比起山里的那些山民，城里的人就像生活在天堂。”
“其实城里人，并不像你们想象得那样。有的人生活很好，有的人也很贫困。只是你们在大学里，看到的都是好的一方面。”
“就是的。”
“一栋楼的卫生，你妈吃得消吗？”
“几十年里，我妈在山里每进山一次，来回都要走近一百里路。现在打扫个卫生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还有我呢，我上完课也经常去帮她。”
“那你就不怕同学们笑话？”
“说不怕那是假的。毕竟来大学念书的学生，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阶层。像财经大学，百分之八九十的学生来自城市。他们看我们的眼神，起初我难以忍受，慢慢地就习惯了。我暗下决心，物质方面和从小生活的环境我不如他们，可我会通过努力，在学习上超过他们。我慢慢地就不再觉得他们的眼神是那么过分的含有讥笑意味。”
“你真有志气。”
“也是情势所逼。”
“假如有一天，有更好的工作，你妈妈可以去做，你会让她去吗？”
“哪儿会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妈妈不识字，又没见过世面，今天打扫卫生的工作都来之不易。她已经很满足了。”
“那你呢？”
“我当然希望妈能有个好的工作环境，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作为女人，她又苦又可怜。现在好了，我们都有了盼头。以后我毕业了，不论走到哪里，都要把她带在身边，再也不让她受苦。”
“那你以后嫁人呢？”董和平开了个玩笑。
吕多多脸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可她很快又抬起头说：“不管我以后嫁给谁，他都必须接受我妈，对我妈好。不然，我绝不会嫁给他。咱走吧。”
“好。”董和平这才意识到两个人坐在车里，车一直在路边停着。
吕多多说：“今天是我说话最多的一次。”
“是吗？”
“当然。不过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么多的问题。”
“那你不烦？我了解了你的家庭。”
“不烦。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吕多多本来想说从小到大还没有异性这么关心过她，可是话到嘴边却取掉了异性。
董和平笑着说：“你以后有困难可以找我，我很高兴帮助你。”
“好的。”
车子到学校门口，董和平停下车子。他打开车内灯，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递给吕多多说：“这是我的号码，别弄丢了。以后有事，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会在第一时间帮助你。”
“好的。”吕多多下了车。
吴为和司马菲正在校门外转，这已经成为两个人度周末的一个习惯。他们避开校园，是嫌同学们打扰。司马菲远远地看见路边一辆车子停下来，当吕多多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司马菲才知道是董和平的车。她和吴为离车子不远，见车子开走了，司马菲这才叫了声：“多多！”
吕多多回头见是司马菲和吴为。她已经知道司马菲和吴为的关系，就问：“你们还在转？”
“嗯。”司马菲虽然应着，心里却仍然不太好意思，就对吴为说：“你先回去，我和多多说会儿话。”
“好。”吴为走了。
司马菲问：“你去上课了？”
“对。”
“咋才回来？”
“上完课后，你舅妈下午有应酬没回来，乐乐也没吃饭，董大哥就非要我和他们一起去吃饭。”
“董大哥？”司马菲有些意外。
“是这样，我觉得叫董叔，他又不显得那么老，他就叫我叫他董大哥。”
司马菲听吕多多这么一说，也认为无论叫什么，那只是个称呼而已。她发现吕多多脸红扑扑的，就问：“你没感冒吧？脸咋那么红？”
“今天晚上吃的是西餐。他俩非让我喝酒，我也就喝了。”
司马菲暗想，西餐的费用可比普通大餐高出很多，这董和平可真大方。她又问：“你觉得乐乐学习咋样？”
“很聪明，就是有些慌，有些问题重点难点没有领会。你放心，我会从这两个方面加强。我相信，她的成绩不久会提上来。”
刘敏晚上和几个生意场上的女朋友去吃饭。她回家后，发现只有乐乐一个人在家，就问：“你们晚上吃的什么？你董叔呢？”
“去送吕老师了。”
“你们晚上吃的什么？”
“西餐。”
“吕老师也去了？”
“一起去的。”
“你们啥时候吃完饭的？”
“我又没戴表。”两个人说着话，董和平回来了。见刘敏已经回来，他就说：“你回来这么早？”
“一起吃了顿饭，没什么事就散了。把吕老师送回去了？”
“送到学校门口。”
“去回屋看书。”刘敏对正在看电视的乐乐说。
“妈，刚补完课，你就让我多看一会儿嘛。”
“那就看完这一集。”
“遵命。”
董和平和刘敏来到卧室，董和平感叹说：“俗话说，寒门出贵子。这话真是不假。”
“吃了顿饭就这么多的感慨？”
“是啊，想不到这个吕多多幼年遭了这么多罪。”
“你怎么知道的？”
“吃完饭送她时在路上问的。”
“这一路问了不少事情？”
“是啊。”董和平又接着说，“她小小年纪，自己刚来上大学，这么快又把她妈从山里接来，在学校打扫卫生。”
“真的？”
“可不是真的。”董和平把吕多多的家庭状况对刘敏全部说了。
刘敏听完后也是心生感慨，说：“你看咱们身边许多城市长大的孩子，从小生活条件那么优越，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身在福中。整天是挑吃拣穿，学习都成了负担，这以后长大可咋办？”
“就是的。有时想，人在年轻时还是吃些苦好。”
“话虽然这么说，可谁愿意吃苦？吃苦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也就是。我有个想法。”
“你说。”
“你不是总抱怨说，咱平时太忙，没有时间做饭，收拾家么？”
“你想说啥？”
“我是这样想的，咱总在外面吃，且不说贵，问题是还吃不好。不如咱请个人在家，帮咱打扫卫生，做做饭岂不更好？”
“话倒对。可咱去哪里请一个知根知底又放心的人？”
“其实有一个现成的。”
“谁？”
“吕多多她妈。”
“啥，她能行？”
“我看能行。”
“她常年在山区生活，卫生习惯、生活习惯能行么？乐乐吃饭又那么挑，她能做得了城里的饭么？”
“我想这都不是问题。你看吕多多那么聪明，估计她妈差不到哪儿去。”
刘敏想了想说：“你是想帮她们吧？那咱就多付些课时费。”
“依我看吕多多也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就算咱多给，人家未必会接受。经济状况不如人的人，往往会很容易自卑。咱无条件地给，反而会让他们认为咱瞧不起他们。”
“真是这样。”
“对吕多多的母亲来说，咱就是忙不过来，请她过来帮帮忙，对咱们来说，也就不再是单方面施舍。”
“那就按你说的办。以后我回家，有人洗衣服、收拾卫生也很好。”
“都轻松。”
吕多多直接回到图书楼母亲的住处。她妈一见她就问：“你做啥了？脸那么红。”
“吃饭喝了些酒。”
“和谁吃饭了？还有酒喝？”
“上完课，和他们一起去的。”
“吃的啥？”
“你不懂，是西餐。妈，今儿个我算是开眼界了。这城里人把钱不当钱，一顿饭花的钱比咱在山里一年花的钱都多。”
“真的？”
“就那么几样，叫我说，还没有平时咱吃得实在，却那么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