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长四十五里,袅娜温柔如一春睡美人。清清一条长安河淌出,坝分上中下,尽出鱼米虾,偏偏的又交通称便,土地肥沃,气候四季若春。坝中良田万顷,何物不产?何物不出?于是,户户丰衣,家家足食。地名长安坝,为平利首富地。
这里有我童年的踪迹,但我却一眼认不出它了。
龙年岁首初五,天是沉沉的阴晦,我冒了严寒,顶着朔风,从上坝中原进沟,去王家湾。这湾山大人稀,岔路极多,寻一石径小道左岸行走,忽而山顶,忽而沟底,终是记着向左的方向。这样走了半日,到底没见着一户人家,荒山野岭,不见一个人影儿。
走到一沟底,攀条石栈窄道,右行一里,便见了峭峭的岩上三个大字:黑风谷,心就一阵儿打战,腿也跟着哆嗦,地名乍就汗毛直竖。一望来路,赶快拔步疾走,只听得山风在谷底呜呜闷叫。再越一座小山,顺小路斜下,见一片长青的茂林,林左尽头是乱坟岗。我入林方便,正毕,身后呼呼一响,转头看时那竟是条灰狼。我吃了一惊,想跑浑身却没了半点儿气力。暗想这回完了,就听得一声枪响,同时吐出一条火团,狼嗥地一声倒地毙了命。我惊魂甫定,就有一魁伟的汉子就到了眼前。他手里提着猎枪,枪口上还冒着一缕青烟。我双拳一握,说:“感谢大哥相救,请问尊姓大名?”他打量了一下我,答:“岂有见死不救之理?我姓樊名章友,敢问你来这里有什么紧要之事?”
审视了他须臾,我一下跪在他面前,颤声说道:“章友,我就是你十四年前从水里救起的阳春呀!”言毕,我已心潮澎湃,泪流满面了。他一时慌了手脚,赶快扶起了我,且作回忆状,喃喃地道:“十四年前?水里救人?”
十四年前,我们是同班同学,一次我们同去洗澡,我差点儿做了堰塘里的水鬼,幸得他及时游来,一手抓住我的头发,一手划水,救我上岸,赤裸裸将我放到沙地上,揉面团似地把我肚中的水一一赶了出去,其时,我早已不省了人事。
章友到底忆起了这件事,感慨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阳春儿,听说那次以后不久你就死了,我当时别提有多难过。”
“那次以后我一病不起,确实差点儿死掉,父亲为了给我治病,倾家中所有,辗转各地,请尽了名医,终于延请了一位‘神仙黄’的中医,是他从死亡线上把我救了回来,待病愈后,我辗转各地求学,接着又外出谋事,十几年没回来过一次,阴差阳借,也始终没打听到你的音信。”忆起往事,我不禁浮想翩翩。
叙旧毕,他说家在前面不远。翻过一座小山,山下一山洼,见偌大的院子,院子一色新房,红砖灰瓦几层楼,院后森林门前水田。
到了,他说。大门口一个俊俏的女人说声才回来,答声嗯字;再问何方的客人,答说同学。
天傍黑,屋里济济一堂,谈笑风生,说东道西,皆和我一一见过了。有人说,现在人情纸薄,人相设防,竟有这样重情义的人,十几年前的一点儿小事,一直没忘记,还远天远地的专程进山来拜年,算友娃子交了个仁义的朋友。内中又有人说,这娃子倒也是条汉子,受人滴水之恩,也定当涌泉相报。
晚上,我俩且饮且谈。他说,政策好了,就有门路,跑生意,搞承包,挖鱼塘,建果园,盖楼房,日子是益发的滋润。在他的带领下,王家湾的人们也都跟着富裕。
说的滔滔,听得入迷。酒逢知己,千杯为少,我们慢慢饮来,不觉到了天亮。
屋外有人说好雪。开门出去,屋内顿时被映衬得雪亮,已是龙年第六天了。
“天降瑞雪,龙年又是一个好年成”,我用一把雪擦着发烧的脸这样说。
“是的,龙年同窗会,难得。昨天我下的套子,一定能套住一个野物,今天我将用上好的野味款待你”。
“我口福倒是不浅的”。说罢,彼此相识开怀大笑,并向那雪原深处走去。
皑皑的雪原上,向着延伸了的足迹,那里可盛满了坦荡和真诚,友谊和情感哩。
(原载于1988年12月1日《安康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