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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西部履痕

豪歌妙舞天山麓

我是读着边塞诗想象新疆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遍吹行路难”;“横笛闻声不见人,红旗直上天山雪”;“大将西征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等慷慨悲壮的诗句,似刀光剑影,飞弹流矢,印进了我的少年时代,是我想象新疆无法突破的定式。

我是看了一部电影向往新疆的。20世纪60年代,一部电影故事片风靡了中国,那便是《冰山上的来客》。她优美的故事,雄奇的新疆景色,神秘的边塞山川,抒情得令人灵魂为之震颤的电影插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等,给了我至今也难以磨灭的审美情趣。

我是听着一首歌曲赞美新疆的。也还是20世纪60年代,一部大型电影记录片《军垦战歌》,使暗淡寂寞的中国文艺舞台为之一亮。新疆的富庶安宁,兵团战士的火热生活,都流淌在那首《边疆处处赛江南》的歌曲旋律中。如今,年过六旬的我,仍无法抗拒这首歌曲持久的魅力。

我是在王洛宾的传说中触摸新疆的。西部歌王王洛宾老人在西北,而主要是在新疆奠基了他音乐大厦的根基。这位坎坷的歌者不屈从命运的捉弄,勇敢而快乐地为他的音乐人生争一席之地。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王洛宾成功了,他创作的无数令人如痴如醉的音乐作品,注入了他生活的痛苦和痛苦后的向往。这位把痛苦咀嚼成快乐的音符给人们以达观的歌者,是中国音乐界不可多得的奇才。王洛宾的歌曲升华了新疆的美,而新疆却成了王洛宾灵魂的家园。

我是在思慕两位历史伟人时追索新疆的。这两位历史伟人是左宗棠和林则徐。左宗棠是晚清著名的思想家、军事家和爱国者,伟大的民族英雄。在国势颓倾,民族危亡日甚的岁月里,这位“身无半亩”,却“心忧天下”的大清中兴重臣,以“兼济天下”的胸怀,忧虑着中华民族的命运。他以古稀之年请命抬棺西征,大败阿古柏,粉碎了其分裂新疆的图谋;他义正词严地驳斥了英国人的调停,坚决不向沙俄割让伊犁,捍卫了国家的主权。

这是一位令人敬仰不已、浩叹千古的民族英雄。读左宗棠,读写左宗棠的传记,我理解了为什么左宗棠敢以“今亮”即当今的诸葛亮自诩,为什么以“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自况,他的胸怀、他的功勋无愧他的自诩和自况。

常在我脑际中出现的另一位伟人是林则徐,是写有“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和“苟利家国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民族英雄。

林则徐与左宗棠是同时代人,又都是有着崇高民族气节和知识分子情操的爱国者。虎门销烟令洋人断魂的林则徐,因受投降派诬陷,被革职后曾充军新疆伊犁。在远离京师,又饱受时人误解的境遇中,林公却依旧从容淡定,在逆境中未见沉沦。他“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他的忧乐是民族的忧乐,他的视野所及,胸怀所系是家国的兴亡。

1846年,他被重新起用,署陕甘总督。赴任前夕,他与身肩重任的左宗棠见了一面,并把西北塞防的思路留给了左宗棠。

这是两位同样怀有雄才大略的人物,同样以江山社稷、家国兴亡为己任的士大夫知识分子。是时左宗棠戎装未卸,锋芒初展,林则徐则是充军期满,东山再起,其见面时的欢悦自不待言。他们的见面,绝不会仅仅是“他乡遇故知”般的感慨,或借酒一吐胸中块垒的怅然歌叹。他们匆匆分别时,左宗棠是否有过“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的诗意,林则徐是否也有过“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的情绪袭上心头?

后人们只能从新疆的漫长行云流风般的岁月中钩沉和搜觅了。两位如天山般伟岸、天池般深邃的伟人,在新疆的际遇迥然不同。左宗棠是壮怀激烈,功成名就,林则徐则是充军伊犁,凄楚悲凉。但却共同给新疆的历史留下了浓重的人文色彩,流淌着足资知识分子和为政者效仿的懿德高风。

然而,真正地走进久已向往的新疆,却是1967年。那一年,我们部队开进了新疆,驻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所在地库尔勒,而且一驻就是整整三年。在这三年里,我才开始用我的目光,我的大脑认识新疆,印证新疆,享受新疆。

这三年,我见识了昆仑白雪,天山绿松;见识了南疆绿洲,不毛之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见识了百里葡萄沟,绵延的火焰山;见识了乌鲁木齐的繁荣,楼兰古城遗址的苍凉;见识了集市的喧嚣,清真寺的庄严;见识了13个民族淳朴善良的心,以及她们优美的音乐舞蹈。我见识的新疆,难说不是一幅色彩苍茫、气势雄浑的油画,一曲永远没有休止符的长歌,一处让人永远看不够的舞者的田园,一方神秘得令人无法想象的梦幻世界。

我离开新疆已经31年了,2001年,当我再一次踏上新疆的土地时,像虔诚的朝圣者,叩拜了熟悉却又陌生的故地,山峰和湖泽,牧场和沙漠,城市和村落,商厦和集市。在巨变后的新疆,我惊喜地发现着,感知着,用最真诚的心,写下了无法淡去的旧情新爱。

2005年2月8日

西行敦煌

在死寂的不毛之地戈壁,风沙长年肆虐,吹暗了也灰暗了生命的亮色,除了蓝天白云,映入眼帘的只有茫无尽头的黄褐色。除了风声和偶或的驼铃声,很难听到别的声音。然而,还是有奇迹在,敦煌就坐落于戈壁中。这是一座让人眼前一亮的小城,熙来攘往的人流,装修前卫的酒店商厦,时尚的穿着和不时传出的流行音乐,会使你忘记置身何处。夜的敦煌更是霓虹闪烁,流光溢彩,把你引进都市的温柔之乡。但小城的喧闹终有寂寥的时候,当夜半之后,它会骤然停止了一切声息,你仍无法摆脱戈壁的惆怅和茫然。

敦煌每天都涌来无数的外国人、外乡人,使它更像一座时时更换着客人的城市。他们带来了异国文化,异乡情调,留下了满足,留下了金钱,或许还有许多困惑离开了。小城日复一日地被外国人、外乡人潜移默化着,效颦言谈,举手投足,甚至根深蒂固的内核。到小城来的,不乏专家学者,但多数为附庸风雅者,这没什么不好。为了附庸风雅而不辞千里万里跋涉之苦,不怯鞍马劳顿之累,也算是不易了,我也是此类中的一员。

敦煌的历史是很久远的,久远到无据可考。在这座风沙包围着的小城的历史长河中,曾无数次地闪烁过人类文明的火花,照亮了它漫漫的旅途。它耐了沉寂和孤寞的岁月,阅尽了丝绸古道的兴衰,掩埋了战争的血腥,顽强地生存着。它曾辉煌地贵为西凉国的国都,也曾感伤过昔日荣光的逝去。

敦煌是具有博大胸怀的小城。无数个民族在她的领地里兴旺着、消亡着、融合着,把河西民族变迁的史剧,一直演绎着几千年。允戎、氐羌、月氏、乌孙和匈奴都曾经把文明和战争遗落在这里,而大量的内地移民,则丰富了它多元文化的内涵。

敦煌的儒佛文化是西部一大奇观。敦煌石窟艺术,是因敦煌的经济和文化的包容而诞生的,敦煌也因了石窟这一巨大的艺术宝库而生存着,这是多么和谐的相得益彰。在中国西部,因恶劣气候而消亡的城市甚至城邦国并不鲜见,而历经千年的敦煌,却愈加生机勃勃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和无数的附庸风雅者一样,为敦煌的历史和宗教所痴迷,为石窟艺术的辉煌所震撼,为它的荒凉和死寂而感慨,为鸣沙山和月牙泉的神奇神秘而沉醉,为小城的繁荣而称奇。我心中的敦煌,是一部永远难以读破的神话。

2005年7月28日

鸣沙山感怀

世上还有比它更美的沙山吗?红、黄、绿、白、黑五色晶莹的石英质沙粒,层层叠叠地聚到了一起,在太阳的辉耀下,放射着奇异瑰丽的光斑。

方圆百里,拔地千尺的沙山,被风抛物成形貌万千、逶迤无形、绵延有致的塞外奇观。

风无疑是这里的精灵,是沙山的艺术大师。

风的意志雕塑了沙山,精致的工笔或雄浑的大写意,要看风的心情。

一幅新的作品的诞生,只在顷刻之间。呼啸的挥洒过后,几乎可以毁灭性地颠覆先前的形象。

风的触手梳理着沙丘,沙丘即为之嘤鸣。其声没有金属撞击的清朗,没有大山回音的雄厚,没有森林响箭般的嘶戾,没有海浪呼啸的惊骇,那鸣声略带悲壮,略显忧伤,如胡笳和琵琶奏着古老的阳关三叠,教人忆起塞烟胡尘,大漠羁旅,孤雁哀鸿。

骆驼是鸣沙山的灵魂。看着它们,我有些悲凉,或许它们自己也悲凉。它们昂起的头颅总望着极远处,远处莫非游荡着它们先祖的幽灵?那漫长的商旅古道上,曾经跋涉着它们庞大的家族。它们漠然的眼神告诉我,它们的欢乐应该在那里,在驼铃悠扬的驼道上。它们跪着驮起客人,使我不忍多看。它们应该仰天嘶嗥在浩瀚、甚至死寂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展现生命野性的美。

乘坐在驼背上怅望,隐约可感阳关和玉门关的故址,会蓦然而生不尽的思古情怀。秦汉城堞烽燧的冷漠寂寥,大唐关隘的雄峻阳刚,令心浸润在“秦关日落行人少,汉畤天阴古殿空”的莽苍境界,而竟忘身在鸣沙山了。

日夜嘤嘤的鸣沙山,其声为谁也?为秦汉隋唐的千古风云?为丝绸故道的百代客旅?抑或为西去的库木塔格沙漠的万顷尘烟?

谜一样的鸣沙山,牵着我梦游魂驰。

2006年9月25日

酒泉思古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因工作关系,我多次去酒泉。那时的酒泉。是古城古风,土路土房,很难觅到现代城市的风格。只是在最繁华的钟鼓楼附近,有几栋两三层的红砖房,另有一个灯光篮球场,为古城添了些许新意。

每次去酒泉,我总喜欢登眺钟鼓楼。说是登眺,其实是向楼上仰望。时值“文革”,旅游业遭禁,无法登览。钟鼓楼建于东晋永和二年(346年)为木楼结构。经魏、唐、金、元、明历代修缮,已是气概不凡、雄气昂然之古建筑,但不幸于清同治年间毁于一场兵火之中,清光绪年间重建为三层木楼。楼的四门楣各有楣额,颇能说明酒泉的地理位置以及区域特点,东门楣额为:东迎华岳,南门楣额为:南望祁连,西门楣额为:西达伊吾,北门楣额为:北通沙漠。二楼东西各书一巨匾,东匾为:气壮雄关,西匾为:声震华夏。看这样的古楼,读这样的匾联,心中总泛起难以平抑的思古之情。

在酒泉,更令我神往的是酒泉公园。酒泉原名金泉,泉水溢出为湖,辟为公园。那年代的酒泉公园,不似江南园林的楼台亭榭,假山湖石,拱桥画舫,芳草遍地,莺飞燕舞,而是一种原始的野性美。没有湖堤,也就没有堤柳摇曳;没有九曲廊桥通往湖心岛,也就没有情侣携游的倩影。有的只是大片的芦苇,在西部漠风的吹动之下,发出萧瑟的歌吟。

芦苇深处,常有野鸭游进游出,也常听惊起的雁群凄然的鸣叫。遇上芦花飞白的季节,叫人想起杜甫的“摧折不自守,秋风吹若何。暂时花戴雪,几处叶沉波”的诗意。

湖岸不规则地生长着一簇簇菖蒲,无人修剪,无人侍弄,任其花开花落,枯荣复始,恰如苏轼“雨打霜干不耐秋,白花黄叶使人愁”的描写。

公园游人寥寥,一艘旧木船停在湖岸,大概是游船,但无人乘坐,偶尔望去,颇感惆怅寂寥。

我之所以心仪和神往酒泉公园,并非为它原始的野性美,而是与一位历史人物神通,他就是霍去病。关于霍去病,杜甫曾有诗云:“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骠姚”。诗中的霍骠姚,即为霍去病。他少年从军,先为骠姚校尉,再为冠军侯,又为骠骑将军,是汉武帝时著名战将。据史书记载,元狩二年(前121),他率铁骑精兵万余众,在漠北等地两次大败匈奴,战绩彪炳,俘敌甚众,并迫使浑邪王献出了河西走廊的广袤地区,消除了边陲隐患,巩固了汉王朝的边防。后人无法想象,与顽敌匈奴作战,是怎样惨烈的搏杀。战地远绝大漠,霍去病扬旌挥剑,轻车骏马,挥师驰奔千余里,在“云雪关山暗,风霜草木稀”的胡尘漠地,与匈奴军队殊死搏战。沙尘蔽日,战马嘶鸣,刀光剑影,箭矢穿云,杀声恐怖,血花迸飞,勾画了汉王朝征战史上最壮美的图画。

霍去病两次大败匈奴,除掉了汉武帝的心头之患。汉武帝赏赐霍去病豪华宅第,霍去病以“匈奴未灭,无以为家”为由婉拒。汉武帝赏赐美酒佳酿,霍去病接受了。但因酒少人多,故将美酒倒入金泉,与将士同饮,酒泉一名由此而来。

霍去病,这位深知士兵之心,深谙带兵之道的军事统帅更深知,在胜利之时,该如何慰劳与他生死与共的将士们。有幸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将士们,太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舞台了,以倾情抒发对胜利的喜悦,对和平的渴望,对活下来的庆贺,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御赐美酒圆了他们的梦,霍去病导演了这次盛宴。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笆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擅写边塞诗的唐朝诗人王瀚,把军旅将士们的饮酒描写得太优雅了,太浪漫了。荒寒悲苦的边陲军旅生涯,血雨腥风的征战岁月,将士们难得的一次欢宴,岂是夜光杯可盛之、可酌之!霍去病与将士们的这次欢宴畅饮,是一场豪情干云,一醉方休,神惊鬼泣的雄浑演出。那是“会须一饮三百杯”,“且须酣畅万古情”的阔大空间的盛饮酣醉,酒波在湖上荡漾,醉语在湖空震吼,其气势之恢宏,亘古未有,后世难继。

后世能饮善酌者如李白、刘伶、阮籍、武松等酒仙酒圣们,在大汉勇士们的面前,实在不足道。“狂歌造形胜,得醉即为家”,获胜的大汉将士,以金泉为形势,能不把酒泉视为酣饮醉卧的家乡!

“相逢意气为君饮”,将士们为胜利而饮,为和平而饮,为生命而饮,更为带来这一切的霍去病而饮。酒碗激情的碰撞,感情湍急的宣泄,酒的浓香,醉的痴语,乐极而生的泪雨一时滂沱成酒泉的壮美历史,就这么演绎了几千年。作为军人,我把酒泉的故事摄入了灵魂。

距我最后一次去酒泉至今,已经46年了。近半个世纪的光阴,酒泉一定发生了难以辨认的美好变化,一定变得日益现代化了,而现代化了的酒泉,一定会古风古意犹存。当年原始野性的酒泉公园,一定可以比肩江南园林了。而不论怎样的幽静雅致,都不会淡忘霍去病的故事。而公园里更应该有一尊霍去病的雕像,或与万余将士同饮共醉的群雕,不知有否?我想一定会有的。

2013年5月6日

玉门镇春日

6月,玉门才进入真正意义上的春天。于是,我踏游了未曾听说过的玉门镇。

玉门镇距玉门市区不远,是小得出奇,静得出奇的小镇。全镇只有一条街,是青色碎石铺就的,平坦而又整洁。小镇既无纵横交错的路巷,也无鳞次栉比的商肆,更无曲径通幽之处,就那么简单地坦露着。全镇最醒目的所在就是镇革委会大院了。白粉刷的高墙,两侧是毛主席头像和语录口号。院子里一幢白条石做基础的红砖青瓦房,简朴整洁,应该是革委会的办公机构。

小镇几乎是长时间的静无声息,只有偶或的鸡鸣犬吠,能给空旷寂寥的空间添一些生气和活力。大概上午10时,革委会的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一位老汉赶着牛车出了院门。车的轱辘是木制的,紧紧箍一圈薄铁,轱辘足有一人高,压在路上,发出“吱咯、吱咯”的声响。牛车缓缓地向镇郊驶去,许久,才淡出视线。过了一阵,一个人从街的另一端走来,同样走得很慢。他身上蓝色的中山装,显然已经穿了很久了,但却熨帖干净。这是一位上衣口袋别着钢笔的中年人,大概是镇革委会机关工作人员,或是教师一类的文人。滑稽的是,他头上的那顶黄军帽,未能遮住前额的头发,让人发笑。他礼貌周全地向我们点头致意,而后走进镇革委会的大院。

与西北所有的城镇一样,玉门镇街两侧,栽植了白杨,其高挺俊逸,整齐昂扬之态,真有点军人的形象。玉门虽有祁连山雪水浇灌,但仍摆脱不了干旱的困扰,望着翠绿发亮的叶片,我想,树的根节是怎样艰难的地深处吸吮,才滋养了这等鲜色给人看的。

我们去玉门镇是1967年,那时,“文革”的险风恶浪已起,武斗和批斗之灾,已殃及全国大部分地区。然而,在玉门镇,却看不到一张批判的大字报,也看不到武斗后的狼藉现场,而是一派宁静祥和。至少在当时,玉门镇可谓“文革”中的世外桃源了。

一个上午的时光,一条镇街,一所大院,一辆牛车及拉车的老汉,一位干部模样、或教师模样的行人,两排白杨,即是我在这座小镇的见闻。

在这座空旷静寂的河西走廊尽头的小镇,人们是怎样生存的,有着怎样的历史传说,是演着怎样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的人生戏剧?我思索着,却无法获取得更多。

2006年5月6日

思索在胡杨的故乡

这里是沙漠和砾石的故乡,是风的王国。它们的威严,封杀了无数想在这里生存的生命。它们拒绝绿色,只想保留清一色的褐黄。它们拒绝一切水的降临,只想保留干涸的形态。

能在这里生存的,只有狂暴的风。风是这里的独行客,它向一切胆敢向它的权威挑战的生命施虐,它要统治一方死亡的世界。

然而,仍有生命在。这就是几万年前生于斯,繁衍于斯,葬身于斯,至今仍傲然挺立于斯的沙漠之神——胡杨。它们的家族,曾兴旺地统治着这片大地。那是一个浓荫漫无际涯,河流纵横交错的天堂。牧人和牛羊,骆驼和商旅,狼和鹰是这里的主人。

什么时候突发而来的巨大灾变,使风沙进逼,湖泊遁迹,才使胡杨的家族败落如今。

先祖的遗骸,不经意地随处葬着,至少有着几千年的历史了。

它们仍守着家族的光荣与梦想,不作哪怕些微的屈服。它们仍彰显着曾经的风姿和伟岸,不留一丝的哀凄。

在大漠,枯索的胡杨,是生命的墓碑。千年不死,是生命的神奇;千年不倒,是生命的壮丽;千年不朽,是生命的奇迹。

那未曾倒下的,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脉动。风暴的淫威,枯涸了它们生命的绿色,但倔强的秉性,却支撑着它们的骨骼傲然挺立,就这样挺立一千年。

或许有一天,这些尚存的胡杨,也会有枯萎的、倒下的,大自然无力挽住老去的生命,它们可以无憾地长眠了。千年的岁月沧桑,它们已经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它们的家族有着高贵的血脉。在匍匐的草芥、争宠的艳花面前,它无疑是高贵的帝王。

它们无畏地承担着毁灭后的生存,这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生存。在这里,它们承受苦难的伟力得到了最大的释放,它创造了生命的神话。

它们艰难绽放的绿叶,证明着这里曾经的清澈。这片荒漠的早年肯定有一泓浩淼的大湖,银波粼粼,荻花摇曳。

遍地的硬丘之下,或许是辉煌的宫殿,在一次巨大的灾变面前轰然坍塌。

间或可见盐碱渍痕的洼地,或许是一片水草丰饶的牧场,是什么时候,洪荒袭劫了这里的生灵。

留下的只有胡杨。

如此傲然于生命的禁区,如此坚韧地作生命的轮回,在树的家族,很难找到另一支。

毁灭是荒漠的悲剧,却使胡杨彰显了高贵。

它们的基因里,或许真的有不可示人的“密码”延续着生命的奇迹。而恶劣的生存环境,却使它产生了“抗体”。

人的伟大,在于在艰危苦难中开拓出生命的大境界;树的伟大,在于在频临灭亡中自持生命的高贵,以其顽强的抗争赢得生命的尊严。

它们一定经历过超乎寻常的痛苦,这痛苦刻在它的躯干上,伤痕累累,斑驳满身,以致无法判断它的年龄。但这痛苦却刻不进它的灵魂,那是一个外物无法进入的境界。

它们孤独,却彼此呼应,把彼此生命的感应挽在一起,高傲地在荒漠筑一道家族的景观。

它们并不高大,人们却宁愿仰望它。仰望的时候竟有一种崇高的感情,不是作秀,而是油然而生。

它们以顽强的生存,进行着抗争,尽管抗争是无助的。它们从来未期望过什么,但 抗争似乎成为一种习惯,这种习惯的代价几乎使它们倾尽所有,或者已经倾尽所有。

它们绝不会想到回报,在近乎毁灭的环境中,以自己的抗争来证明生命的坚强,已经足够了。

它们肯定在期待着什么 ,它们的先祖或许神授了什么,这种神授赋予了它们抗争的力量。于是,这艰难的抗争才有了悲剧的意义——生命的大美。

它们承担了荒漠所有的苦难,才有资格享受荒漠罕有的水的润泽,那是大漠下几十米、上百米的私藏。

那些在死亡来临时选择了逃避的生物,悲剧性地被带进了死亡。而选择抗争的胡杨,却被死亡恩典赦免。于是,荒漠有了生命的奇迹。

生存不是奇迹,在生命的禁区生存下来才是奇迹。

在所有的生命萎顿以至消失的荒漠,唯独胡杨留在了历史的记忆中。

生长着是一种宣言,站立着是一种尊严,倒下去是一种壮美。

在胡杨的故乡,胡杨这样对我说。

2009年6月30日

大漠深处的故事

我听说的这个故事,发生在50多年前。故事发生的地点很遥远,在大西北大漠深处,一个不为人知的蒙古族牧业生产队。故事很离奇,不仅现在,即或在那个年代,也是令人意想不到而分外感兴趣。

故事发生在一个秋天,这个牧业生产队公布分配方案,牧业队长先是总结了一番当年的牧业生产情况,无非是生产形势大好,牛羊的数量增加,因此收入增加。接着是宣布分配方案,分配方案是:大人抓一大把,小孩抓一小把。抓什么呢?很快着人抬来一只大木箱子,木箱上有一圆口,刚好可以把手伸进去。箱子里装的是人民币,分、角、元、十元等都有,谁也看不见,伸手抓一把,抓多少是多少,放在褡裢里就回去了。没有任何人对方案有意见,没有任何人计较抓的钱是多少,总之,分配进行得风平浪静,一团和气。用那个年代的话讲,叫分配出了团结,分配出了风格,分配出了干劲。

这个故事使我感到好奇而又神秘,同时,内心也受到强烈的震撼。大漠深处的蒙古族部落,可真有点远古时期的淳朴民风,把金钱看得如此无足轻重,虽然未视作身外之物,但从其对分配的坦然、坦荡的胸怀来看,至少保持了朴素原始的金钱货币观。当城市生活中的因金钱而染的各种恶习,已经冲破了人们的道德时,这里却纤毫未染,仍是一方民风纯朴的乐土。后来,我偶然发现了一件事,印证或延续了这个故事。

一个周日的上午,我去军人服务社买点生活用品。忽听马蹄声响,一个壮硕的蒙古族汉子翻身下马,走进了服务社。他快速地购买了肥皂、煤油、白酒、盐、茶叶、护肤油、红毛线、红头巾、红头绳、硬糖块、白砂糖等。付款的时候,他把肩上的钱褡子的钱全部倒在柜台上,让服务员自己点,剩下的又装进了钱褡子,然后策马向大漠深处奔去。

豪爽的蒙古族牧人,如此轻松地在商品和金钱之间过渡着。风一样的自由奔跑的民族,有着同样自由奔跑的灵魂,不受金钱羁绊,胸无锱铢必较的习性,自足快乐地生存着。他们心中一定没有阴影,一定没有生活窘迫时的苦恼。他们钱褡子里的钱,会慷慨地倾倒在有难的牧民面前,而且很可能连数都不用数。我国60年代困难时期,蒙古族牧民倾力抚养3000多上海孤儿的故事,正是其淳朴民风的最好写照。

半个世纪过去了,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大潮,肯定会波及到那里。外部世界绚丽多姿的生活风情,终究要展示它的魅力,金钱的魔力将施展它炫目的功能,大漠深处这个牧业生产队不会与世隔绝,它的变化是肯定的。那个故事肯定不会再延续了。但是,蒙古族牧民纯朴、友善、正直的民风却一定会延续的。旷达的大漠,有着宏阔的精神殿堂,质朴的牧人,有着最暖人心的古道热肠。

2007年11月3日

额济纳的牧人

我被一位蒙古族牧人吸引,远远地跟着他放牧的羊群,穿过老西庙走向纳林河上游的牧场,尽管那条河已枯涸很久了。这位牧人像一尊塔,兀立在马背上,看不见他的面容,却断定他是一位粗犷勇武的汉子。

牧场还远,他托起眼罩,向辽远的前路望去,却并不催马疾驰。

悠闲的牧人,如同悠闲的白云,自由而浪漫,轻松而惬意,是无垠大草原上一位享尽了快乐的王子。

草原百灵的一声脆鸣,引发了牧人的歌喉,于是,浑厚的男中音闷雷似的在四野轰响,掠过带有露珠的草尖,缭绕着旋上棉絮般的云朵。

他向高远的蓝天放歌,亢奋粗砺,如鹰隼戾天,盘旋的鹰停止了俯冲。

他向旷达的草原放歌,苍凉凄切,羊群停止了前进,回望着主人。

没有伴侣听他心灵的倾诉,他孤独孑然于一片旷大的草原上,任感情自由地奔放,任想象无垠地驰骋。但他的歌声分明让我听出了他的孤寂,他的没有应和的倾诉,充满了无奈的期待。

他在唱什么?是对逝去岁月的追缅?被破碎的爱情痛苦地咬噬?我能想象到,歌声飘过后,他脸颊的涟涟热泪。他的歌声也渗进了柔情,羊群踏卧的草地,草地上羞怯开着的野花,还有雪白的羊羔们,都让他的歌声有令人动容的抒情,让我窥见了他深藏于心底的爱。

我在想,他或许是东扈尔特部落蒙古族的后裔,在唱祖先东归路上悲壮的故事,那粗犷的蒙古长调,分明传递着沧桑久远的情感。

他突然学起了狼的嚎叫,羊群不安地张望、躁动,牧羊犬警觉地竖起了双耳,远处有黄羊奔逃的影子。我知道,他希望那种凶残的生灵重现草原,使草原有搏杀,有血腥,有激动人心的人狼大战,但他失望了,四野空寂,了无回音,他的吼叫无力地降低了调子,直至喑哑。

空耗着勇武,冷却着热血,是牧人的痛苦。作为军人我感同身受。

篝火,烈酒、酽茶和莫合烟,是牧人中午的盛宴,草原的空气中弥漫着这种混合气味。他很快进入梦乡,他惬意的鼾声像他的歌声一样深沉。牧羊犬安卧于他的身旁,忠诚地护着主人的梦。

夕阳西斜,牧人身上落满了浓重的霞色,是归去的时候了。

一声呼哨,牧羊犬引着羊群大军返程。牧人的歌声又起,辽远苍凉中带着几分喜悦,远处,隐约可见帐篷穹隆似的圆顶,偶或可闻随风飘溢的奶茶的清香。

放牧的蒙古汉子归去了,带着猩红的野百合,带着浅蓝的风信子,带着红柳和芨芨草,也带着狼狐和野兔的影子,隐没于暮色中。只有歌声,在风的声波中悠扬。

我远远地、轻轻地按着汽车喇叭,为归途的牧人送行。

2007年8月28日

孤独的树

在浩瀚的库鲁克塔格大沙漠,在旷古无垠的瀚海中,在岑寂无声的狼踪驼道上,在通往楼兰的茫茫古道上,你可以看到一棵树,伟岸、高大且孤独,它就是胡杨。只有风慰着它,粗暴或轻柔地梳理着它的思绪。

它雕像般的身躯张织着巨大的冠盖,是漠色中难得的一团绿云。树下是它清郁的投影,蓬勃着它的生命,也荫泽着树下的生命。栖息于它的枝头的,盘垣于它的上空的,只有苍鹰和秃鹫,它们阴骘的目光,在这里变得温柔了。天际线上的野骆驼忘情地向它奔来,为的是能安闲地卧栖在它的荫泽之下。两人才能围合的躯干,斑斑驳驳,苍虬粗砺,像一位饱经磨难的老者,把岁月的风沙霜雪,都雕成纪念的饰物,如同一位挂满了勋章的老战士。

无法判断它的年龄,以往的日子,艰涩地叠印进它久远的年轮。或许它就是家族的活化石,储存着家族兴衰的历史秘笈,以及家族无数的故事。作为家族在这个地区唯一的存世者,它承担着孤孑的伤感。

炙火、燥风、狂沙,磨打了它令人震颤的形貌,像一尊神,更像大漠的魂,昭示着天授神谕的宗教文化。于是,包括人在内的大漠生灵,虔诚地敬畏、膜拜着它。

我猜想,它一定是一棵会思想的树,只是风沙中的岁月将它的思想掩藏,混沌得太久远了。汉武帝的大军,唐太宗的大军,匈奴单于的大军,成吉思汗的大军,康熙皇帝的大军,土尔扈特部落东归的队伍,左宗棠平叛的大军,一定在这里留下了惨烈的战争往事。震天的杀声,雄性的呼号,刀剑的寒光,血腥的搏刃,嘶鸣的战马,猎猎的旌麾,以及商旅驼队,都在这个大漠上隐形遁迹、折戟沉沙了,而这棵树依然活着。它或许就是见证者,因而对所有的事物都熟视无睹了,它那宠辱不惊的神色,似乎对一代代的路人这样暗示着。

这棵树或许也见证了古和硕王国,古楼兰王国与汉唐的使臣们,在大漠之路持旌往来,友好交流的历史,见证了中原和西域各民族经济互利、文化互通的岁月。

一个孤独的人是很难存活的,基本的物质条件且不说,还需要亲情的抚慰,友情的交流,需要倾诉和听倾诉。而一棵树却可以孑然独处,默默地把生命的张力,深扎于大漠之下,无论怎样的境遇,都不会喜怒形于色。内敛的神色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桀骜不驯,不动声色中,却在滋生着惊人的生命奇迹。支撑它的,是罕见的韧性和定力。它像一位有着巨大使命感的哲人,几百年、几千年地信守着生命的承诺。它的沉默是气质使然,而非故作讳莫如深的高深状,它的沉默更像无法参破的禅机。

终于有一天,这棵树真的不再寂寞了。一位摄影家发现新大陆似的发现了它,随即,它的形象出现在一本杂志漂亮的封面上;一位画家以洗练的笔法,勾勒出了它的神韵。它甚至成为诗句,被人高声朗诵着,浅吟低唱着,它似乎不再孤独了。

许多年后的一天,我告别了大漠。临行前,我专程向这棵树告别,久久地凝视着它。看来,外界的喧嚣并未改变它,它依然孤独,只是添了些凄然的壮美和凝重。

我远远地望着他那孤独的、傲然于世的表情,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野,却浓浓地摄在了我的心中。

2006年6月10日

草原的花祭

深秋的草原,枯索的草,寥落的牛群羊群,戾天的鹰隼,天际线上的蒙古包,以及歌手们苍郁浑厚的歌声,都笼罩在空旷苍茫中。

大片的乌云已经在空中聚敛了很久,如约地接近着、组合着,已渐渐浓得很难化开了。

牧人告诉我,草原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临,而且要挟着风一起降落。我庆幸,能在雪落前告别草原,向草原作最后的深情一瞥。

风寒气冽,万物萧疏,曾经的那一片花海,早已失去了它的奇芳丽色,萎顿的花瓣,在残存的秋阳下,绽着最后的色泽。

望着曾经花海一般的草原牧野,不禁想起了初识和硕草原时的惊喜和震撼。

那是春夏之交,茫茫的戈壁瀚海,突然出现一片硕大的草原,肥腴的绿色,夺目的花泽,锦绣缎织般绚丽地铺展于戈壁之上,跃入了我的眼帘,我甚至怀疑是海市蜃楼的幻影。然而,这却是真的,是美丽的和硕草原。

和硕曾经是汉唐时期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古王国,兴衰不详,那么,这片鲜花盛开的草原,是不是王宫的后花园?我们无从考证。

当年富丽堂皇的王宫大殿,或毁于兵燹火焚中,或坍塌于风蚀沙湮中,而这片我猜想的皇家后花园,却神奇般的繁衍着。

那是7月,内地已是盛夏,而这里则刚过仲春。开都河从这里静静流过,这条生命的河滋润着和硕草原。草原上花的清香散溢于微风之中,倩影摇曳于无人之隅,淡淡地、轻轻地沁着它的心香。无国色天香的富贵,无雍容雅闲的姿色,与奇葩佳卉无缘,却更具野性的、摄魂夺魄之美。寻不见梅蕊、兰朵、莲影,是随意绽开着的一片片生机勃勃的杂合之色,是无人修剪侍弄的自然美,是远离尘嚣的静谧美,有脱俗拔类的从容,有处变不惊的淡定,自由、野态地呈着生命的原色。

开都河给了它丰润的水,这使得和硕草原的草特别的丰腴鲜绿,花格外的艳丽动人。这里距博斯腾湖不远,温润的气候,又使得处于大漠边缘的和硕草原,如福地祥天了。

这里草原的野花,抑或吸吮了千百年来的蒙古、匈奴、楼兰、大月氏以及汉唐勇士们征战抛洒的热血,才开放得如此野性蓬勃,才繁衍得如此韧性十足。

这片草原上的野花,入不了芝兰之室,也入不了幽园雅舍,它们只亲近草原。草枯了,它们也败谢了;草绿了,它们也复甦了。哪里还有恣容失色的忧凄,哪里还有败落的悲凉?即或风沙肆虐中,也倔强地释放着生命的能量,神闲气定地摇曳于风息沙退的那一刻。无意争宠的草原野花却赢得了足够的尊重,牧人们说,没有野花的草原,如同没有歌声的蒙古包。正是从野花清爽的气味中,我闻到了太阳的味道,闻到了蒙古人莫合烟的浓香,闻到了远方帐房奶茶的稠酽,甚至闻出了沁人心脾的牛羊的膻气。

几年来,我从未打问过野花的名字,牧人告诉我,当野花有了名字,它们倒真的要为名所累了,于是,我释然了。

或许是最后一次看和硕草原,看草原上残存的野花了,头上,已有雪羽在飞。

今夜,雪落草原,眼前草原上残存的野花却没有“花自飘零水自流”的缠绵之情,就那么从容地迎候着。

今夜,草原将等待着雪中盛大的“花祭”。

2012年2月20日

在达坂城我追寻

着王洛宾的灵魂

是新世纪第一个深秋的季节,从乌鲁木齐驱车往吐鲁番驶去,中途在达坂城下车。仿佛为着一桩重要使命,或赴一次心灵之约,心情有些怅然的怀旧情绪。

那天风很大,达坂城飞沙走石,黄沙遮眼,见不到周围的任何景物。突然,风中传来歌声,是王洛宾先生的《达坂城的姑娘》。我们向歌声走去,一所简陋的红砖房屋出现在眼前,满屋尽是旅游工艺品,录音机的唱片中播放着王洛宾的歌曲《达坂城的姑娘》。其时,这首歌的作者已谢世4年之久。

斯人已去,其歌犹在,我心头一热,眼眶已湿,我已与王洛宾先生的灵魂相遇。

在达坂城,我寻觅王洛宾的足迹。这位善良的长者,这位吉祥的歌者,把歌声留下来,生命却在风中隐去。我潸然的泪为你歌哭,为你善良的灵魂,为你坎坷的生平,为你不幸的遭遇,为你孤独的去影。

达坂城莫非知道我对这位歌王的悼念?风的泣声悲鸣,很久都不能静下来。达坂城的姑娘难道还没能从悲痛中解脱?很久也没看到她们的身影。

王洛宾不属于他的故乡北京,也不属于杏花春雨的江南。

王洛宾需要一处寂寞的天地,于是,西部大漠选择了他,他也选择了大漠,因为他相信威猛的大胡子将军王震。

就因为将军对他的知遇之恩,就因为他对将军的承诺,他生命中最坎坷、最传奇的岁月,都留在了新疆。他不能背弃承诺,不能背弃信任,因为他愿意为知己者“死”。他同样不能背弃的是音乐,是充满欢乐情绪、迷人旋律和西域风情的新疆音乐,这种音乐渗进了他的灵魂,或者说他的灵魂渗透在音乐中,新疆是王洛宾音乐的伊甸园。

大漠的色调是枯索的,但在王洛宾的歌里,大漠却是五彩缤纷的。

大漠的氛围是岑寂的,但在王洛宾的音乐中,大漠却是欢乐多情的。王洛宾是大漠的绿色,是大漠的情人。

忧伤的王洛宾,把心留在了西部大漠,并从此未离开过。大漠是他的情人,是他可以生命相依,灵魂相托的情人,他用心中最圣洁的爱,讴歌大漠。

大漠是王洛宾心灵的故乡,几度被冷落、被伤害的心,只有在这里才有抚慰之感,才有友情之约。

忧伤的王洛宾,从未说过他的忧伤。他把忧伤压在心底,把最快乐的音符、最优美的歌声,给了大漠的人们,给了世上的人们。

他深知伤害他的不是大漠,更不是生活在大漠的人们。善良的大漠人同他一样,都是那年代的天涯沦落人,都曾被那个年代伤害过。

吟唱爱情的王洛宾,期冀着美丽的姑娘,拿着细细的鞭子,轻轻抽在他的身上。这歌声多么令人痴迷神往,而生活中的王洛宾,却被政治的鞭子,无情抽打过灵魂。

善良的王洛宾,没有把内心的创伤给人看,却记着大漠给他的温暖,杜鹃啼血似的讴歌着大漠对他的爱。

多情的王洛宾,写纯真的爱情,可是当纯情的三毛投向他的怀抱时,他却躲开了。这位爱情至上主义者,爱情唯美主义者,却没有勇气接受这惊世骇俗的世纪爱情。王洛宾的痛苦太深,他不希望三毛看他受伤的心,也不愿伤着三毛的心。他躲开,正是因为对三毛的爱太深。

失恋的三毛离开了新疆,一年后,走完了红尘一生。5年后,西部歌王以88岁高龄告别了他终生为之歌唱的大漠遥去冥乡了。

游吟诗人王洛宾先生,马背上的歌者王洛宾先生,在这遥远的达坂城,我追寻着您的灵魂,送去我的缅怀和敬仰,还有泪光中的思念。

2005年12月6日

对一条无名小河的怀念

我与这条河有三年多的缘分。三年多的晨出暮归,都要跨河而过,与这条河的感情在不经意间亲密起来。

这条河很小,以致没有名字,当地的村民也叫不出名字。河面很窄,只在最宽处横有简便的木桥,最窄处一跳即过。当地的孩子长年赤脚,他们甚至不用跨,而是径自淌水而过。

河不长,水却清,水质也好,用来煮饭,米饭飘香;用来烹茶,茶味溢远。赶山路的村姑山汉口渴了,掬一捧喝下去,立刻神清气爽。山野小村寨,最可心这类小河,不暴涨,不断流,相亲相爱地滋润着山里人的日子。

河的源头不详,也没人考查,只从大山中流出,弯弯曲曲,水声淙淙地从山野流下。大山很静,这河也静,只有偶尔到河边汲水的野猪、野狐能打破这里的宁静。

大山很绿,河水也绿,澄碧如洗,清澈见底。水底石缝间有小鱼游动。河里的鱼长不大,也没人捞它们食用。

河边野花繁茂,特别是春季,一丛丛的野花,姹紫嫣红,烂漫绚丽,天然的一幅水彩画。还有盛绽于河边的山茶花,一丛丛,一簇簇,娇小艳丽,释着山野的芳香。春季过后,缤纷的落英顺河水漂流。这个季节的小河,真有点清香溢远了。

河岸上有高大的皂角树,即使不是植物学家,也可以断定,树龄不会少于三五百年。树上长出一种皂荚,果实可洗涤衣物。每当皂荚果成熟的季节,附近的村妇便结队来到河边,随手取树上的皂荚果,便在河边洗起衣物来。而山里的老中医,则取皂角的棘刺配成草药,医治痈肿疮毒。而皂荚子入药,也有通便润肠之功效。山里人患有此疾者,往往靠此药治愈。

河岸的树丛里,常飞出山鸡、鹌鹑等禽鸟,密草丛中,也常有一团白光疾驰,那是肥硕且敏捷的兔子。而河的上空,时有鹰在盘旋。有一次我路过河边,村里的孩子们正追着一群野獾。一只獾妈妈带着它的孩子拼命顺河岸向下游逃去,很快匿入茂密的草丛和灌木丛中。河面上,弥漫着孩子们失望的情绪。据说獾的屎味腥臊刺鼻,但肉的味道却极佳。用干柴焙着红土烧烤,香味在大山里传得很远。

山民们一般不取河水,只在每年插秧季节,将河水引向稻田。派上了用场的河水,哗哗流响,像是在与稻田里的山妹子们对歌。这季节的小河,总是最快活的。

河对岸山岗上,有一处向阳的坡地,村小学建在那里。其实就是一间土屋,有门无窗,靠几个方方正正的洞透气。河边常常可以听到孩子们的朗朗书声。夏天炎热时,孩子们成群结队到河里游泳。在河的最深处,男孩子脱得一丝不挂,树丛上晾晒着他们的衣服。

小学校只有一位教师,人很清瘦。一年四季总是那一身洗得洁净的衣服。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那是身份的象征。与当地村民不同,他脚上穿着鞋,但鞋帮却只有窄窄的一条。后来,这位教师调到了柯渡公社中心小学教书了,接替他的是一位上海知青。这位知青老师在孩子们放学后,常坐在河边吹口琴,大多是俄罗斯歌曲,曲调很优美,但总掩不住淡淡的忧伤。

我在过河的时候,常常会遇到一位跛脚汉子。他姓杨,是远近闻名的木匠,专做家具,手艺不错。常常奔走于村村寨寨,收入据说可观。每次见到他,他都是身背一套木工工具匆匆赶路。在他经过的河面上,飘着浓浓的酒香。一定是主人满意他的木工手艺,以酒菜犒劳了他。杨木匠是幸运的,在“文革”那样的年代,淳朴的边民并没有割他的“资本主义”尾巴。我曾经请他打过一个五斗橱柜,自己备料。三天下来,他收了30元的手工费,另外管了他三天的酒饭。这五斗橱跟着我从云南到北京,又从北京到大连。现在放置在仓库里。

这里地处乌蒙山区,气候多变。有一年冬天,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几天,山野河流都被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很长一段时间,我没见过小河的面容。待到春暖雪化时,一向温驯的小河,像一个突然长大的孩子,携着陡涨的河水,咆哮着向下游流去,向这大山宣示它野性的力量。

这次罕见的大雪后不久,我因工作调动离开了云南,从此再也未见到这条不知名的小河。但这条小河以及河边的故事,依旧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2008年6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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