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文华
一
即使世界暗下来，也会有出口。
那些不曾泯灭的亮：
身体的路径，思想的通道。目光的旅途，光阴的墙。
二
距离地平线远远的，只为区别万家灯火。
没有谁像你们，敢从人间烟火中跳出来，成长为夜的顶峰。
仰视者，各怀其辞。
三
唯有你们，与大地上的尘埃原封不动。
其他的光，都被削成薄雪片。
水洼低得够不到自己的嘴唇。
矮下去的篱笆，蓦然疯长。
季风像鱼崽，在网眼中溜达。
浅灰与深黛之间，呈现不朽的因果。
四
为揭穿黑幕，每粒文字都饱蘸血珠。
五
被你照耀过的小苗，即使夭折，也会攥着弥足珍贵的银珠。
那可是你历尽劫数，降下来的一滴光啊！
六
相隔天地，却似近邻。
眼神一眨，就到你家。
还情不自禁地把两束云梯，搭在涨潮的雨季。
即使叩错门环，你也从不怪我。
七
大地上有太多种光。
有的透亮，可是，挡住一点就大发雷霆。
有的，掂着身后块垒，又不舍眼前碎银。
有的隐进黑夜，埋两根筷子，专夹月的清辉。
不像你们，有借无还。
八
一刀刀剔除命定的张狂。
日积月累凝聚周身的金黄。
夜，起自深邃；
你，源于麦芒。
舍弃长路，作引航的微光。
燃烧自己，托蔚蓝色山冈。
九
有人认为，你不会过日子，不稀罕你。
可他，却把自家的火关了，借你的微亮生存。
能看到眼前晃悠的指头，能掐算明晚的光幅，就行。
十
钟摆与你的区别：
一个豁命往时间外晃。
一个执拗向时间里奔。
钟摆犹豫半辈子，没找到突破口。
你眨了数个朝代，至今未泯。
十一
你跟往事，准保有着某种牵系。
当我遗憾地回忆，总能逢着南北东西的你。
看似亲近，可是，我得具备返老还童的功力，才能抵达你。
生命中有一种回不去，也挥不去的物体。
十二
有一次，我在异乡的屋檐下躲雨。
漆黑的夜幕上没有你。
我，顿时慌了。
往常瞅你一眼，妈妈就会晓得我的下落。
现在，我被堵在没有方向的角落。
闪电投下的影子，鞭梢似地抽打没穿救生衣的我。
没有你婴儿似的金黄，吸吮我奶嘴似的眼光。
十三
每晚，都在乌黑的岩石上钻孔、取火。
就那么一丁点光，却从没熄过。
不像有的火山，用一堆灰烬炫耀曾经的荣光。
十四
五岁那年的深冬，去铁道旁拾煤块的妈妈依旧未归。
我贴着玻璃窗朝你张望。
夜，像无边的黑浪。屋里煤油灯再亮，也帮不上妈妈的忙。
“求你了，多给她点光，让她朝着家的方向。”
十五
唯有你，敢向世界交底：“来吧，淘金者，盗墓贼，乞丐帮，考古人，以及形形色色，多种元素的仰视。就在今夜，取走你们所想。先前赐予你们的光，一笔勾销。”
十六
打开窗子，想让你们涌进来。
多么晶亮，又这般凄凉。
先到我的炉膛边暖暖身子，再去雪花的王国打更。
十七
学不会隔着日子，与你遥对；
你，也学不会。
你指定有乌云密布的那会儿。
我，也有琐事缠身的光阴。
月亮一出来就好了。
你，一露头就妥了。
待在头顶这么多年，光，你照我了。
想擎两颗露珠，送你；没捧住，跌碎了。
十八
选一处辽阔，容易寄托的背景，
把自己的天下，搁那儿——
“仰视者，请采下我的眼角膜！”
十九
时间都跑天上去了。
不信，一粒粒、一颗颗地数——
你要的正是这工夫。
二十
你呼啸着坠落，却无丝毫回声。
好比：一腔血，猛地，从我左胸涌到头顶，没人目睹。
夜空强忍剧痛，装成平常事。
怎么瞅，我都不像眩晕症。
二十一
等你终于把体内的白金掏空，
等你总算把墓志铭传给石头。
天空全成河流，大地皆为虚拟。
二十二
背着黑锅，才能托住你的光。
夜，从没寻思过翻身的事。
二十三
谁能从光中取出阴影，
谁，就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
（原载《散文诗》2016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