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子,你没死吧?”
“你说话!”
“别装睡了!”
梁母的生命力异常顽强,在未曾请医问药的情况下居然很快就恢复了意识。甫一睁眼,她便看到了一张张凑得极近的放大的人脸,个个神情诡异,一道道投射而来的目光有如毒舌的信子,令人毛骨悚然。
“燕娘她当初真拿了人家那么多钱?”
“一万贯啊!一万贯!随便从手指缝里漏点,你小侄子也能娶一房媳妇劜了!”
“那么多钱,你们用哪儿去了?”
“如今恐怕不止这个数了!不然那个天仙一样的小娘子怎会一开口就让你们还上十倍,而且只给了半个月的时间,也不见你面露难色。”
“你家真是阔绰,半月就能凑出个十万贯。”
他们团团围拢过来,不断在她的耳边嘀嘀咕咕,并故意磕碰她的伤处,疼得她哇哇大叫。
放肆!
这群打秋风的穷酸亲戚,哪一天见了她不是卑躬屈膝的,何时有了如此大的狗胆?
门忽然被推开。
“滚出去,别脏了我家的地儿!”
衣饰华贵的梁燕娘在婢仆的环绕下神气活现的踏进了屋内。
“我的眼睛已是大好了。接下来,我会在家里好生将养一阵子。一应大小事宜,照旧听我的。”
她威风凛凛的横了众人一眼。
“阿娘,其实贵人没什么了不起的。走了一个,指不定马上又来一个。咱们要沉住气,万不可谄媚奉承,失了自己的姿态,那就不好看了。”
然后对梁母交待道。
“阿爷那边也打个招呼,让他在外头少说两句。毕竟坏了我的事是小,开罪贵人是大,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
又话里有话的威胁了众人。
“哈哈哈!”
“大侄女儿呀,你瞎操什么心?你阿爷他咋可能会在外头乱说话?”
“他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你刚才说啥来着?说什么有几条命也不够用的?妙啊!妙!”
但这帮破落户没有如以往那般唯唯诺诺的埋下头,反倒是把头昂得比她还高,一个赛一个的阴阳怪气。
“燕儿,你阿爷他去了,不在了。他被裴家的狗奴才砍死了,呜呜呜!还有我的手,被那个贱人砍了……”
而梁母吃力的从被子下探出一截血糊糊的腕子,颤颤巍巍的举着,哭得几乎要抽过去。
“呀!”
梁燕娘被她伤口处翻卷的肉皮恶心得不轻,然而恶心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阿爷晴天霹雳的死讯。
好端端的,阿爷怎么就死了?
他不是最擅长拍门镇场子的吗,怎么这回就阴沟里翻船了?
听兴安郡主说裴家只是个半吊子,不是高门大户,按理养不起那种凶悍的护卫,不会一来就取人性命的啊!
这下该怎么办?
自家阿兄整日泡在外室的温柔乡里,不堪大用。阿爷这一死,家里没了顶梁柱坐镇,财产可不得被水蛭一样的亲戚盯上?
如果他们伙同族老往家里强塞个养子,或是干脆是过继个嗣子来虎口夺食,她们娘仨该怎么办?妇道人家的胳膊,哪拧得过宗族的大腿?
要是闹上官府了,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
现在给阿兄送信,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要是钱家的人听到了风声,会不会浑水摸鱼?
短短的一瞬间,梁燕娘脑子里转过了无数念头,却愣是没有记起该找个郎中,给自己的亲娘包扎一下伤口。
“燕儿,阿娘好疼啊,呜呜!既然医正能把你的眼睛治好,那阿娘的手应也是有办法接回去的吧?如果真能行,你就别看着碗里想着锅里的了,赶紧投靠了贵人,求她去太医署请人,尽快帮阿娘诊治吧!”
末了还是梁母自己熬不住,主动张口的。
“哪来的贵人啊,真有那么了不起?”
“太医署的医正咋可能踏进你家的门槛?真当你家的门是镶金的?”
“大门不是镶金的,但咱们燕儿身上的门就不一定了。又装精,又带淫,哈哈!”
先前阴阳怪气的亲戚们已经察觉出了里头的厉害,嘴上却依旧咄咄逼人,想要逼梁燕娘把她的底牌亮出来,再做打算。
“给我打出去!”
梁燕娘大怒。
就算她家里没顶梁柱了,也不是好随意欺辱的!
婢仆们立刻将众人推搡出去。
屋里霎时清净了下来。
“做得好!”
梁燕娘心中稍霁。
婢仆们突然如潮水一样退了回来,没命的叫道:“钱家的人又来了!”
钱家的作风剽悍霸蛮,若真是他们的人来了,她们顶多在拳脚上吃点亏。但今天造访的不止是人,还有一团血糊糊的物事,看起来……有点像人。
“把这个歪门邪道的臭娘们儿抓起来,一把火烧了,看她还能做什么妖?”
领头的家丁将陆景的尸块与碎肉往屋里哗啦啦扔了一堆,吼道。
“带去咱们家时,这人还是好端端的,岂料一抖露你的丑事,他就成这样了!”
“你好狠的心,对咱们郎君是狠毒至斯,待自己的相好也同样能下此毒手!”
“把人先绑起来再说,别给她机会施妖法!”
其他的护院则恶形恶状的冲向她。
“嬷嬷,托郡主帮我捎口信给阿兄!让他速归!还有告诉郡主我什么都听她的,求她救我!”
眼见事态失控,梁燕娘也顾不得姿态是否好看,屁滚尿流的投靠了兴安郡主。
“站住!谁给你们的胆子?好叫你们知晓,我和兴安郡主素来交好,昨夜在她府上留宿,我与她相谈甚欢。她可以为我作证,我夜里并不曾离府外出,又如何能害得了表哥!此番倒是要请她让汾王来评评理,给我做主!不怕死的尽管过来!看看是你们万和钱庄先关门大吉,还是我先死在你们手里?”
然后扯着虎皮当大旗,暂时镇住了癫狂凶残的钱家人。
“梁娘子,你受委屈了。”
而兴安郡主来得很快。
快得就像是提早预料到了一切,等在那里,等着她主动投诚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