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把香炉上的火苗吹灭,金龙含珠的地方还有最后一缕飘飘淼淼的烟气,就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木桌对面的椅子已是空了,顾如月闻了她的香便失了记忆,以为自己是一介民女,她也让顾如月认为,这里只是寻常的沉香店,顾如月进来这里只是来买些草药。
云歌也好心替顾如月安排了居所,虽然只是一间简陋朴素的茅草屋,位于城门偏远处,但是十分清净,屋外是一亩地。
云歌存了一片好意,她可怜顾如月,也实在是恨不起她来。魏轩然死后,顾如月就没了活下去的心,她选择忘掉过去重新过日子,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云歌清扫了干净桌面,拿小刷将香炉的里里外外都刷了一下,不留下一点残粉。她捧着那白瓷碗,倾倒了凝胶,搅拌起碗中花卉汁液凝成的粘稠物。
就在这时候,门外的风铃响起。
一个男人高大的影子出现在门帘外,屋内昏黄的烛火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云歌朝门外看去,脸上不自觉地洋溢起了微笑,“来了。”
男人身上是那一身熟悉的锦绣纹黑衣,黑眸中是云歌的鹅蛋脸,“从宫里回来,顺路接你一同回去。”
慕容珩朝云歌伸出手,云歌欣然接过。
同乘上一辆马车,舜在前方驱车前进,云歌失声笑道:“他还当起你的马车夫?”
慕容珩摇摇头,“他总是喜欢找点事做,说是在府里待的闷了,硬是要随我进宫。”
车帘外的灯光落在慕容珩的脸颊上,却是隐隐有几分忧郁。
云歌察觉到他的异常,连忙问道:“今日宫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慕容珩声音放低,说:“自然都是和那个人有关。”
云歌的神情有点异样,她知道慕容珩所说的必定是慕容璃无疑了。兄弟相争,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是会让慕容珩脸色都变了,那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情了。
云歌机敏地说了一句:“是宫变那日的事没有了断?”
慕容珩深深地看着她,“是和宫变有关,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慕容珏和皇后的下场吗?”
云歌摇摇头,她的眼睛被慕容梦瑶射到后,她就痛的失去意识,几乎晕死过去,还哪里知道慕容珏和皇后这两个人?
她忽然想起了谢旭和自己说过的话,立刻醒悟过来,“你见过谢旭没?”
慕容珩点头,幽静的马车里回响起他的话语,“皇后虽死,慕容珏和莫家却是另有谋划,而且皇上,也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马车刚刚好停下了。舜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王爷王妃,到了。”
云歌下车时,看到黑夜下的珩王府就像是一座黑森森的大洞,里面灯火不点,鬼影森森,加上晚风习习,心里不觉生了寒意。
她下意识地朝慕容珩方向看去,见到他也在看自己,云歌便问:“怎么那么黑?”
慕容珩推开大门,空落落的院子一片死寂,倒还越发像是个黑色大洞,要把他们三人都吸进里面。他疑惑地左顾右盼,的确是不见一个人影。
“是我将所有用人都遣散,”舜的声音缓缓响起,黑暗中可以看见他轮廓分明的脸庞。
慕容珩挑了挑眉,“什么时候会有新的用人?”
“等明天便会来,王爷放心。”
舜朝里面率先走去,他从身上摸出来一个火折子,往大圆桌上的蜡烛点了光,前院顿时变得亮堂堂起来。“我这就去里面下厨做饭。”他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黑黝黝的走廊里,留下云歌和慕容珩二人。
“你这个军师...怎么觉得有点奇怪?”云歌坐在大圆桌的边上,问道。
慕容珩似笑非笑地说:“他人是古怪了点,但是他办事从来没出过差错,都是滴水不漏的。”
舜点亮厨房的蜡烛,他看了眼厨房内部几个大麻袋,目中泛过几丝冷光,继而又恢复原本温和的模样,拿起菜刀走向砧板切菜做饭。
云歌看着慕容珩,问:“谢旭见到了皇上并没有任何被绑架的模样,皇后为什么要虚张声势说是宫变呢?”
慕容珩的脸色很奇怪,说:“我有一个想法,但是很荒谬。如果真相是,当时连慕容珏也不知道自己挟持的人不是皇上,皇后也不知道呢?又或者,从头到尾这都不单单是一场简单的宫变,而是皇上想要蓄谋换掉太子的人选?”
云歌倒吸一口凉气,的确,如果是这样来解释就所有都通了。
皇上从来都是知道皇后要做的谋反,他也知道慕容珏的野心;于是就趁机将计就计,让宫变发生,自己置身事外,引导他的其余皇子去除掉慕容珏。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慕容珩皱起眉头,他又想起今日上朝时候的情景。
他今日是迟了进宫向皇上问安的。
经过宫变一事,所有皇子都轮流过去向皇上觐见,问候龙体安康。
轮到慕容珩进去的时候,皇上正背对着他在写宣纸上写字,一笔一划,无比认真。
他先是恭敬地行了叩头大礼,便立在了皇上的面前。
皇上抬眼看了他一下,说:“珩儿来了,那日宫变大乱,全靠你和慕容璃二人倾力镇压,才将云尚武的叛军就地正法。”
“这是儿臣应尽的责任。”
“可惜了,太子就这样反了,皇后也跟着吊死树下,”皇上说到这里时,幽幽地叹了口气,“现在朕常常想,是不是朕平日里对太子的教导不够,朕总是心系朝中大小事,疏于对座下皇子的教育;每每想来,便痛心疾首。”
慕容珩说:“前太子慕容珏心存歹念,他因为心术不正才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和陛下本没有干系。”
皇上低下头,继续在纸上写字,“你知道朕如今最怕什么吗?最怕的,是像那样的宫变再次发生,国将不国,皇宫也是永无宁日。”
慕容珩说:“依臣拙见,以后不会再有第二个慕容珏,皇后已经不在,朝廷上下也没有类似皇后这样大的势力存在。”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皇上负手踱步走到慕容珩的面前,他的眼神深邃复杂,“你会追随朕到最后吗?”
慕容珩知道他是在让自己表忠心,便说:“皇上是真龙天子,儿臣定然追随到底。”
“看到宣纸上那个字吗?那是写给你的。”皇上忽然说。
慕容珩朝桌面上走过去,低头一看,只见一张宣纸上是一个墨迹沾染的大字,笔力苍劲,铁画银钩,是一个大大的“逸”字。
逸,逃逸的那个逸。
慕容珩看的呆了眼,但是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只是在心里暗暗疑惑了几分,脸上不动声色,嘴巴也是不动声色地开口问:“陛下所写“逸”字,可是逃逸之意?”
皇上神情不变,只是那双比慕容珩还漆黑的瞳孔就像是藏了无数个秘密,让人永远猜不透他的想法,“东宫空了,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朕共有七位皇子,如今人人都在猜测,下一任诸君是谁,你呢,你是否属意这个位置?”
他问的很直接。
慕容珩也回答的很直接,“不。”
皇上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如今皇后已死,你心里的那条刺还在吗?”
慕容珩淡淡地说:“陈年旧事,儿臣记得也是不太清楚了。”
皇上朝书桌走去,他的手放在那张写着逸字的宣纸上,说:“你可知道这个字是何意?”
慕容珩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皇上露出一丝笑意,扬了扬手,“退下吧,今日就到这里。”
这些只不过是几句简简单单的对白,就像是在讨论家长里短,甚至是带着父亲问候儿子的意味。但是慕容珩敏锐地察觉到了里面蕴含着的东西。
那是试探,是猜忌,还有深深的忌惮。
“最后的那个逸字,并不是逃逸的意思,”云歌轻声说,她听完整件事后,脸上也笼罩起了和慕容珩一样的忧郁。“是安逸,他想让你,耽于安逸。”
这是忌惮了,还有怀疑。
慕容珩凝目看向院子外面的沉沉夜色,说:“我的预感很不好,这次的皇宫是要变天了。”
云歌伸出手,握住他的大手,“风雨欲来,我会与你同舟共济。”
慕容珩皱眉,此次的宫变,皇上赠给他的是一个安逸。
那么皇上设局布置了宫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没头没尾的,就这样去折腾自己的皇宫吗?
云歌看到了他的疑惑,说:“如果只是为了除去皇后,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盖上谋逆的大帽子。皇上的眼睛,应该是放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不是你我。”
无边无际的黑夜顺着京城的长街蔓延而去,就如同是笼罩着一片黑色长纱,一路覆盖到了皇宫,这样的黑夜,落在后宫深处却是显得格外的深沉。
仿佛里面潜藏了无数魍魉鬼魅,蛰伏着无数看不见的阴谋诡计。
水蓝色宫装女子沿着夹竹桃花树一直往前走,她身上的长裙拖曳在地,在这么一个暗黑无光的夜里,她就像是一个踽踽独行的艳鬼。
她最终停在了冷宫的最深处,那里面是一个破败透风的房间。如果云歌在这里,她定然会认出这里,便是自己被引领过去见到那个冷宫落魄女子地方。
宫装女子停在了房门前,她声音柔软温和,听她说话就像是能把人的骨头都给一点点地软酥掉,“姐姐,你到今日都不肯见妹妹吗?”
房间深处有一个佝偻的人影晃动了一下,但是并不明显。因为这里实在是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加上是冷宫,总有一股冷森森的穿堂风朝这里猛灌,看着过去也不像是人,反倒是像有鬼影在里面飘动。
“你躲了我多少年了?那么些的陈年旧事,怎么还放在心上?”女子柔弱的声线就像是穿透了这个黑暗地狱的一道透亮的光芒。“如今皇后已死,你也可以重见天日。”
“重见天日?”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个消瘦的皮包骨一样的人影朝着门的方向缓缓移动,她发出了有如是夜枭般的嘶哑笑声。“你是把我当成以前那样的傻子吧?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怎么会看的起一个庶出的妹妹?还要是冷宫里弃妃。”
淑妃的嘴角慢慢上扬,那是一个冷酷的弧度,“难道妹妹不想重新出来,见一见那些,你挂念在心上多年的人儿吗?”